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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的院子也算是宽敞的,比起宋家的还更大上些,可却架不住家里头人多,祖孙三代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光是陈阁老就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又各自娶妻生子,年长的孙辈都已经结了亲,连孙媳妇都怀了孩子,陈家已是四室同堂。
原来宽敞的园子东隔一道西隔一道,陈阁老既在,儿子们自然没分家,到了年纪成了婚,孙辈又一个个的落地。
小媳妇熬成了婆婆,底下的孙辈再各自结亲嫁娶,一代隔着一代,院子里头挤挤挨挨塞得满当当的。
粗算一算都有二十来个主子,主子都这许多了,还有丫头婆子小厮长随,后巷子里头住得更挤,能有自家一间屋子,那都算得是好的。
陈湘宁原来是很羡慕纪子悦的,吴家不必说,偌大的院子,吴微晴独个儿占着两层小楼,院子里头就能打秋千,池里养着鱼,墙边栽着花,不必出门,园里处处都是清净地,暖阁抱厦碧纱橱,她爱往哪儿去就能往哪儿去。
连纪子悦也是单门独院的,纪家虽不大,却没那些个姨娘小妾庶弟庶妹,她自家一个院,开了窗就是池塘,种上几缸荷花,看着荷叶出水,方是清净自在。
陈湘宁在家里排行第五,统共七个姐妹,上头几个有到了年纪出嫁的,有定下人家还未出阁的,将要出阁的便住在一处绣嫁妆,她自个儿便跟两个没定人家的妹妹住在一处。
这么一间小院落,也不分甚个正堂东厢西厢了,一间间隔断了,全住着人,两个妹妹还不是一个房头的。
可进了院落也不分甚个大房二房三房,女孩们就住在一处,一个院子里头派两个嬷嬷,总算还给她们空出一间屋子来,作读书刺绣之用。
打小她就想能有一间自个儿的屋子,就因为住得拘束,人口又多,从来没有省心的时候,画笔绣箍书册图谱,混着拿也分不清你的我的,牙齿舌头都有打架的,更别说是人了。
等她进宫选秀,跟叶文心一个屋子,纪子悦住得不如意,长公主来看她时还说这屋子哪里能住人,可对陈湘宁来说,那反是她住过最宽敞的屋子。
她自家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瞧中了她的,她的出身算不得最好,父亲在家里不过平平,也就因着平平,轮到她们头上的东西就更寻常些。
住的地方都逼兀了,发下来的东西也是一样,大伯母是当家人,衣裳首饰一块儿送了来,还得友爱妹妹谦让姐姐,好料子自然是人人都爱的,却不是人人都能用得上。
陈阁老顶着阁老的名头,早些年就已经致仕了,一家子靠些田庄租子度日,也不能似吴家姑娘那样金莼玉粒的吃着,锦缎绫罗的穿着。
每每到了能交际的时候,余下的妹妹们便都让一让,住得这样近,不想见天的牙齿打着舌头,自然学得一门和稀泥的功夫,绊嘴吵架要比忍气更费力气些,那便人人都忍气。
祖母早早过世,祖父身边只有一个老姨娘侍候着,家里的事大伯母说了嘴,便是想闹也闹不起来了。
陈湘宁只当入宫选秀是走个过场,她进宫的时候大伯娘把她叫到正院里,告诉她不必害怕,在家是什么样的,在里头就是什么样:“还有你祖父在呢。”
陈湘宁自知她在这些选秀的姑娘里头,既不算是生得最好,也不算是家世最好好,干脆就一路平平,在宫里头不欲生事,大家和平共处,不当那出头的椽子,也不作应声虫。
哪里想到就是这样让皇后娘娘瞧中了她,这些个小姑娘们,打小也是娇贵着养起来的,进宫的时候还想着要收敛,日子一长哪里还记得家里嘱咐的那些话,再加上三月三踏青,五月初五赛龙舟,一个个本性毕现。
皇后本就属意陈湘宁,却还问了问儿子,便她不是这付性子,让太子来选也是一样选她,圣旨下来的时候,陈湘宁且说不出话来,一院子的姑娘拿眼儿打量她,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个不寻常来,仔细一想,这位陈家姑娘还真就是个寻常的。
同她一道参选的,除了她,还有一位太子嫔一位太子婕妤,东宫里头还要添那么个宫人,她出了宫不及往母亲怀里钻,就先看见大伯母带着一院子姓陈的给她见礼。
陈家接着了信,上下除了欢喜之外,当家主母还得分派出院子来,都已经是太子妃了,总不能还在暖阁里头窝着,连个正经的院子都无。
陈家要空出一个院子来安置宫里头来的这些个嬷嬷就已经是一桩难事了,陈湘宁原来住的那个院子着实浅窄,连个卷棚花架都无,叫人看了总不像话。
还是陈阁老发了话,把放外四子的院子理出来,先把孙女安置进去,大儿媳妇自是一番叹息,还对着丈夫埋怨:“那一个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初可不就看着她姓颜,才给安排那么一处地方,这要是论起来,可怎么算呢。”
真要算起来,是太子的姨母,只得写了信去,把家里这番窘境写一写,先借了院子,往后再说,这个往后,起码得到陈湘宁的太子妃做到头成了皇后的时候,家里才会留出她住的院子来。
