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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没有给敏贵人留活路,但对八福晋却不是赶尽杀绝。在端午节家宴上的五彩饭团里给两人下了同样的毒,却是会导致不同的结果,敏贵人会一命呜呼,而八福晋则终身不孕。
何以如此,关键就在那杯大家举杯同庆的雄黄酒。
今年宫外兴起的五彩饭,其中黑紫红黄四色饭团,用的是可食用的四种植物熬煮汤汁再浸泡糯米,就能达到五彩斑斓的效果。
端午节宫廷家宴的菜单需提前上呈给佟贵妃过目,原先是没有这五彩饭的。隆科多的小妾李氏向贵妃推荐宫外流行的这味新鲜吃食,贵妃觉得新奇,便让内务府在准备家宴时添上这一道。
贵妃管理后宫的这些日子,惠妃一直以伏低做小的姿态为贵妃跑腿办事。得知贵妃采纳李氏的提议要在宫宴出新花样,惠妃看到机会,就弄来□□,收买宫人,打算毒害敏贵人与八福晋。
和贵人得承妃与五福晋的指点后,对自己的起居生活特别小心,处处防备。和贵人当天拿到五毒荷包,就仔细翻查过,果真,发现了暗藏的符咒。是以才在端午家宴当天,故意弄湿荷包,交给太后。
惠妃一直留意李氏的动向,更早就摸清了贵妃与李氏的阴谋,所以她想好了让李氏背黑锅,否则过后敏贵人与八福晋接连出事,若是遭怀疑追查起来,也能推给替罪羊。
五彩饭第一次在宫中露面,惠妃算准大家出于好奇都会忍不住尝鲜,所以把药放进五彩饭,敏贵人与八福晋都会吃上一些。
皇子福晋们的宴桌排成一排,但因太子妃临近产期不便出席,遂撤去位于首位的太子妃宴桌。大福晋原本因体弱多病也上报不出席,所以也没有大福晋的宴桌。不过端午节前两天,大福晋精神不错,再加上胤禔与弘昱都希望她赴宴,可以观看胤禔赛龙舟,大福晋便答应了,故而福晋们排座的首席添上大福晋的。
如此福晋们的宴桌摆放下来,大福晋的位列第一,八福晋的位列末尾。中间相差好几桌,按理说不至于弄错,但是意外又岂是惠妃能预料到的。
端午家宴那日,大福晋来时,皇帝还未驾临,大家还不用各就各位。八福晋因为胤禔与胤禩的关系,向来对大福晋很客气,便主动迎上去,请大福晋先坐自己的位置,彼此聊叙一番。
大福晋由于身体缘故鲜少出门,平时吃东西也是各种限制。一坐在八福晋的位置上,立刻就被宴桌上鲜艳的五彩饭吸引了。八福晋掌管贝勒府不说,农庄田产等处都是她亲自打理,时常在外跑动的她倒也尝过五彩饭的新鲜。
见大福晋露出好奇的神色,八福晋就主动请大福晋先尝尝自己桌上的,还特地挡住宴桌,笑盈盈地开玩笑,说是不让人发现,不叫她失态,妯娌间倒是一派怡然欢快的模样。
大福晋对八福晋并无戒心,拿起筷子,先尝一小口黄颜色的,唇齿间弥漫花香,倒是挺喜欢,又多吃了一筷子紫色的。自己吃过的,当然不能留给八福晋,于是便让宫婢把自己桌上没动过的五彩饭端来,两人就这样交换了。
惠妃没有看到这一幕,因为一见上弘昱,惠妃的心思全在孙子身上,光顾着疼爱孙子了。
五彩饭中的毒遇上雄黄酒,毒性就会减半。敏贵人自春末以来,患了病,一直服药,所以即便举起雄黄酒,她也只是象征性抿一抿,所以她吃下有毒的五彩饭,过些日子毒性发作,她必然在劫难逃。而八福晋饮过一杯雄黄酒,再吃过五彩饭,她不会毙命,但这辈子都不可能生育孩子。
然而,吃下有毒五彩饭的人却是大福晋,而她也因为常年服药,不喝雄黄酒。尽管她吃得不多,但本就接近油尽灯枯的身体,再遭遇不得这样的伤害,毒性发作后,她离开了人世。
惠妃安排下毒的人早在端午节当天晚上就被灭了口,所以敏贵人与大福晋的身亡,查不到惠妃身上。更何况,大福晋是惠妃的儿媳妇,这就更是转移了大家的目光。
转来转去,又转到向贵妃提议五彩饭的李氏身上,并且经查验,李氏屋里搜出的五色药粉,正是毒害敏贵人、大福晋的药粉。如此一来,李氏身上背负的罪过就更大了。尽管此时,李氏早已被处死。死无对证之下,就算疑点重重,也全部归咎于李氏。
