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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秀珍言语间的客气几乎要溢出来,脸上的笑也不由得更‘真诚’了几分,江韵瞥她一眼,不由得十分佩服这女人的超高演技。
几人在餐厅坐定,因为各有心事,交谈并不多。
吕秀珍为了江萍可算是豁出去了,见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眉眼一垂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边哭边对江韵打感情牌,“韵韵,上次的事,是你姐姐糊涂。这一个月来她在江州警局暂监室里,连大年三十都没能在家里过,想来反省的也差不多了,你要是还不解气,我就叫她到于归园亲自给你负荆请罪去,你想怎么惩罚她都行。阿姨只求你不要再把她往牢里推,萍儿到底是你亲姐姐,过了这个年她已经二十八岁了,青春一去不返,没有几年好浪费,如果真的坐了牢,以后出来谁还敢要她。都是自家姐妹,韵韵,你姐姐她的确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请你看在她是一时糊涂的份儿上,就原谅她这一次,好吗?蠹”
江韵静静注视着吕秀珍,她知道,这些眼泪,并不全是演戏,做为江萍的母亲,她的确有一颗爱女之心。
但她的爱也未免太狭隘太自私,江萍的青春耗不起,江萍的名声污不起,但她也只有这一条命,就死的起吗?当初江萍设计害她时,怎么没想过她们是亲姐妹呢。
吕秀珍话音落下,江韵没回话,餐厅里一时气氛很尴尬。
吕秀珍得不到回应,只得又把目光投向慕寒川,然而那男人眼神温和平静,此刻正盯着自己的小妻子,并未看餐厅里任何人一眼髹。
从慕寒川的态度里,吕秀珍读明白了,如果江韵不松口,他绝对不会放过江萍。
就是在这一刻,她看懂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爱着的人的纵容,以及对自己不爱的人的绝情。
她那女儿,未免太傻,为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男人做争风吃醋的事,最终不过是讨人嫌罢了。
吕秀珍擦擦眼泪,给江秉毅使了个眼色,江秉毅起身,从江韵身旁经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韵韵,你跟爸爸来书房一趟。”
慕寒川几人在客厅里喝茶,空气里仍旧是冷凝的沉默,透过落地窗霸道闯入的阳光也丝毫不能让气氛回暖,吕秀珍陪着笑脸,江明琮不言不语,慕寒川平淡冷漠。
二楼书房内,江明琮在软椅上坐下,示意江韵也坐,江韵在单人沙发上坐定,对于江萍的事,并不想多谈。
江秉毅从桌面上的书底下抽出一纸合同来递给江韵,江韵不明所以,接过看了,原来是江明琮与江萍承诺不继承江氏产业的私人协议,但此份协议经公证处公证过,具备法律效力。
只要双方在合同上签字并按上手印,此后无论江氏富贵几何,再跟吕秀珍的一双儿女没有任何关系。
江韵蹙眉,吕秀珍那般精明的女人,她不会这么做,肯这样妥协的,只有江明琮吧。
江韵把合约放下,静静看了对面坐着的江秉毅一眼,“我哥拟的合约?”
江明琮点头,“是。”
江明琮宅心仁厚,在两个妹妹之间无数次缓和关系,但到最后,自己却一无所得,江韵苦笑,把合约推了回去,“我记你您曾经说过,江氏的资产,早晚是我的,你既然说了都给我,那这个合约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说,是咄咄逼人的,但江韵的确想看看,江秉毅到底是什么反应。
对面那个她应该叫父亲的男人垂了垂眸,经历年前那次手术以及江萍的事,加上江氏与澳洲的合作中止,明显看得出来,江秉毅老了,瘦了不少,原本高高大大的男人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眉眼间都是疲惫。
他站起来,双手撑在书桌上,静静道,“我抱病这些年,生意上的事都由你哥哥打理,如果他果真想要江氏,就算我不想给,他也有掏空江氏的能力,但他没有这么做,韵韵,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江韵不语。
江秉毅接着道,“你很清楚,你哥从来没有与你争的心思,这份合约,的确是明琮的意思,但约束的却是江萍。你哥想让你放她一马,又要打消你的顾虑,他这么做,不容易。”