如今陈湘宁便住在四婶娘的院子里头,院里种了玉兰海棠牡丹花,取个玉堂富贵的意思,自然还是不及纪家吴家,可于她却是打小就羡慕的,看着外头一丛丛珍珠梅,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陈湘宁不及忐忑,头上就顶起大帽子来,往后连请安都免了,姐妹们再到她的院子来,也不是原来那样掀了帘门就能进的,何况她又多了这许多功课,老嬷嬷们一样样的教给她。
太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这会儿一样都不知道,母亲还替她问过一声,想着夫妻之间总得琴瑟和鸣,两个一句话都说不上,还怎么相处呢。
那宫人嬷嬷笑得一声:“夫人不必担忧,娘娘是要入主中宫的,这些东西才最紧要,旁的那些自有人代劳。”
陈湘宁听得耳廊通红,一个字都不敢再问了,母亲把这话告诉了大伯母,大伯母特意来了一回,拉了她的手:“这些嬷嬷说得不错,这些小道你再不必学,原来家里还不及教你,这会儿得赶紧学起来,你是给皇后圣人当儿媳妇,比外头的嫁娶再不相同,娘娘喜欢你,才是最要紧的。”
陈湘宁懵懵懂懂,上头指派给她四个宫人嬷嬷,里头一位姓桑的嬷嬷待她最是和颜悦色,陈湘宁自然事事都问过她,桑嬷嬷眼见着时机到了,透了一句,说是她的同乡,是太子身边的伴当。
那几位不张口,陈湘宁越发想问一问她将要嫁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太子她曾远远看过一眼,知道他生得不差,可于性情却是半点不知,桑嬷嬷便在无人时告诉她,太子性子极好,待人也是极和善的。
“东宫的宫人太监就没有挨过打挨过罚的,太子仁厚,同娘娘一样是个好性儿。”桑嬷嬷说得越多,陈湘宁的期望就越大,自来女子嫁人,除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之外,也不过想嫁一个好性儿的丈夫,彼此和睦相守。
桑嬷嬷不仅告诉她太子的喜好,还告诉她往后要怎么拿捏住另两个有封号上了牒的,一个太子嫔一个太子婕妤,除开这二位,东宫里也会有许多女人,跟她侍候着一位丈夫。
陈湘宁一时怔住了,却不敢说皇后娘娘独宠的话,心里想一回也就明白过来,那是天家,想的是开枝散叶,只要她能生下皇孙来,那就又不同了。
选秀三个月,下旨也不过一个月,等宋家这三位再见着陈湘宁的时候,倒都微微吃一惊,这位陈家姑娘,如今是大不相同了。
皮子叫养得白如脂玉,红唇微启如兰似麝,衣裳上也不知熏得什么香料,别个一屏息,她便轻轻笑起来:“这是降真香。”
余容泽芝两个同她尚算得熟识的,宋之湄跟她却曾交好,两个平日里书信往来,不算频繁,也未曾间断,陈湘宁一抬眉就把亭中的小娘子每一位都招呼到了,身边坐着自家两位妹妹,宋之湄倒不能挨过去了。
桑嬷嬷把宋家这三位姑娘挨个儿看一回,余容十三,泽芝十二,余容还好好些,泽芝看着一团孩气,心底蹙蹙眉头,再转回来看宋之湄,见她神情热络,心里品度一回,一时拿不准主意。
小娘子们坐下来用花点心,陈湘宁吃的用的穿的都跟陈家人分开来,旨意一下,她就是皇家人了,院里头的小厨房自有宫人送了膳食上桌。
几位姑娘见着她俱都一惊,陈湘宁容貌只称得上温婉,离出挑还远着些,此时看她分明通身气度都不相同,一个个坐着,倒没人敢先开口了。
宋之湄一时心急,快走上两步,待见陈湘宁不曾着意待她,便又放慢了脚步,微微一顿,掩饰过去,坐得不远不近,心里捏了花糕,见一众人都不开口,这才笑一声:“上回你送来的花糕,馅儿调得正好,嚼着满口都是香甜味儿,倒不知是什么方子。”
场子拉了了回来,陈湘宁冲她点点头:“这值得什么,抄一份给了你就是。”话匣子一开,余下这几位也跟着说起点心首饰衣裳来。
问她的花冠,又问她身上的绫罗,宋之湄垂眼往陈湘宁裙子上一看,裙边绣了一圈石榴花,既应了景,又有个好喻意,别个都开口了,她反而不说话了,托了盅儿吃茶,想着怎么能够借着陈湘宁从这困境之中挣脱出来。
石桂跟在宋家三姐妹后头,有紫楼水芸跟白露在,她也挤不到前头去,也正因着落在后面,倒把亭子里几个看得清清楚楚,桑嬷嬷一双眼儿没离过宋家三个姑娘,石桂蹙一蹙眉头,那嬷嬷立时看了过来,石桂赶紧抬手装作叫花粉眯了眼,目光交错,心里忍不住一抖,这个嬷嬷,比冯嬷嬷还叫人胆颤。
小娘子们围着一圈吃茶,这会儿院里头花木繁盛,些许说得几句话,外头就赏了梨花白来,两个甜白瓷的圆壶,上头一圈烫金,壶盖上打着御制两个字儿,陈湘宁脸儿微微发红,余下几个倒都羡慕的看着她
送东西的虽没明说,这却分明就是太子送来的,陈湘宁面上泛红,却吩咐人治办送酒的小菜来,既有了酒,再干说话未免无趣,取了如今时兴的升官图来,簪花的簪花,对柳的对柳,打花牌玩升官图,院子里一时热闹起来。
桑嬷嬷往陈湘宁耳边说了一句,她略一迟疑,便立起来:“我往后头去去就来,你们先玩罢。”
她在这些人里,亲近的就只有一个宋之湄,别个当她更衣,都没更着,宋之湄却一道立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桑嬷嬷分明瞧见,却不阻止。
石桂的差事就是看着这位大姑娘,不叫她出茬子,见状立时跟上,却叫白露拦了一拦,笑眯眯的看着她:“姑娘那儿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