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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不可能一路顺遂,也不能是一个模样走到底。无数个岔口,面临无数次选择,同样也是无数次蜕变。
胤禌知道,自己的命是太子哥哥救的。如果不是太子哥哥找到中毒的原因,太医也无法配置解药,自己也就不可能醒过来。
然而,七妹的话,如同利刃在他心口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七妹的血,也顺着他的唇舌舔舐进入他的身体,浸入他的四肢百脉。自此,一种偏执的信念在胤禌心里萌芽,他的命是七妹给的,周遭的一切都是逼死七妹的罪魁祸首。
当胤禌不再信任自己的亲人,又正值叛逆的浪潮怂恿他砸碎框架,摧毁束缚,他自是看什么都不顺眼,走到哪儿都觉得凉薄。
胤礽不是胤禌肚子里的虫子,不可能摸清他内心的真实情绪。但胤禌的表现,已经说明,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吃吃喝喝、悠闲自在的十一弟了。
仿佛失去了味觉,膳房送什么来,胤禌就吃什么,只管填饱肚子。书房里读书,从前能偷懒就偷懒的人,如今字字较真,不在乎有理没理,反正就是要挑衅、反驳。
就是来畅春园的前两天,师傅给大家讲: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讲解絜矩之道时,师傅以当今圣上为例,皇上孝敬太后,尊重兄长,为民着想,所以百姓们纷纷效仿,孝顺父母、敬爱长辈、帮助弱小,君民上下一心,是以大清国蒸蒸日上。
别的皇子们都为父皇的光辉形象表示悦服,但是胤禌却站出,拐向另一种言论。
“如果皇上不敬长辈,那百姓们是不是就可以随意对待自己的父母兄长?如果皇上昏庸无能,那百姓们是不是就可以杀人放火,肆意妄为?那刑部惩治罪犯,不按法令来,倒要追溯皇上有没有起到示范作用?”
“皇子们天天学习这些治国之道,一个个都要按君主的标准修习高尚品德。如此,等到大家都具备了统御国家的高尚品德,但皇位就一个,请问是撕破脸谁抢上谁坐?还是谦谦君子,不动刀动枪,猜拳决定?”
师傅不能驳斥,这一个个的问题都带着尖刺指向皇位上的人。除了向皇上请罪,自认无能,师傅别无它法。
胤禌昏迷时,皇帝还惦念着。等到见到活生生的儿子站到自己跟前,皇帝却因为七公主的死,对胤禌产生了别样的厌烦。带着一同去盛京,明明看着胤禌不再合群,孤僻恓惶,皇帝也不闻不问。
回京后,书房里胤禌的强词夺理、怪腔怪调,皇帝依旧置若罔闻。传令下去,师傅照常讲学,胤禌病休,不用去书房上学了。
来畅春园,皇帝照常带着胤禌,但就是视而不见。就今儿一大帮人欢欢喜喜逛动物园,皇帝同样没有主动与胤禌说过一句话,胤禌也独自走到最后,不搭理任何一人。
日头当空,耀眼的光芒被层层密林遮挡,落到地上的光斑稀稀拉拉,像一朵朵掉落的小黄花,透着柔弱的微光。
都说长兄如父,身为兄长,不只是帮助父母照顾弟妹的日常吃穿,也要担负起为人处世的教导。皇帝健在,胤禔是皇长子,按理说,长兄为父,轮不上胤礽。但身为储君,胤礽显然更适合站到这个位置。
父皇的女人多,子嗣多,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上辈子因为弟弟们,吃过不少暗亏,也因为他们,自己身陷囹圄。可是,并非所有的弟弟都是洪水猛兽,也不是所有的弟弟都怀有野心。
杰书说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先要自律,管好自己,那样别人也就钻不了空子。对待弟弟们,要区别考虑、分而治之。
暗藏祸心的,毫不手软地瓦解。愿意跟随自己的,因材重用。而中立的,挖掘出他们的兴趣爱好,让他们致力于自己喜欢的事业,发挥自己的特长,各自安好。
虽然东宫不再处理国政,但胤礽每天的事务依然繁冗,更何况他也有自己的妻子、儿子要关心,他很难匀出时间再去一一关怀弟弟们。再者,父皇在位上,也会生出多余的怀疑。不到万不得已,胤礽不会轻易为弟弟们出头。
这会儿,游乐园里格外的安静。胤礽特地留下,耐心地等着,等到胤禌抬头看到,他并没有被抛下,不是孤单一人。
“太子哥哥,您怎么没走?没和弘昰一起?”
