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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院老板把胤礽引到“寻风”门前,老板扣响门扉,提醒里头的客人,随后推开门,躬身请胤礽进去,又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
胤礽方才透过墙壁上的小孔窥视,已然看清来人的面孔。这会子进屋,端坐椅子,再次把面前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的人确认个仔细。
“乔守木,你只是冒名顶替余成?还是余成的鬼魂附体在了你身上?”
饶是乔守木挤破脑袋,他也想不出何以自己见上的人会是太子殿下。按照余成死前的说法,他要见的应该是位有能耐却又不参与朝务的满贵爵爷。
不过,如今的修茂,却也不是余成活着时的修茂。即便,眼前坐着的是修茂本人,相信乔守木也还是对不上号。
“殿,殿下,”乔守木慌得好似舌头卷作一团,含糊不清,“奴,奴-才,是,乔守木,本人。”
胤礽脑中过滤一连串有的没的,愈发好奇乔守木的来意。不说远的,就前些日子父皇在瀛台召见自己,乔守木特地给自己上的金桔茶,可见他暗地里对自己的情形留意着。
胤礽早已看出魏珠对自己表里不一,只是没想到乔守木的心没和他师父拧到一块儿,自己有主意着呢。
“乔守木,既来之,则安之。撞到了我手上,你就没有回头路。别再抖了,站起来,把舌头捋直回话。”
胤礽整整膝头的衣摆,老神在在,“说吧,你是替余成带话,还是有事相求。”
乔守木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筛糠发颤,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说来乔守木与太子也算是有些渊源,旁人构陷太子,却连累他失去亲人,生活轨迹也自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当初鄂伦岱掳走姐姐陷害太子未果,姐姐反成隆科多的小妾,最后为了维系佟家堂兄弟的脸面,姐姐被弄死。心灰意冷的他要不是太子一句话,他早已死于刑杖下。
也正因为如此,佟国维与明珠审理传国玉玺失窃案时,他们宣称太子放话保他,单独把他关起来。找他问话,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当时,他完全弄不明白太子为何一再照应自己。
被释放的头一个晚上,关押他的小屋被打开,他获准可以到院内透口气。当他走出小屋,这才发现之前几步一岗哨的侍卫们都已撤出,只留两人在院门外把守。
没有灯烛,夜空也不过悬挂一轮黯淡的弯月,他摸索着走到后院,那里的一间大屋黑漆漆一片,隐隐渗出寒人心骨的死寂。打个冷战,他转身欲要离开,却听到里头传来一声闷哼。
虽每个毛孔都透出恐惧,他还是一步一步靠近,推开了门。在不经意间溜进来的清辉映照下,满屋子的尸体就这样闯进他的眼中。过度的惊吓让他瘫倒在地,差点咬掉一截自己的舌尖。不过,幸好他没有大叫引来侍卫,他还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余成。
余成最终还是在乔守木的怀里咽了气,但是说出了他听到的一切,当然还有一件令他愧疚的事情,希望乔守木帮他达成心愿。
当得知自己只是被他们利用,故意往太子身上牵扯,欲盖弥彰,试图掩盖真相,乔守木才体会出,世间最华丽、最神圣的殿宇下,竟是这般阴谋诡计丛生交错。
他恨鄂伦岱,也恨佟国维父子,他还恨高高在上的那位天子。明明姐姐只是一个弱女子,姐姐才是被欺负的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结果犯事的人招摇过市,活得有滋有味,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却被剥夺性命。
失去姐姐,他孤苦伶仃,可那个姐姐留下的孩子却又让他产生莫名的期待感,仿佛冥冥之中姐姐给他留下一丝寄托。尽管是庶出之子,可佟家是皇帝的母家,那个孩子被交给嫡母照顾,相信往后也能过上好日子。
乔守木本就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他活在世上的理由就是亲人。尽管那个孩子不知道他的存在,但只要念着那是姐姐的儿子,乔守木就有活下去的动力,他等着看那个孩子长大出息的样子。
从此乔守木一直暗中留意那个孩子的情况,隆科多的夫人倒是没有为难孩子,该有的照顾不缺,孩子也一天天成长起来。
也就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他明知师父魏珠被隆科多姐弟收买,做下构陷太子的事情,他也隐忍不发。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程圆与太子于他都算有过直接、间接的恩情,可他一想到那孩子,哪怕程圆向他投来质疑的目光,他也默默无语,不为自己解释。
直到得知隆科多新来的小妾李氏欺辱主母,虐待孩子,而隆科多居然放任不管,乔守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本想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辜负余成,把秘密藏在心里一辈子。可如今那个孩子的遭遇让他认为是余成心愿未了,报应附生。他不得不破釜沉舟,哪怕出卖师父背负忘恩负义之名,哪怕遭惹权贵引来杀身之祸,可为了那个孩子,他甘愿承受最坏的结果。
也轮不上乔守木计较眼前的太子和余成口中的人是什么关系,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朝胤礽伏低身子,乔守木大致讲述了自己入京当太监的过程,以及自己与隆科多之子遐久的关系。
“殿下,奴才多番打听,自从那李氏有孕后,就把孩子关进一间黑暗的陋室,吃喝拉撒全在里头,每天就往里塞点干粮和水。孩子病了、饿了,只能哭喊,可那个女人就是存心要他的命,怎会放他出来。他才只有六岁,何止如此啊!”