这就是惠妃的高明之处,敏贵人毒发之时,李氏已经灰飞烟灭。只不过,大福晋的死,惠妃就难以面对儿子与孙子了。虽不喜儿媳妇,可儿子喜欢,何况还生下弘昱,到底会觉得愧疚难安。每每夜深人静时,惠妃总是疑神疑鬼,只觉得大福晋就在屋外看着自己。
被拘禁于北海偏院的贵妃,因为李氏身上被加诸更多罪名,让皇帝对她彻底寒了心,要不是佟国维跪下苦苦哀求,皇帝早就一杯毒酒赐下。蒙皇帝开恩,佟国维见过一次女儿,贵妃坚称她与李氏就想害和贵人,没有毒害敏贵人与大福晋。
佟国维对女儿多少还是了解的,李氏是刁钻,可显然,强中更有强中手,女儿肯定是吃了后宫的暗亏。可偏又抓不到头绪,佟家父女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由于大福晋的去世,胤禔认定是李氏与贵妃,故而放言与佟国维父子决裂。皇帝与胤禔,佟国维是两头不讨好,郁郁寡欢。而隆科多则干脆脱离胤禔,口里喊着明人不做暗事,他问心无愧,转而大大方方与胤禛来往。
胤祥本就因为母亲的被害,对佟家人产生了怨恨,眼见隆科多公开搭上四哥,胤祥选择与四哥保持距离。而胤祥的两位妹妹,八公主与十公主,则因为四福晋从前与李氏、佟贵妃来往频繁,也不再接近四福晋。
胤禛终于得到隆科多的支持,可夫妻俩却身陷尴尬,里外不是人。为此,胤禛反而开始回避隆科多,而四福晋得了教训,也不敢再轻易进宫,老老实实呆在贝勒府上,相夫教子。
入冬后,北风刮起,一日寒过一日。
宁寿花园的报春阁门窗关闭,门前守着胤俄的随侍太监与五公主的贴身宫女。大白天的,可还是架不住天冷,两人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不用想,里头的肯定就是两位小主子。
“五姐,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会避开德妃娘娘,不让她卷进来,虽然我心里永远不会原谅她。”
此时五公主眼里的十弟,与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截然相反。冷冷的目光,发出不容推拒的命令。
五公主低下头,不知所措。她原以为,母妃与惠妃那令人难以启齿的关系只有她发现,没想到,十弟居然也知道了,并让她去永和宫,偷出两人有私情的证据。
“她是生我的人,她再有错,我也不能背叛她。你既然有能耐知道她俩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去,不要找我。”想来想去,五公主还是不愿意出卖母妃。
温僖贵妃突然去世时,胤俄十二岁,自小就被母妃养在身边,再迟钝,也了解母妃的身体状况。疏于学业,怠慢骑射,装傻充愣多年,被父皇轻视,被大家耻笑,胤俄以此为掩盖,暗中寻查毒害母妃的真凶。
几年来,胤俄大部分的时间几乎是来回于阿哥所与书房,他得到的线索有限。但因为温僖贵妃生前与承妃关系要好,胤俄对于承妃后来的一系列改变产生了疑惑。承妃从消极的不闻窗外事转为积极关注却又不争不抢,结果就是从被遗忘的角落转向有人缘的风生水起。这要么是与过去彻底断了关系,要么就是深深藏住过往的痛,在一鼓作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胤俄更偏向于后者,自己努力伪装,当然也就容易闻到伪装者的气息。
承妃也是在温僖贵妃走后,对儿子的夭折产生了质疑。明明胤禨刚生下来时,太医检查过,肯定胤禨的身体很健康。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胤禨的情形急转直下,转眼就不治而亡。
起初承妃不再用香,是因为想要留住儿子的奶香味。等到与易贵人结交后,她才明白问题出在日常所用的熏香。自此,承妃更加不碰香。