看到不远处负手挺立的胤礽,胤禌很意外。自从小侄子出生后,太子哥哥对这位嫡子的喜爱,表露无遗。逛完了这个动物园,虽然年幼的孩子们都欢天喜地,但胤禌还是能感觉出这里头蕴含着深沉的爱子之情。弘昰得到的父爱实在令人称羡!
可现下太子哥哥没有陪在儿子身旁,却专门站在这儿等着。环顾四周,不见他人,看来太子哥哥是在等自己。终究还是渴望被关怀的少年,胤禌情不自禁走向胤礽。
“还想呆会儿吗?我等着就是。要是想回,我送你回去。”胤礽的声调很平稳,好似自己有大把的闲暇时光。
“我回去吧,不能让太子哥哥您陪我耗着。”胤禌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不贪心,他只要得到那么一点,就觉着身体有了温度。
兄弟俩一前一后间隔半步行进在林间小道上,胤礽放缓脚步,胤禌加快步伐,身量不同,腿长步子有差,却也相互配合保持。
“十一弟,过去的事情要学会放下,不要钻牛角尖,成为自己的包袱。有些人、有些事,你看清了也好,但不要以你一己之躯,堂而皇之地去挑衅,去抗争。要先懂得爱惜自己,不要辜负了她人的付出。”
胤禌顿了顿,立即跟上脚步,装傻充愣,“太子哥哥,您说的太深奥,我听不懂。”
胤禌不愿交心,胤礽也不强求,只是客观表达自己的看法,“我听说了你在书房对师傅讲学的反驳,说实在的,挺让我震惊。有些歪,但还有些理。”
“歪理?还是歪打正着?”胤禌调侃着,忍不住看向胤礽,胤礽挺直的鼻梁蕴藉笃定泰山的坚毅。
“十一弟,絜矩之道并非一味强调君主的示范作用,确切地说,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能到书房讲学的师傅,学问都不差,只是有时难免有顾忌,谁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自是要托举一些。师傅总归是师傅,尊师重道,这是你先要遵守的。你的敏锐应该放到如何从师傅身上学到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挑他的刺,让他难堪。”
胤禌停下脚步,胤礽察觉,回身看着他,却见胤禌抿紧双唇,倔强难平。
“太子哥哥,”胤禌靠近,“倘若您坐在那个位置上,周围聚集着大批专门琢磨您心思的人,说的做的也都是讨好您,顺从您,您觉得好吗?这样的大清真的是蒸蒸日上?”
胤礽剑眉舒展,拍了拍胤禌的肩头,“所以我才说,你的驳斥有些道理。天子也是人,也会犯错出现纰漏,但是如果高度集权,律法就会形同虚无,大家的目光自然就全都集中在天子的喜怒上。否则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抚向饱满、宽阔的额头,胤礽的笑很坦然,犹如在弘昰跟前一般,毫无戒备,“十一弟,这个问题很让人为难,我也问答不好。不集权狠厉,有些利国利民的决策就会拖拖拉拉得不到迅速的执行,最后不了了之。因为总有很多人跳出来,为了自己的利益横加阻拦。可一旦手中握紧权力,以我独尊,很容易就会听不进逆耳忠言,久而久之,就成了井底之蛙。”
胤礽踅身朝前,石青方头皂靴甩开步子而去。胤禌的见识有限,他一时半会儿咂摸不出胤礽话里的深度,但他能分辨出,这些道理比他辩驳师傅的话更加锋利。
没再不知天高地厚地展示自己的尖锐,胤禌小跑向前,跟上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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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圣寿之日,宁寿宫早已是张灯结彩,装点一新。皇帝先遣领侍卫内大臣祭祀太庙后殿,自己则亲率太子、王公宗室、皇子皇孙等到宁寿宫行庆贺礼,大臣们则聚在午门行礼。宫中女眷及王公宗室的家眷、在京公主,则由贵妃领着向太后行礼。
进献寿礼的环节,皇帝除了献上银两、珠宝、纱缎、器皿这些礼物外,还亲自作诗献上。胤礽身为太子,不能超过父皇,但要高过其他王公大臣,所以嫤瑜在准备时,颇费了番心思。至于献诗,那就是该胤礽发挥的时候到了。
凤橱龙舳任溯洄,波心突兀起楼台。
盘旋水向中间遍,淡远山从四面来。
照眼云霞随日丽,忘机鸥鹭拂波远。
笙歌选奏宸襟合,愿把梅花献寿杯。
随后宁寿宫大排寿宴,大家陪侍太后用膳,在皇帝的带领下,众位多次举杯祝愿太后,福寿无疆。
当然,要说热闹,还要数看戏。不过,今岁为太后圣寿排演的这场戏,却是让胤禌搞砸了,也让皇帝丢尽了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