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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上依然是恢弘迫人的威严,那九五之尊的老皇帝方伯言,他不同于温琅那般的黄毛小儿,他早已养出了上位者无上的气势和威慑,他脸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藏着的全是他这一世帝王路的阴谋。
除开他对方景城毫无人性的对待,也除开他对战神白氏一族的赶尽杀绝,仅从他治国为民这件事上来讲,他是一个完美的,出众的帝王,从他愿意接受方景城的提议,让方景城成为质子向祈国投诚这件事再谈,我们还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咽得下屈辱与不甘,能屈能伸的人。
这样的人,成为敌人,是可怕的一件事。
他昨夜未睡好,连送来的新鲜有活力如新摘的果子一般的年轻女子,他也没兴趣看一眼,他的内心有些震怒,末族与三族之境,竟出了如此叛徒之事。
这件事其实已经发生了一些日子,他也派出了太监送信,让商洛的颜显贞出兵围剿叛族。
也怪方景城将一切都瞒着他,怪胡膏大人在朝中又百般替方景城遮掩,皇帝他便不知,商洛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商洛,末族也不再是他想象中的末族,那些地方,如今重要到牵系整个丰国的命运。
他做出让颜显贞清剿末族的事,实在不难理解,换作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让他愤怒的事情在于,他派了无数道圣旨出去,这些圣旨连商洛的边儿都还没摸到,就死在了半路上,圣旨也被撕得粉碎。
撕圣旨,有如抗旨,有如欺君,有如谋逆!
他想遍天下,想着有谁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望遍朝堂,望着这群懦弱无能的臣子谁有这样的胆子。
令他备觉遗憾的是,世上能做得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远在祈国当质子。
他不觉得方景城的手能有这么长,长到伸到这么远的地方。
事实上这个事儿,还真不是方景城干的,他倒是想,但他在时间上来不及,消息传到皇帝耳中的时间远远早过传到他那里的,再发一道信冲破温琅的封锁送到丰国来,再加以安排,这个事儿,他来不及做。
做出这个事情的人,是老胡大人,他家中有一位曾经是杀手的儿媳,这并没有什么不妥,是很好的事情,有很多不便明面着上做的事,这个儿媳往日的朋友,都是可以出手做一做的。
老胡大人拦下了所有的圣旨,只要圣旨不到,商洛就暂时不用对末族如何,他就能拖得一些时间,等着祈国那边传来信,看一看城王爷他准备如何应对。
昨日夜里信到,鲜血染红的信里写着,他将出兵,海路攻打祈国。
老胡大人的儿子一夜清明,站在这金殿之上,垂衣拱手:“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爱卿有何事?”皇帝的心情不佳,于是只是随口一问,最好事情不要太烦人,否则他今日的火气就要压不住。
胡膏的呼吸微微一凝,凝住丹田一口气,他必须要撑着这口气,才敢将下面的话说完,因为一个不慎,他这颗脑袋,怕也是要不保了。
接着他目光趋向平和,带着真挚的忠诚,缓缓道来:“皇上,丰国几日前海兵八万,全军攻向祈国了。”
“什么!”果不其然,皇帝一拍龙案,怒喝一声。
满朝文武瑟瑟而跪,山呼皇上息怒。
唯得胡膏一人,立于此处,哪怕他双腿有些发颤,却也要站得腰杆笔直,他是今日这丰国里,唯一一个可以替商洛争一线生机的了,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城王爷与傅小姐完成他们计划的人,他不能跪。
“回皇上,微臣收到消息,往年前,祈国一直大肆修造战船,上次更是差点进犯我丰国天威,幸得城王爷以身犯险,探得敌情,又潜心练兵一年,足以一雪当日之耻,扬我国威。”胡膏不乱不慌的声音稳稳而道。
“胡膏,你与城王爷倒是……来往颇密。”皇帝眯起了眼睛,危险的目光盯着胡膏。
“官者,民之厚愿,帝之近侍,国之栋梁,臣不与任何人来往亲密,只忠心于民,帝,国,皇上,臣无愧于心。”胡膏昂首,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的确坦荡无畏,他是帮城王爷做了很多事,可是没有一件是伤害丰国利益的,相反,一直是在保全丰国,所以他说,他无愧于心。
皇帝感觉这番话像是在哪里听过,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也是如他这般站在殿下,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未白,不是一个很意气风发的中年人,本是有大才干的,只是过于容不得一些肮脏事,玩不转这朝堂权术,才落魄到去了鸿胪寺里做一个闲人。
这人的儿子,几时习得他那几分傲骨了?
