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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亮与岳吟霜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缘分,故而他一看自己义父的这一动作,又联想起两位兄长的怪异举动猛然间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暗暗道:“义父啊义父,你心里护着你那不争气的四弟,可偏偏要让孩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么?唉!也罢也罢!”岳吟霜在谢亮心中的地位绝不次于他的亲生父亲,此刻既然义父发话他自然也无话可说。不过他暗想:“就是输也得输得够体面才是!”
心里正盘算着该如何去做,无意间瞟到了不远处的几个凹坑,正是七十年前自己的义父与父亲交战之时所留下的痕迹。那次比武以后许多人便把这串脚印当作了这场大会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故而这多年来并没有人去修复它们。
此刻谢亮看见了这串脚印心里有了主意,于是故意放缓了招式渐渐将身子朝着脚印的方向靠拢过去,直到自己完全背对着它们。吴泰文虽然察觉了谢亮招式的变缓不过他并没有想到这是谢亮有意相让,反倒攻得更加猛烈。谢亮恨恨地咬着牙一步步朝后退去,就在他一脚踏入凹坑的瞬间,身子借势向旁边一侧,装出一副意外崴脚的样子。这一下除了神坛上的岳吟霜、方展图与谢劲松明白他的用意之外其余的族人当真是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
吴泰文见谢亮丢了佩剑捂着脚踝坐在地上,急忙跑了过去,仿佛一个伟大的胜利者怀着悲悯之心去关怀地上的落败者一般将谢亮慢慢扶了起来,笑道:“孩子,脚没事吧?”
谢亮心里一阵嘲骂,不过脸上始终带着感激的笑容:“唉!没事没事,适才摸了摸,并没有伤到筋脉,歇息片刻应当便好了。这一战是小侄败了,四师伯当真好身手!”
“哈哈哈哈!”吴泰文摸着络腮胡大笑起来,“哪里!哪里!”
谢亮心里“哼”了一声:“唉!只是不知道这平整的地面上为何会有这许多凹坑,适才比武的时候我一直站在对面,可丝毫没有注意这些。”
说起这吴泰文兴奋了起来:“哈哈!贤侄你不知道么?这凹坑便是你父亲与义父当年交手的时候留下的遗迹。看!这里还有一道刻痕,就是你义父从前使用的那柄重剑所留下的……”
“哦!原来如此!”谢亮当然知道这些故事,他见吴泰文一副打开话匣子的姿态便急忙打断道,“没想到冥冥中我义父与父亲还是与四师伯亲一些。”
此言当真是话中带刺,可吴泰文一来太过粗莽,二来此刻已然完全沉浸在了喜悦之中,丝毫没有去细品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只顾着喜滋滋地回味着适才自己胜利时候的感觉。
这时林羡仙与方慕神走了上来,羡仙在吴泰文耳边低语了几句,吴泰文点点头,转身冲谢亮又说了几句溢美之言便回到了神坛之上。谢亮遥见吴泰文在神坛上眉飞色舞的样子——全然不顾他那被削得披头散发的模样——心中便有一百个不屑。
方慕神知道自己这位小兄弟的心思,上前拍了拍谢亮肩膀道:“兄弟,走吧,随我一道去北辰大人那里接任这开阳辅岛镇岛使的大印吧!”