说到痛处,乔守木禁不住声泪俱下。长这么大,吃苦受累都没让他心痛过,唯独失去姐姐以及打听到孩子如今的遭遇时,乔守木心如刀绞。
对于乔守木的故事,胤礽很是意外,程圆也是个瞒得住的,一直都没告诉他。
隆科多的这位小妾,听叔姥爷讲起过来历,实在是匪夷所思。当然,以隆科多惯常的品味来看,也不奇怪。隆科多还真是没心肝的,居然能纵容这种女人把自家后宅搅和得不成样子。
难怪听说隆科多夫人这一年多缠绵病榻管不了家,还把嫡长子岳兴阿送到佟国维跟前,请佟国维照顾。原来是这位夫人自身难保,不得已出此下策保住嫡子,至于那位妾生之子,也就无能为力了。
“我可以想办法弄出那个孩子,而且还能交给你暂时照顾。”胤礽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只不过丑话总要说在前头,“你也清楚,我与佟家有过节,迟早要算账的。这孩子终究是隆科多的儿子,别到时候跳出来为虎作伥,或是替父报仇之类的,我不会手下留情。”
乔守木一听胤礽愿意相助,仰起泪流满面的脸庞,也顾不上擦拭,欣喜若狂,“殿下请放心,您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若是将来恩将仇报,您大可把他的命收走。到那时,奴才也不敢拦阻。”
胤礽点点头,身体往前探了探,“说吧,余成留给你什么把柄?我总得掂量,值不值得帮你?”
插手隆科多的家务事,胤礽可不是悲天悯人,大发慈悲。以他对修茂的了解,修茂可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士,从前的他孤傲冷僻,不大可能路见不平一声吼,轻易做出那些拔刀相助的壮举。
所以说,余成必然是掌握了修茂想要的东西,乔守木才带来谈交易。
乔守木直起腰,但还是垂着脑袋,抬起袖子擦去涕泪。深吸气缓过紧张,随即一口气说完,就怕稍微一犹豫,就不敢再开口,毕竟事关重大。
“回殿下,佟国维大人与明珠大人明知道交泰殿供奉的传国玉玺是被鄂伦岱大人与皇长子换走的,却故意捏造‘反清复明’的罪名嫁祸给无辜之人,转移视线,掩盖事实。”
有句话说的是:“死人是不会开口的”,倒是事实。故而当时佟国维与明珠把侍卫们都遣走,两人放心大胆地在死人堆前商量如何行事。孰料,余成还活着,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听着二人嘀咕了半天。
“好,很好!”胤礽扭头朝向一墙之隔的茶室,以修茂暗中设置的特殊构造,相信他也把乔守木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真没看出,修茂还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时,就已经把乾清宫的太监收买了。
胤礽命乔守木抬头,乔守木就那么战战兢兢微微抬眸,就见胤礽的目光如剑,接下来的问话也锋芒逼人,“一次性给我抖落干净,别再想藏着掖着一丝半点儿,我的耐性有限。”
剩下没说的,就只是余成未了的心愿,毕竟与太子无关,乔守木颇是为难,不知当讲不当讲。可越是这样,胤礽就越是要知道,也不给乔守木守口如瓶的机会。
“还想不想救遐久?”
不得已,乔守木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制长命锁,呈给胤礽,“烦劳殿下转告那位爵爷,我师父并非他要找的柱子,这把长命锁原是余成赌博赢来的。后来赌桌上输给我师父,就把长命锁抵押给了师父。师父手臂上的印记不是胎记,而是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