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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天刮的树倒屋塌,原来有营生的也束了手没吃没喝,城里街上有人巡,山上又没人巡,吴夫人给亡父点灯念经,早早定好了日子,吴千户也派了人跟着,哪知道女儿会出这样的事。
吴姑娘胆子大,在家里关了这许多天,早就闲得生闷气,吴夫人往榻上一靠,带着弟弟睡午觉,她就带着丫头往后山去,丫头劝了又劝,吴姑娘哪里肯听,闲的骨头都锈了,日日拿针动线,比耍大刀还累人。
吴姑娘打小就跟旁的姑娘不同,别家姑娘四五岁就学着捏针了,她那会儿跟着她爹耍小弓箭,吴姑娘顶上还有个姐姐,大她许多岁,是头先的妾生的,养在吴夫人身边,性子温柔针线又强,还会算帐。
事事都替这个妹妹打理了,吴姑娘有爹有姐姐护着,满院子的乱蹿,因着没儿子,拿她当小子养,教她练箭,还带她去打猎。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穿起男娃娃的衫子被吴千户扛在肩上带出去逛,到大些了,就教她使刀用剑,吴夫人跟在后头也不及改,早把性子给养野了,只安慰自个儿女儿还小,再大些总会好的。
哪知道越是大越是对女工针黹没兴趣,缠着姐姐替她做,要么就让丫头做,骂她也没用,性子跟吴千户像了十成十,哄着她她还能扎上两针,要是拘着她,她一针都不肯动。
吴夫人没法子,这才想招个上门女婿,这样的女儿嫁出去,哪一个肯要,埋怨丈夫许多年,说他只知道一味惯着女儿,再没想过女儿还得嫁人,往后在夫家的日子可怎么过。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可性子已经养成这样,还能怎么办,若是她肯老老实实装个样子,也好订亲相看,可她连妆相都不肯,直通通的性子不肯改,吴夫人带她出门交际,到有几家问她,可问她在家里做甚,她嘴里从来没有一句针线。
儿女都是债,这债总要还,吴夫人拜亡父亡母,念经的时候还求着爹娘保佑,能让女儿改一改,总不能真个在家不嫁,拖成老姑娘。
吴姑娘生得就英气,好在圆眼儿不显得凶相,要是老老实实坐着,还真能哄哄人,可她哪有一刻能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动弹。
吴夫人操碎了心,眼见母亲着急上火,吴姑娘也真乖巧了两天,可她装乖巧还真只有两天,两日一过,原形毕露,再让她怎么装她都不肯了。
吴千户先还说些什么武官家里的小娘子,不必这样拘束,这会儿自食苦果,把女儿养的太活泛了,家里无人管得住,原来还有个姐姐能劝她,一出嫁她就没了马笼头,在花园里头摆个箭靶子,跟小丫头赌彩头。
吴夫人这才把她带上山,让她拜拜佛,也好静静心,再不成就罚她跪经,在山上可没人来救她了。
吴姑娘倒不在意,上山她还更高兴些,偷偷收拾了一把弓箭,预备在山上打兔子玩,专射在耳朵上,回家养起来。
她的弓箭是打小就开始练的,准头不错,跟着父亲出门去打猎,总有些收获回来,只吴夫人这一向不许,她连出门都少,更别说打猎了。
眼看她背着弓箭出来,丫头唬得脸色都白了,吴夫人说了,抓着一回,就要罚她们,她苦劝不听,脚程又跟不上吴姑娘,她外头罩着裙子,里头却是一套骑射胡服,脚上穿着软皮小靴子,几步就把丫头给丢下了。
城里刮风倒了房子,正经肯做工的都没了营生,混街面的闲汉更不必说,两人合计着进城不容易得手,便往寺里来,越是这受了灾的时候,寺里的香火就更旺些,摸些富贵人家带的金银首饰,便有一件也值了。
确是叫他们得手了几样,还当是在寺里失落了,也不一气儿全拿了,挑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又容易出手,又不惹人眼。
两人正伏在草里,偏偏看见了吴家姑娘,看她身上穿金戴银的,得手这么一笔,也不愁吃喝了,正伏在大石头后等她过来,被个书生给喝住了。
山寺后头有几间草庐,雨下得太大,屋子都倒了一半,里头俱是些苦读的学子,住不起山下的院子,又不肯同那些贩夫走卒一道住在冷暖铺子里,便上山来借宿,费几个钱,也能有个地儿呆着。
因着屋子塌了,有人便往僧房打地铺去,里头一个姓姚的书生却没地儿去,他口最拙,又不会同僧人谈经拍马,等想起来要去借宿了,屋子已经满了。原来家里干农活,把屋子补补修修,还住在里头读书。