“好,胡膏,朕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这个忠于民,帝,国的大忠臣把话说完,你若是敢说错一个字,朕立马将你全家满门抄斩!”
“谢皇上恩典。”胡膏的后背湿成一片,赌赢了。
“臣以为,商洛乃是边境重地,本就不可轻易动摇,末族又及这重地咽喉处,两地守望相助,若是派商洛围剿末族,便是内乱,此时正值城王爷海兵攻打祈国之时,民心稳定尤为重要,若是边关大乱,怕是不利于海上战事,丰国已投诚一次,此次乃抱着必胜之心进军,必不能败,败则亡!”
“又及,商洛国门正对祈国池陵,池陵之地多蛮夷,对我丰国数次不轨,几次交战,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此时商洛全城将士前去围剿末族,商洛便是中空无守,祈国必不会放过此等良机,直接攻入商洛,恰我军正与祈国海上交战,此事若传入海军中,振奋敌军士气,有伤我军威风!”
“再及,末族私贩兵器之事乃由太子妃转告太子殿下,再由太子殿下上书给陛下,然太子妃娘娘乃是祈国长贤公主,祈国皇帝之妹,两人关系往日颇是亲密,她在祈国与丰国海上交战之事将此事告知陛下,臣不知其居心为何,亦不敢信此事。”
“还及,丰国与祈国近一年来多有生意往来,我国商人还有不少此时就在祈国,若是商洛失守,我丰国无数子民何以归家?末族多生意乃繁茂之地,若是清剿,毁其营生,对国库必是损失,商洛同理,此二处生意难做,其他生意便不能延及丰国,于我丰国商户此为大不利。”
“更及……”
“够了!”皇帝一声闷喝,胡膏立时收声。
方伯言他走下龙椅,走到胡膏跟前,细细探究着他,看他脸上的冷汗已经快要汇成小溪,冷笑一声:“你若是真的一番忠心,为何紧张?”
“陛下龙威,微臣惶恐。”
“龙威?你爹当年站在这里,不论朕如何呵斥,他一动不动,半滴冷汗也没有,那等从容,你怎未习得?”
“臣多有不足,日后必多向家父讨教。”
“你再向你父亲讨教下去,明日怕是敢跳上朕的御案了!”天子喜怒难测,前一句还好好的,后一句便是暴喝。
胡膏不知该如何应话,便是沉默。
“为何不跪!”皇帝如此逼迫,不过是要折一折胡膏的锐气,他今日太尖锐了。他原不是这样尖锐的人,很懂得中庸平和,也长袖擅舞,今日这般倒令皇帝刮目相看,可是这样的人,在朝堂上是活不长的。
“臣无错,为何要跪!”胡膏抬起眼来看着皇帝这张让人生惧的面孔,哪怕他真的怕得有些发抖,怕得脸色青白,怕得握紧双拳不至于让自己崩溃,但他仍然不跪,跪是礼,是敬,是认错,他礼到,敬足,无错,为何要跪!
今日若是跪了,明日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对着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朝臣挥手:“你们都下去,朕与左相聊会儿。”
整个朝堂所有文武的应诺声,加起来还比不得胡膏一个人的声音大。
太监合上金殿的门,这金殿便立刻敛了所有的霸气,只剩下一些阴冷,一如皇帝此时的眼神。
“谁教你说的今日这番话?”
“并无他人,都是臣的肺腑之……”
“啪!”皇帝很少自己动手打人,但他今日给了胡膏一个耳光,打得胡膏眼冒金星,鼻血直流,却死死定住双脚,像是在那里生了根一般,不动一步。
“朕再问一次,谁派你说的这番话?”皇帝的声音阴冷得骇人。
“是臣自己!”已经到这地步了,退一步也未必能搏得一命,进一步说不定还有希望,胡膏是聪明人,他不会让自己一脚后退踩进万丈深渊,连累家人。
“好,胡膏,好得很,朕为帝以来,只遇到过两个敢如此顶撞朕的人,一个是方景城,一个是你,方景城的下场你看到了,你觉得,你的下场如何?”
胡膏心中的弦已经快要断了,皇帝这句话,基本上已经判他死刑,他抬起头,想起家中娇妻与老父,忍着悲痛,牙关都颤:“臣,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