待承妃从潭柘寺回来,她目标很明确,害她失去儿子的人必须受到惩罚。另外,她要替姐姐守护太子夫妇,所以她在后宫不当出头鸟,却又在暗处做她该做的事情。在她眼里,皇帝早已没有任何意义,她才没有那个心情去帮皇帝管他的女人们,所谓的后宫一把手,纯粹是自取灭亡。
胤俄看出端倪,找到承妃问询温僖贵妃的事情。承妃看在温僖贵妃的面上,一直不愿胤俄搅进后宫的冲突,就算胤俄平庸,好歹也是平平安安。在太子登基之前,胤俄保持现状,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万万没想到,胤俄也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一面。
透过易贵人,承妃早就知道了惠妃与德妃的秘密,只不过,没有好时机而已。敏贵人与大福晋的去世,外人难以察觉,可惠妃宫里的人却传出惠妃时常做噩梦,很多次在夜里大声惊叫。
承妃长久以来紧盯惠妃与德妃,自是从这些细枝末节猜出惠妃的失常可能与敏贵人与大福晋的中毒有关。为了进一步明确,承妃收买了看管佟贵妃的太监,以佟国维的名义向贵妃问询其谋害敏贵人与大福晋的目的。谁知,贵妃斥责佟国维糊涂,明明已经知道她是无辜的,为何又来确认。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人也做出同样的事情,那就是八福晋。而这件事,却被那名太监透露给了承妃。
敏贵人被追封敏妃,以妃子的规格治丧、下葬,八福晋也要出席丧葬仪式,良贵人借机接触了八福晋。良贵人已经归附承妃,自是替承妃问明八福晋套问佟贵妃的目的。
相互交换信息,八福晋难以置信,竟是惠妃要害自己。回到贝勒府后,八福晋没有对胤禩和盘托出,没有确凿的证据,反而容易伤及她与胤禩之间的关系。但她愿意配合承妃,大家一起合作惩治惠妃。
为了给母妃报仇,胤俄当然不会放过惠妃。前来找五公主,他是志在必得的。
“五姐,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不会停手。我失去了母妃,如今十三弟与八妹、十妹又失去母妃,哪怕鱼死网破,我也在所不惜。我再说一次,只要你听我的,看在十四弟的份上,我一定避开德妃娘娘。”
五公主捂住脸蹲下,小声啜泣,十分为难。这时,有下楼的脚步声清晰传来。胤俄大惊,连忙回头。五公主也站起,泪眼迷蒙中看去,却是胤祥一步一步走来。
“我原本就不相信佟贵妃会害我母妃,果然另有其人。在给皇祖母请安后,我原是打算在这个僻静之所伤悼母妃,看来是我母妃在天有灵,指引我来此,探悉真相。”
胤祥抽出手帕递给五公主,他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显是方才在偷偷伤心,却被胤俄与五公主的到来打断了。
“德母妃养育我一场,相信她没有参与这次的事件。五姐,”胤祥单膝跪地,诚心恳求,“十哥说得对,德母妃不在乎四哥,但十四弟必是放在心坎上的。事到如今,她最好赶紧与惠妃断绝关系,否则十四弟日后的日子难过。”
***
夜幕降临,鼓足勇气来到永和宫门前的五公主停下脚步,踯躅不前。
论血缘,德妃还有她和四哥、十四弟三个孩子。然而从感情上说,德妃只有十四弟。
尽管佟国维父子目前备受诟病,皇帝还是向太后提出,想把五公主下嫁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太后这回没有立刻答应,五公主是她一手抚养,她只说舜安颜可以列为考虑对象,还需要再多斟酌一番。
不管是有意无意,佟家的存在确实让德妃的几个孩子各朝一边,越走越远。五公主不想与佟家再有瓜葛,她很感激皇祖母的态度,但是婚姻大事,她一个姑娘家,说不上话。倘若父皇坚持,她只怕还是要嫁舜安颜。
十四弟终究是她的弟弟,如果她嫁入佟家,她算准了十四弟必然与自己疏远。如果没有德妃周全,十四弟想要出人头地,只怕不容易。所以,德妃不能出事,十四弟离不开她。
“有事吗?怎么不进去?”
