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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回去已经晚了,叶文心不在,正房的灯便只留了一盏,暗幽幽的亮着,守门的婆子见着石桂还殷勤一声:“姑娘仔细脚下。”
幽篁里此时看着又多了几分幽深静寂的意味,人走了一多半儿,只余下几个小丫头子,一个蕊香一个九月,石桂推开了门见这两个正坐在一处,蕊香看她回来吐出一口气:“还当你家去了呢。”
石桂葡萄在郑婆子那儿是没有屋子的,连单独的睡床都没有,更不会回家去了,闻言一笑:“好容易松快两日,院子里才闲呢。”提了热水抹把脸,蕊香放下打了一半儿的结子,不住打量她,抿了嘴儿笑一声:“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石桂绞着巾子摇头:“一路回来能遇上什么好事?”
蕊香点点她:“你快去照照镜子去,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石桂回回说到干娘,虽不出语,面上的神色总不好看,今儿却不一样,提到了郑婆子还语笑晏晏。
石桂甩了水珠,挂起毛巾道:“要放三天假呢,怎么不乐。”脸盆架上摆着一块巴掌大的铜镜子,对面一照,果然是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蕊香却不再追问她碰上了谁,只道:“九月明儿家去,我一个人睡不实,借了她的床,明儿跟你作伴。”她自来胆小,原来房里还有之桃,等人都走了,一个人怎么也不敢睡,这才拿了吃食来,要跟九月挤一张床。
还给了九月两个贴花儿,这会儿用不上,等夏日里就能缝在裙上,比绣花更好些,拆了还能再用。
石桂一看连床都铺好了,应一声;“成啊,等她回去,我一个人也没趣,还想让你替我看看做什么裙子好呢。”
春燕玉絮都提过,石桂这个年纪,再不穿裙子,倒真成了乡野丫头,她有三尺暗葡萄纹的料子,预备着拿这个做两条裙子,一条给葡萄,一条自个儿穿。
裤子是做过的,裙子却没裁过,问了蕊香,蕊香便笑:“这有什么难的,你还往里头缝进去些,等人长了还能放出来穿,腰上带子留长些,若是宽边更好,裹了腰显得细。”
扬州姑娘灵巧,衣鞋衫袜,样样都有讲究,石桂倒没想到这个,蕊香回屋拿了自家一条裙子,水红色的卷草花枝纹,上面的系裙带总有两指长,穿在身上一卷腰腹,自然显得腰肢窈窕。
九月看着羡慕,石桂是觉得穿裙子不方便,她却是想穿她娘不给她做,这会儿看了蕊香的裙子摸个不住,蕊香点点她:“你发的那些料子,先做了穿在身上,你娘还能扯坏了不成?”
郑婆子跟九月打架的事,院里无人不知,石桂过去的没往心上记,九月却觉得没脸,抬眼偷偷看了石桂,细声细气:“我大姐姐要嫁人了。”
九月家好容易给女儿定了一门算得体面的婚事,这陪嫁自然不能少了,不堵婆母也得堵小姑子,九月交回去的东西,全成了嫁妆,她娘还盯着要,问她甚时候能拿料子回来,没有一匹也有五尺,攒起来全给了大女儿。
石桂拿出盆来泡脚,挨着炭火搓手,没一会儿面颊就烧得通红:“这有什么,你就说院子里人人都做新衣,上头几个姐姐盯着,人人都有的。”
九月闭了嘴巴不说话,蕊香却见不得她这个软弱样子:“你就是太老实了!”石桂习以为常,知道别个再教,九月也还是立不起来,她果然缩了脖子:“那是我大姐姐,她要是嫁得好了,自然会帮衬娘家的。”
石桂摇了头,满床找两只狸奴,小东西一人窝在一角,一个占着枕头一个占着被子,听见石桂叫它们,轻轻“喵呜”一声,起小脸舔爪子。
铺开被子,抱了两只猫儿,一只压在脚上,一只抱在怀里,暖烘烘的睡进被窝,小东西天冷不肯呆在外头,非要往被窝里钻,不让它们进,就喵呜个不停,石桂没法子,掀了被子把它们放进来。
手上拿着那块淡雪青葡萄暗纹的料子,做一第素面的裙子,上边用鹅黄也好用蓝灰也好,做一件半臂,里头穿白便是春日里的装束了。
蕊香还絮叨个不住,见着九月这软弱样儿直翻眼,石桂拉拉枕头打个哈欠:“等她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九月因着蕊香来了,还松了一口气,她早上就回去了,再回来是为着跟石桂借东西的,石桂藏了
许多东西,她都瞧在眼里,回去自然要念叨,九月娘留了心,女儿成亲没花冠,总得有两把花钗一只金镯子,知道石桂有一只金手镯,想让女儿借了来:“不过借来使使,等你姐姐过了门,自然还给她的。”