日日跟着和尚们一起喝稀粥,这两天因着遭灾,从两顿减成一顿,还专绕开他开饭,饿起来只能灌凉水。
他是出山来接山泉水的,看见先看见两个人蹲在石头后,抬一看,才看见那有个穿红衣的姑娘,正在溪边追兔子。
两人原来想劫些钱财的,从偷变成抢本就害怕,不意还被个书生喝破了,寺中僧人要是赶过来,两个人都逃不脱。
吴姑娘听见声儿扭头一看,一个书两个粗汉,手上捏着弓箭,半点也不慌乱,一只手住弦,一只手搭起箭,说一声“耳朵”,箭飞出去,正射中那人的耳朵。
这一箭声势夺人,街面上打打架还成,实打实的功夫怎么不害怕,怕她下箭就要人命,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歹人走了,那书生却被吓得晕了过去,吴家姑娘上前去看他,伸手拍拍他的脸儿,他也不醒转来,摸了身上好半天,也没摸出帕子来,撒了那书生一片衣角,拿溪水给他擦脸。
书生一半儿是被饿晕的,身上没力气,颠簸几下人眼前发黑,脑袋磕在石头上,反流了一滩血,吴姑娘把箭囊给他枕着头,想去叫人罢,又怕那两个人去而复返,想着总会有人寻上山来,干脆就在原地等着。
他们先想想着搜寺,等那丫头回过神来说姑娘打猎去了,这才往山上去寻,天还没黑就找着人,明月这一身的泥,是抓那两个歹人去的。
“那人抓着没有?”石桂再没成想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竟然会武,身手还不错,书生没救成她,她反倒把书生给救了。
明月笑起来:“哪会抓不着,一只耳朵都叫箭刮了一道,流了满脖子的血,藏在山上还等他同伙给他送吃的来,咱们把两个都拿住了。”
吴夫人的病却没好,女儿原来不过是跳脱些,这下子可好了,成了悍妇,原来露出意的几家,匆匆送了礼来,夸了几句虎父无犬女,再没下文了。
他们救了吴姑娘,自然也救了那个书生,一碗粥汤下肚,他身上才有几分暖热,人昏沉沉醒过来,这才知道救的是千户家的女儿,话还没说,就被吴千户扣住了。
“他既是一片好心,怎么反把他给扣住?”石桂不明其意,明月却满面古怪,咳嗽得一声,可不得把他扣住,吴姑娘里头是穿着胡服,这才解了裙子给这书生盖在身上,这么一盖,哪里还能走得脱。
那会书生手指冰凉,吴家姑娘打猎是成的,升火却不会,让书生冻了半天,吴千户先想着得把人医治好才能让他走,后来见女儿短短半天问了十来回,就去跟妻子商量:“一样是招,要不就这个读书的,问问他家里如何。”
要是娶了亲的,那就客客气气送出门,若是没娶亲的,那就老实不客气的留下了,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可女儿跟这人呆了半天,传出去哪里还有人肯娶。
没成想先开口的是吴家姑娘,她端了汤药往那书生屋里送,在床头上一搁,一双眼儿圆溜溜的看着他,把那书生看得发毛,才想谢她,吴姑娘便道:“我救了你,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丫头在罩门外听见差点儿昏过去,急急去报给吴夫人知道,吴夫人嘴里不知念了几句混世魔王,赶到门边去,就听见女儿在里头说:“我是怕你被人害了,这才守了半天,转到别人口里,却成了不清不白,你是不是欠我一个清白名声。”
书生知道是解了裙子给他盖,脸涨得通通红,吴姑娘坐在床边,剥了个石榴,把籽儿都刮下来,盛了满满一小碗,书生看着她脸红,没成想她自家吃了,吃完了石榴又吃花糕,吴家没苛待书生,便他不能吃,也还给他天天预备着。
吴姑娘吃完了花糕,这才问他:“你想好了没有。”
吴夫人没脸进屋去,差两个丫头把她拉了出来,关在屋里不许出门,原来最烦女德女则这些书,吴姑娘上学的时候是她不让女先生讲这些,如今恨不得女儿能多生这一根筋。
她再不肯出面,把吴千户推出去:“我一辈子的脸都给她丢尽了,你去同那人说,女儿胡说八道,叫他万万别当真。”
哪家女儿没脸没皮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原来有意撮和,如今也拉不下脸来了,那书生是躺着不能动弹,要是能动,还不早早跑远了。
哪知道吴千户还没开口,那书生先自报家门,祖宗八代里还出过一个知府,只是如今落魄,愿意跟吴姑娘提亲。
吴千户大喜,把这消息告诉了妻子,吴夫人反奇上一声:“若不是磕着了,把脑袋给磕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