德妃的声音在五公主身后想起,五公主回头,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才冒出,“我想吃母妃做的杏仁豆腐。”
德妃眼神微怔,姐妹俩,小七才是爱吃杏仁豆腐的,而五公主喜欢合碗酪。里头闻声,已经有宫人敞开宫门相迎,德妃恢复常色,率先进入,经过五公主身旁时,轻声说道:“进来吧,我给你做。”
德妃在小厨房忙开时,五公主钻进德妃寝室,四处搜寻起来。她比外人都清楚,所谓的私情物证是什么?当她没费多大功夫就找见那一箱子绣了紫丁香的丝帕,有些难以置信,总觉得来得太容易。
寝屋门前,德妃拨开帘子一角,默默看着女儿在里头面对一箱子的丝帕发愣。放下帘子,德妃去到后院,做得的杏仁豆腐已经放入井中湃凉,她坐在井边,静静等着。
“傻丫头,一旁有个褐色布袋,足够你塞下那一箱丝帕,找见了么?”
也就两刻钟的时间后,德妃的随侍宫女跑来,小声禀报,五公主怀里抱着一个褐色布袋,匆匆忙忙离开了。
德妃淡然一笑,起身捞起凉透的杏仁豆腐,径直走向七公主生前居住的屋子,德妃一直都命人收拾得一尘不染。把杏仁豆腐放到七公主的牌位前,德妃直直站定,面无表情凝视着七公主的牌位。
这一站,就是一夜。
***
天气愈发寒冷,御花园的池子也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但是扔下一粒石子,还是能轻易敲碎,露出冰下的清水。
和贵人与良贵人按钦天监选定的日子被册封和嫔与良嫔,举行过正式的册封仪式后,鉴于敏妃才去世不久,和嫔与良嫔非常低调,一致闭门谢客,不接受任何贺礼。
惠妃最近的精神很不济,一门心思关注胤禔父子俩。胤禔的长女已快十三岁,已经学着照顾弟弟妹妹,可王府没个女主子,总是不合适。那头大福晋尸骨未寒,这边惠妃已经在罗列新福晋的人选。
胤禔带着弘昱来延禧宫给惠妃请安,惠妃抱着孙子舍不得撒手,可弘昱坐不住,冲向阿玛鼓足腮帮子瞪圆双眼,说好的约定呢?不然,他不愿来看祖母的。
家里的四位小姐姐没少在他面前嘀咕,祖母偏心不说,就是祖母害得额涅生弘昰落下了病根。否则,额涅不至于早早就抛下她们,飞到天上去了。
胤禔哪会儿不懂儿子的小脸色,喊进弘昱的随侍太监,让他随弘昱去东宫找弘昰。一听弘昰哥哥的名字,弘昱总算是喜笑颜开,忙不迭告辞祖母与阿玛,蹦蹦跳跳跑了。
惠妃再不满,也不好驳孙子的高兴,正好她也要与胤禔商量续娶福晋的事情,便没有阻止。
胤禔一听母妃的提议,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一脸的胡渣配着那气怨的眼神,二话没说,站起转身就要离开。
惠妃赶紧上前拦住,胤禔想要挣脱母妃的手,“除非汗阿玛下圣旨逼我,否则我不想续娶,你也少操那份心。你们一个个都巴望着我给你们刨名争利,就她只单纯地盼着我好。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能拿主意的,被推到漩涡中心,耳鸣眼花时,唯她向我伸手,想拉我出来,怕我受伤害。”
一股怒气涌上惠妃脑门,“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吗?你是皇长子,往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你不争,别人也要争,占得先机,你何必又因为她丧气。依我看,就她小家子气,你才一会子清醒一会子糊涂。不狠心,能得手吗?”