九月涨红了一张脸,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懒在房里好一会儿,盯着石桂的床底看个不住,想得多了差点儿淌泪,还是蕊香来了,她这才把念头收回来。
石桂浑然不知,第二日睡到太阳高升还没起床,九月还磨磨蹭蹭没走,蕊香起来倒了洗脸水,两个一道梳洗了,蕊香从自家屋里拿了妆匣子过来,打开来许多小玩意儿,取了两个能草梳儿给石桂:“我看你头上从来不戴东西,这个给你,到五月节的时候,年年都有赏呢。”
蕊香很会梳头,今儿是石桂请东道,她替石桂梳了头,给她戴上通草梳儿,两个都打扮好了,九月还是嚅嚅着没开口,眼巴巴看着她们出门去。
两个挽了手,到鸳鸯馆就只有良姜等在门边,里头静悄悄的没声儿,她举着手指头作个噤声的动作:“昨儿熬了一宿,这会儿都歇着呢,咱们先去罢。”
良姜没挨着,夜里睡了个整觉,淡竹石菊却是侍候着叶氏家祭的,这会儿还在睡,连叶氏也还没起。
院子里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是回家过节去的,正院那几个天亮才歇下,没这么早过来,石桂便跟蕊香良姜往小云沼边上逛了一圈,坐下分吃些果子糖,再说说闲话。
昨儿夜里等着天明上香,这是宋家一向的规矩,宋荫堂宋敬堂回来祭过祖先,歇一夜,再回白塔寺去。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处叽叽咕咕说个不住,你分我一块荷花饼,我分你一颗松仁糖,说到祭祖的事儿,良姜咋了舌头:“老爷非要把小少爷也抱出来,夜里天这样冷,小少爷还没足月,上半夜还哭,下半夜哭声都弱了,还是太太叫人抱回去,香没上齐,老爷还甩脸子呢。”
祭祖可不是烧过香就成的,要全了礼,得隔得一段点一回香,大人都挨不住,何况是孩子,宋望海非要抱着孩子,不叫他好睡,可不就哭闹起来。
良姜也是从淡竹那儿听了几句,摇摇头说:“真是遭罪,才多大点儿,难道老太爷还能不让小少爷上族谱不成,老爷也真是没论道。”
上面怎么折腾,跟丫头们没大碍,可叹的是木香,良姜叹一口气:“木香姐姐挨了骂,孩子哭闹本就是常事,昨儿又是点香又是敲钟的,怎么会不哭,已经……”她是想说松节已经挨了打要出院子了,再没了木香,叶氏脸上不好看。
这话到底不能当着蕊香说,只叹一声:“木瓜今儿一早就去远翠阁看她姐姐去了。”石桂拍拍她:“我干姐姐也让我没事别去瞧她,老爷性子不好,常在钱姨娘那儿发落丫头呢。”
良姜自来不爱说闲话,感叹几声,也是因着春燕繁杏两个面上寒霜也似,打了松节,骂了木香,这两个可都是叶氏派过去的,这是打了叶氏的脸呢。
蕊香眨着眼儿听着,良姜又叹一声,石桂宽慰她道:“还有老太太在呢,大过节的不好训斥,过了节就能发落了。”
老太太眼里这个儿媳妇是一等一的贤惠了,添了孩子给办洗三,办完了洗三又预备起满月来了,宋望海还一味的挑剔,就是不识好歹。
两边都睡过了午饭,吃了些点心,石桂就往郑婆子那儿去,郑婆子收了钱,又存着石桂还回正院的心,想着两边都要讨好,搬了桌子凳子,摆了热锅子,汤是拿鱼头炖的,正冒热气,鱼肉羊肉摆了满桌子,还有一壶菊花浸酒。
“这东西火气旺,吃这个正相宜。”郑婆子搂了石桂:“我们桂花多得照应,这一顿又是过节又是谢礼。”
话说得漂亮,这几个却都知道是石桂自个儿出的钱,石桂扯一扯郑婆子的袖子:“干娘还得预备着,表姑娘说了,等她回来也要办一桌,各色的鱼多买些来,片成脍吃。”
杯盏相碰,锅里下了鱼肉再吃拌猪耳朵,蕊香倒还好,淡竹石菊许久不闻肉味,石桂笑一笑:“我们太太吃斋,寻常这些都不进院门的。”说着又跟淡竹道:“吃便吃了,等会儿散散味儿再走,免得叫鼻子灵的闻了去。”
这酒兑过水,原来味就淡,喝着甜水似的,小丫头们一人都吃了几杯,把脸儿吃得粉团团,淡竹只顾着咬肉,竹笋炖肉里的肉全叫她挑了干净,一面嚼一面道:“你放心罢,锦荔早回去了,她哪里挨得这份苦楚的。”
一壶酒且不够喝的,郑婆子又取了一壶来,石桂给的钱办这一桌还有余,她便又预备点心,好让人带给春燕繁杏几个,满桌子菜吃是还余下一半来,石桂送人出去,再跟蕊香一道回幽篁里,推开门屋里炭火都点起来了,才要脱袄子,石桂就顿住了,她的柜子,分明被人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