是不容易,江明琮接手江氏六年,这六年来,江氏业务拓展的很快,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心血,那比凌迟还痛。
江秉毅垂眸望着江韵,心中那一处细微的伤口如同被烈日灼开,陈年旧事一时从伤口处涌出,扎心挠肝地疼。
多年前章孝先的葬礼上,因吕秀珍带一双儿女来找他,章瑾惠与他相爱十五年,在得知真相时如同疯了一般,与他闹得十分僵。
葬礼办完之后,他被章瑾惠赶出章家,当时真的是万念俱灰。
江秉毅在章家老宅门前跪求过,但当时江明琮旧病复发,尚在住院,吕秀珍给他打电话,说江明琮性命垂危。
那天下着大暴雨,他在章宅门前被淋得全身湿透,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在深爱的女人与血脉相连的儿子之间,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江秉毅重新住进他出资给吕秀珍母子三人买下的套房内,除了给儿子治病外,更要筹谋挣钱,一切只能从零做起。
从头再来的确不易,但对他那样精明的人来说,谈不上白手起家,顶多算个东山再起。
在奉先集团那些年,他攒下的人脉有多少,掌控的生意又有多少,显而易见。
离开章家不过几年时间,江秉毅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钱赚了不少,公司规模也逐年扩大。
曾经在上流社会饱受鄙夷的上门女婿用商业上不俗的成就证明了自己,但他失去的是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章瑾惠父死夫散被章家旁支众人钻了空子,大权被夺,不得不带着江韵辗转在江州市各种简陋的出租屋里。
奉先集团那些年险些被败,最后章家那些人只得卖了祖宅,才得意保住公司,江秉毅得知后托关系花费巨款买下章家老宅,章瑾惠心中芥蒂很深,不愿回去住。
此刻,望着面前与章瑾惠长相有七分相似的女儿,江秉毅眉心紧皱着,眼中有泪,“韵韵,你大概不知道,多年前,你母亲病重,我曾偷偷去看过她几回。但她不想见我,她说,我背叛她欺骗她,她与我老死不相往来,若我再去看她,她的病就不治了。你母亲有多骄傲,你该了解,我这样的人,也的确不配再去见她。”
“在我和你母亲这段失败的婚姻中,做得最错的人,是我,伤得最深的人,是你母亲,然而最让爸爸觉得歉疚的人,却是你。韵韵,爸爸知道,那些年你有多恨爸爸,但许多事,非人力能改。我一直以为自己有机会弥补,你母亲与我在一起十五年,又分开十五年,我曾想,等明琮彻底接手江氏了,我就去找你们母女,江氏留给明琮母子三人,也算是补偿。却没想到,我与你母亲之间的缘分这么浅,两个十五年就走到尽头了。从前虽不能与她相见,但知道她还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我就觉得很满足,如今,人事全非,她走了,我们活着的人却还不能放下执念。”
江秉毅话说完,江韵拉过桌上的协议迅速签字,抹掉脸上的泪看了他一眼,“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放过江萍,既然如此,那就如你们所愿。”
把手里的协议重新扔在桌上,江韵转身从书房里离开。
她下楼时慕寒川正在江宅客厅喝茶,那人一派淡然闲适的模样,似乎身旁无任何事任何人足以让他扰心。
江韵朝他身边走,经过江明琮时静静望过去一眼,轻声问他,“哥,你这样牺牲,值得吗?”
江明琮苦笑,一双沉静的眸子里没有过多的情绪,“许多事,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端看愿不愿意吧。”
江韵没再说话,牵着慕寒川的手往外走,江萍从二楼下来,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静静出神。
江秉毅从书房出来时,吕秀珍皱着眉问他,“签了吗?”
江秉毅点头,吕秀珍又是欣喜又是惆怅,最后说了句,“说到底,她还不是为了江氏的钱,若没有这个协议,她能放过萍萍吗!”
江秉毅皱眉瞪她一眼,冷冷转身离开,“你是小人之心。如果江萍不做错事,何须这个协议。”
回程的路上,江韵一路无话,慕寒川伸出手臂半揽着她,她靠在他肩头,下午阳光正好,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江韵把协议的事与他说了,男人揉揉她的头发,“为什么要签?”
江韵往他怀里靠了靠,“那么多家产,谁不想要?”