胤禔手上带着劲儿推开惠妃,“男人的事儿您少掺合。别以为谁都能像孝庄曾祖母那样想扶持谁做皇帝,谁就做皇帝。您且看看曾祖母为何葬在风水墙外守着皇祖父,逼死了皇祖父,又舍不得皇祖父,这种奇特的母子情,不搁谁身上,谁也无法体会真切。”
看着儿子毫不留恋地离去,惠妃脚步向后踉跄几步,跌坐椅中。
胤禔出了延禧宫,把儿子完全抛之脑后,自个儿大步流星往宫外行去。上了马,直奔王府,冲进大福晋身前的房间,甩合屋门,胤禔坐到地上,脸埋入膝头,痛哭失声。
哪怕是拖着病怏怏的孱弱身体,大福晋也会在胤禔回府的第一时间出现,尽力照顾他的起居饮食。无论在外如何,胤禔心里都挂着福晋,有福晋的地方,他觉得心里有个着落。自小被送到宫外交与大臣抚养,虽被小心伺候,可他其实很孤单,心里空荡荡的。
大福晋临终前,欲言又止,好似知道是谁下的毒,却又不明说,弄得胤禔心乱如麻。最后,大福晋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两件事。
“爷,您且问问自己,您争的只是那个位置?还是说您拥有治国富民的雄心大志?若是后者,您尽管去争,若是前者,您请三思,不要被别人给害了。”
“我的弘昱,随他去吧,他喜欢弘昰,就让他与弘昰玩。三岁看老,我瞧着,弘昰是个好哥哥。我的女儿们,请善待她们,给她们找个好去处。”
胤禔走后,惠妃一坐就坐到黄昏。缓过神来,派人往东宫接弘昱,结果弘昱抱着弘昰不撒手,说是没了额涅,再没人陪他,从今往后,他要跟哥哥在一起。
孙子不愿亲近自己,儿子也不听自己的话,惠妃晚饭也没吃,早早就上了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竟是一场噩梦。梦到弘昰把弘昱带到悬崖边上,一把推下弘昱,弘昱的惨叫响彻天边。
尖声喊着弘昱的名字,惠妃惊醒,坐起身来。幽黑的房间内,没有一丝光亮,随侍的宫女也没有因为她的喊叫,如平时那样立刻进来掌灯问询。
喊了两声宫女的名字,没有回应,惠妃顿时汗毛竖起,莫名地恐惧潮水般袭来。外屋传来推门的声音,惠妃连忙落脚趿上平底软鞋,急急过去。
窗户不知是什么时候开了,寒风灌进,惠妃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同时,晦暗的冷月泛出幽幽寒光,漫进屋来。惠妃掀开帘子,亟欲喊人点灯。
可当她看到帘子后站着大福晋,苍白着脸定定注视着她时,惠妃倏地撒开手,疾步后退,本能地想要大声呼救,却因过度恐惧,一口咬破舌尖,满嘴血腥。
眼瞅着大福晋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惠妃嘴里的血沫沿着嘴角溢出,却毫无知觉,满眼的惊恐万分。
“你,你走,”惠妃瘫在地上,双手在跟前挥舞,试图阻止大福晋的靠近,“弘昱,他,他不在我这儿,被,被东宫带走了。是,是东宫害的你,与我,无关。”
大福晋本是停下了脚步,可一听惠妃把罪过推向东宫,又往前逼近,吓得惠妃是魂飞魄散,连连告罪,“是我,是我的错,原本是想让老八媳妇不能生育,不想却是让你撞上了。你大人有大量,放心去吧,我会给你照顾好孩子们,我保证,我拿我的命向天赌咒。”
大福晋没有再靠近,惠妃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为了让大福晋的鬼魂尽快离去,惠妃一时顾不上害怕,跪膝在地主动爬过去,嘴里信誓旦旦向大福晋保证,手上也胡乱抓扯,像是沉入水中奋力抓取浮木争一口命似的。
也就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惠妃触碰到大福晋的手,暖暖的,滑滑的。被惠妃碰到的大福晋迅速后退,与惠妃拉开距离。
惠妃呆住,片刻后,跪坐自己脚跟,整个人镇定下来。
“上哪儿弄来的衣裳,我记得这是她端午节家宴那天穿的,是老八媳妇弄的?”