谢亮听得此言顿时心花怒放,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多谢二师兄!走,今晚我请二师兄与大师兄好好喝一杯,可一定要赏光啊!”——虽说相差五十岁,不过他们却颇是谈得来。
方慕神捋了捋胡须笑了笑:“你难道忘了你那大师兄与你的二师伯一个脾气,都是滴酒不沾的。”
说着兄弟俩有说有笑朝着神坛走去。来到神坛之上那吴泰文就想抢着上前去迎接,结果被林落尘生生给按回了座位。谢桓从岳吟霜的腿上一蹦而起,笑着向兄长扑了过去。谢亮拧了拧弟弟的脸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谢桓喜滋滋地回到了谢劲松的身旁。
此刻林羡仙已然捧着一个玉盘站在了北辰的身旁,盘中放着一颗斗大的金印。只见那金印的模样与其余七枚极为相似:在它的上段雕着一条玄色巨龙,龙身盘旋在一根石柱之上,最上端的龙首仰视苍天,微张着嘴,似有一番龙啸九天的气魄;而它的下部则是四棱见方,一面雕着那开阳辅岛的俯图,其余三面则是那条巨龙的龙尾,在金印的下部镌刻着“开阳辅岛”四个大字,一旁落款的地方则是“主镇东南”四个小字。
北辰飘然站起身子,谢亮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着天人一族的尊神,心都已经蹦到了嗓子眼。赶忙“噗通”跪倒在地,深深将脑袋埋入了双臂之间。
“起来吧孩子。”北辰温和地说道。
“谢亮不敢。”
突然他感觉一双温暖的大手托在了自己的腋下,抬头一看是自己的义父。再一看北辰微笑地看了一眼自己,转身从羡仙的托盘中捧出那颗金印,向着自己伸了过来。
谢亮此刻反倒有些迟疑,转头看了看义父又看了看右边的父亲。“去吧我儿。”岳吟霜在他的耳边低声道。
“孩儿遵命!”谢亮的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站起身子整了整衣冠向前紧走两步来到北辰跟前,抱拳深施一礼。
北辰笑着点了点头:“孩子,以后这开阳辅岛便交由你来镇守了。”说着看了看谢劲松又看了看谢亮,似乎是在说“不要辱没了你父亲的威名”一般。
谢亮转头看见父亲那欣慰的眼神与他怀中笑容面满的幼弟,突然间鼻子发酸,竟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不过他深知这场合的庄严,急忙稳了稳心神冲着北辰庄重地点了点头:“大人请放心,谢亮绝不敢有辱所托!”
“好!”北辰说着便把金印递了过来,谢亮伸手去接。
“且慢!”就在谢亮的双手将要接触到他梦寐以求的金印的一刹那,突然在演武场外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极为洪亮的叫喊。安静的人群当即喧闹了起来。
“什么人!”吴泰文一个箭步来到了神坛边,冲着下头怒吼道,“到底是谁胆敢如此放肆!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正对神坛方向的那一堆人群开始骚动了起来,继而就见一个威武的大汉分开最前头的人众昂首阔步走进了演武场。再看此人生得极其威猛雄壮,虬髯虎目,长及肩膀的头发向后披散开来,身上围着一个巨大的披风看不清里头的着装,只是在他走路之时才瞥见他脚上的那双虎皮靴。
“你是何人!”吴泰文喝道。
“在下名唤‘子弃’。”那人一抱拳,从披风中露出了双手。
“子弃?我们族里有你这一号人么?”吴泰文一脸怀疑的神情。
“在下并非天人一族,乃是人族。”
“呵!人族?”吴泰文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个时候,神农族与人族已然陆陆续续派遣过一些年轻人慕名来到天心岛,希望学习剑法。只不过虽然派了许多人来,可最终能够留下的确是寥寥无几。那个时候七使早已不收徒弟,故而打发这群求学者都是由七使的一般弟子来代劳。只不过七使平日里事务繁忙,所以真正由他们本人亲自传授本领的都只有那几个开山大弟子,之后所收的徒弟皆是由这些大弟子们来教授。虽说看似是平辈但实质却是师徒。这样一来,这些后入门弟子的本领就变得良莠不齐。而教授人族与神农族的也正是这群人。
七使在闲暇之时偶尔也会去了解一番自己门下弟子新近修行的进展。而那些后入门的弟子许多连自己的功夫还练得不到家,生怕自己在徒弟的面前被师父训斥,故而每每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族、神农族的青年都会被打发到一边。而若是七使问起他们,他们的师父便会编个谎话来搪塞。所以时间久了,在七使的心中这群人都是一些资质平平的货色,也就不再予以重视了——
故而此时吴泰文听得那个虬髯大汉自称是人族,心里的轻蔑已然到了极点,不过他此时的心情还算上佳,于是戟指那人道,“也罢!我且不论你是谁。难道你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么!现在是什么时刻么!为何你要这般放肆!”