慕寒川眯眸,静静望她一眼,“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江韵抿唇,“无论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他们会这么想。既然他们觉得我是为了江家的财产,我何必白担这罪名。”
男人一笑,未再搭话。
他早就知道,江家不会眼看着江萍入狱,把江萍挖出来,肯定会对江韵有所交代。
而江韵这边。就算是为与江明琮的情分,也必然不会再把江萍往绝处逼。
他想到了这点,只是没想到江明琮竟然肯做这么大的让步。
这天下午的于归园,江韵累了,在休息,她做了个悠长的梦,梦里有她母亲章瑾惠,有她父亲江秉毅,还有她姥爷章孝先。
彼时她还小,整天在章家老宅里跑来跑去,浑身弄得脏兮兮,像个小子。
母亲责骂她,父亲就在前头护着,姥爷还一个劲儿劝被惹出脾气的女儿。
那些日子,她是母亲眼中的闯祸精,却是父亲和姥爷的开心果。
她醒来时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眼角挂着些泪,拉开卧室里她从出租屋里搬过来的大箱子。
把箱子打开,江韵从里面翻出一个木制的小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件珍珠饰品,那是她买给章瑾惠的。
如果章瑾惠没出事,再过不久就是她生日,她早早就把这东西买好了,封在箱底没被她发现,想在她生日当天给她惊喜。
没想到,竟成了再也送不出去的礼物。
至于为什么会买珍珠,或许是父亲送母亲的定情信物是珍珠饰品吧,所以母亲多年来对珍珠情有独钟。
江韵正盯着手里的东西发呆,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一抬头,是慕寒川进来了。
收回思绪,把手里的东西放回箱底,江韵重新合上箱子,起身就要去提。
慕寒川大步而来止住了她的动作,大手覆在她手上,“很重,我来。”
江韵点头,慕寒川把箱子重新放回原处,拉着江韵的手叫她下去吃点心。
西餐师安东尼奥手艺精绝,做的东西也美味,江韵原本不爱西点,但他做得格外好吃,她边吃边与慕寒川聊天,一不小心把属于他的那一份也吃完了。
慕寒川静静喝着面前杯子里冒着热气的茶,笑着看她,眼角眉梢的宠溺整个园子里谁看不出来。
夏秋送来洗好的水果,慕寒川从她手中接过果盘,拿了水果刀来削皮切块,江韵静静享受他的劳动成果。
安东尼奥经过客厅时见江韵把他做的甜点吃完了,非常开心的过来收走餐盘,且绅士地执起江韵的手在她手背上一吻,“太太的肯定,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江韵对他一笑,称赞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所有西餐师里面做点心最好吃的。”
安东尼奥一双蓝色的眼睛转了转,非常幽默地接受了这个赞赏,“噢,我当年就是用甜点征服我太太的。”语毕指了指已经从客厅出去的夏秋。
江韵扬眉,“没看出来,夏管家还喜欢甜食。”
安东尼奥耸耸肩,“您不得不相信,这世界上绝大多数女人都无法拒绝甜食的诱惑。”
两人话说得多了,慕寒川幽深的目光从茶杯上离开,转而看住安东尼奥,要笑不笑地道,“可以做一个巧克力草莓慕斯蛋糕吗,有劳。”
安东尼奥点头,“当然,慕先生。”
男人望着安东尼奥从客厅离开的背影,拉过江韵的手无比认真的看了看,最后抬起头与她对视,语气怪怪地道,“以后不允许别的男人吻你。”
呃……
江韵表示无语,这男人,独占欲也太强。
她眉头轻蹙,试图对他解释,“亲吻手背是绅士的礼节,安东尼奥只是感谢我吃完了他做的甜点。”
慕寒川蹙眉,拉过江韵在她唇上狠狠厮磨了一会儿,待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息来脸颊红红,他这才作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算是礼节,也不可以。”
江韵准备再‘开导’他一下,刚说出一个字就又被那人吻住了,男人吻完了,挑着一双眉看她,“还说吗?再说我就再吻。”
好吧……江韵表示不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执,慕先生是对的,慕先生的话是圣旨。
两人终于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慕寒川牵着江韵往外走,“在家待了一天,出去晒晒太阳,别发霉了。”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暖融融的,偶有春风吹过,已没有了年前的阴寒。
四点多,太阳渐渐西斜,于归园里风光正好,木格子长桥凌驾在微雨湖上,走上去发出鞋底与木板轻叩的声响。
任由慕寒川牵着,江韵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在他走过的地方,他往前一步,她也往前一步,斜阳从身侧照射过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悠长。
透过彼此交叠的身影,慕寒川看到了江韵调皮的小动作,他猛地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江韵没来得及收住脚步,直直踩在了他脚背上。
他也不动,就那样承着江韵的重量,大手轻轻揽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倒,在漫天霞光里与她静静对视,眉眼含笑、目光灼热,“干嘛踩我的脚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