承妃在惠妃碰过自己的手后,就惊觉怕是要露馅儿。果然,惠妃不是省油的灯,不仅马上就识破眼前的大福晋是假的,就连衣裳是八福晋弄来的,都猜出来了。
承妃不声不响站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是承妃?”来人身上没有熏香,这也是惠妃一开始以为对方真是大福晋的原因。既然是鬼,无色无味,怎么可能还芬芳缭绕呢?可现在断定眼前的是大活人,那后宫不用香的,也就唯承妃一人。
承妃被揭穿,有些无奈。早就知道对付惠妃不易,隐忍这些年,确定行凶的人就是惠妃,可偏偏拿不到证据。本想闹出这一出,让惠妃失控,在延禧宫当着众人说出自己的恶行。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不顺利。
“承妃,你能站到这儿,说明你知道了很多事情。绞尽脑汁安排这些,怕是不单单要我的命那么简单。”
惠妃抬头直视承妃,别说,这妆容,还真像大福晋。不用想,肯定是出自八福晋之手。
“别想着借由揭穿我,让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通通投靠太子,更别想着让皇上因为憎恶我,就厌弃我的胤禔。你的胤禨早投胎去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太子。走着瞧,我不会让你如意。太子因为是皇后的骨肉而获封太子,他也会因为身上留着赫舍里氏的血而被皇上废黜。”
惠妃挺直上半身,果于自信,“你不了解皇上,别以为索额图退下,赫舍里氏就能全身而退。不信,咱走着瞧。”
承妃走到惠妃跟前,弯下腰,捏住惠妃的下颌,好让惠妃看清自己这张大福晋的面孔。果不其然,惠妃的眼中立时升起恐惧。明知眼前的人不是大福晋,惠妃还是闭上双眼,难以面对。
承妃冷笑着甩开惠妃的下颌,“你的德妃妹妹不要你了,自己单枪匹马,没个要紧的人替你掩护,也不知你要如何再挣扎下去。”
这对于惠妃来说,却是要命的一击。如果说胤禔是她奋斗的目标,那么与德妃的款款情意就是滋润她的甘泉。没有了甘泉,她会枯竭,那么她还有什么力气再站出去为胤禔争夺。
“欠你的,用我的命还你。”惠妃吐去嘴里的血沫,没有退路,就只能下决心,“男人间的争斗,女人不要插手,让他们争去。太子若是有本事,就护住自己的位置,要连东宫都守不住,还做什么皇帝。”
“至于德妃,”惠妃没说完,她站起身,不理会承妃,往外走去。她不相信德妃会背叛自己,要亲自去永和宫问个明白。
拉开屋门时,惠妃看到自己为德妃绣的紫丁香手帕拴了一条在门上。她心一沉,解下手帕捏在手里。可接下来,她手里的手帕越来越多。从延禧宫一路出去至御花园,隔上几步,就挂上一条这样的手帕。一路跟着手帕,一条条解开揣在怀里,惠妃的眼里凝聚泪光,她不得不相信,德妃是放弃她了。
就在惠妃以为手帕会一直指引她去往永和宫时,手帕却在御花园的荷花池旁划上终点,再没有向外延伸。惠妃怀里紧紧抱着所有的手帕,目瞪口呆。看来,德妃与她划开界限不说,还投向了对方,否则何至于对方要保护她。
这个地方,曾经是温僖贵妃的贴身宫女自尽的地方。如今,却是德妃与她说再见的地方,再讽刺不过。
神色惙顿,惠妃打开双臂,任由怀里的手帕洒落一地。走到池子旁边,惠妃闭上眼,泪珠滑落,“胤禔,来世咱们做一对普通的母子吧。别的不求,我只求亲自哺育你,亲手把你带大。”
随着一声重物撞击薄冰碎裂的声音响起,惠妃沉入水中,没有任何挣扎,任由寒冰刺骨侵入身体,渐渐失去知觉。
承妃走上来,把地上的丝帕全都捡起塞入褐色布袋,随后离去。
笼罩大地的黑色变得灰蒙蒙,天边擦破一道浅浅的光亮,清晨就要来临,人们又迎来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