那虬髯客微微欠身抱拳朗声道:“在下自然是知道,只是在下心里有个疑惑,故而想向北辰大人问个明白!”
“我呸!”吴泰文这会儿当真是被激怒了,“问北辰大人!你也配么!快给我……”话还没说完,方展图用扇子在他的肩膀狠狠敲了一下。吴泰文一回头只见北辰冲自己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退下,他这才悻悻地退回一边。
再看北辰来到了神坛边上,适才还颇是喧闹的人群顷刻间安静了下来。“你有什么疑惑?”北辰依旧那么寡言。
“在下想问,这开阳辅使的镇岛使之位是必须由天人族人来担当么?”
北辰摇了摇头:“在比武大会夺魁者任之。”
“那参加这比武大会,必须是七使门下么?必须修习剑法的么?”子弃高声道。
北辰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就是一愣,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只论武功,不问出处。”
“好!好一个‘只论武功,不问出处’!”虬髯客一抬头,众人就觉得两道精光从他的眸子中射出,“既然如此,我子弃斗胆,也想来一争这开阳辅使之位!”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天际。
“这人是谁啊?”一个围观者问道。
“他说他叫子弃,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另一个答道。
“人族?似乎是个资质平庸的部族吧?他们那儿会出什么厉害的角色?”
“这人真是找死!”
“你也别这么说,他能来到这北辰岛便是有些能耐,敢站出来迎着北辰大人说话就是有胆量,我看还是别轻易下定论的好!”
人群中一时间议论纷纷,而神坛之上也并不消停。
吴泰文跺脚道:“这是谁的徒弟?啊!谁的徒弟?啊不对不对,应该是徒孙,是徒孙,这孙子是谁啊?”
“没见过。”方展图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方慕神,“我儿,你有印象么?”
“回爹爹,孩儿也不曾看到过。大哥!”说着一回头问着一旁的林羡仙,“你呢?”林羡仙耸了耸肩,意思是他也不知。
此时最为恼恨的便是谢亮,原本一切都在按着他的梦想在进行着,就在与梦想接近得似乎只剩一张纸的距离,却突然闯出了这样一个搅局者——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一个搅局者,而此番却是轮到他来被人搅局了——心中瞬间腾起了一股熊熊的怒火。他来到北辰身后低声道:“北辰大人,可否容我与他说句话?”
“好!”北辰点点头。
“嘿!你叫子弃是吧!”谢亮喝道。
“不错!”
“且不论你刚才的那些疑问,难道你不懂这比武大会的规矩么!”
“在下适才也说了。我乃人族,亦非是修习剑法之人。只是这些天云游到此,恰逢贵族这一空前盛事。方才我见尊驾在场中的英姿,实在是让我热血沸腾。在下多少也是一个修行之人,故而斗胆希望能与阁下切磋一二!”
谢亮听他的语气颇是客气,稍稍压了压火气:“既然只是切磋,为何非要选在今日。你若真有意,明日午时我在开阳辅岛等你,如何?”
子弃听了微微一笑:“与尊驾切磋是我的一个心愿,不过这开阳辅使一位在下也是颇为向往!”
“放肆!”谢亮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可是适才北辰的答话已然让他明白这一战是非打不可了,“大人!”他冲着北辰一抱拳,“请容谢亮打败这个狂徒再来拜领这开阳辅使大印!”北辰点了点头,便回到了座位上。
“孩子!不要冲动!”谢劲松一把拉住了谢亮的衣袖。
“父亲,这是为何?”谢亮满心不悦。
“孩子,此人恐怕不简单呢!”岳吟霜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义父,怎么连你也……哼!难道你们就这般信不过我么?我可是你们一手拉扯大的!”
“贤侄,此人当真有些古怪。你可千万不要轻敌啊!”方展图收起了折扇脸上的神情竟与岳吟霜一般无二。
若是在平时,有这三人的劝谏谢亮早已恭顺地服从了。可是今日他却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从父亲的手里一把夺回衣袖冲着三人一抱拳道:“父亲,义父,三伯,你们在此稍坐,孩儿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