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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汐先送走了陆恒,然后才回来找谢文湛。
路灯投下淡淡的一点夜空的青光。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从闹市区渐渐远离,越走越荒无人烟。让谢文湛看到陆恒和自己亲密的那一幕,实非所愿。她纵然不想谈恋爱,也不想伤害谁。陆恒是无辜的,谢文湛何尝该罚呢?
谢文湛刚才的表现很克制了。礼貌地打了招呼,还很礼貌地说:“白汐,好久不见了。”却惹得陆恒的脸色一路沉到底,幸好陆恒答应她不说出去。但也告诫她:“青花,最好和谢文湛走远一点……别说你哥,就是我也不放心把你交给他。”
她明白他们的顾虑,并且认为这是多虑了。
走到无人的人民公园。谢文湛终于停住了脚步:“白汐,我是什么人?”他显然问了个很白痴的问题,回答不需要智商:“谢文湛,谢氏集团的大少爷。也是谢董事长唯一的儿子。国家级古董鉴定师。”人中龙凤。
用网络上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无需装逼格逼就很高。
“不错,那你和我在一起,会得到什么?”
她回答不出来。他转过身看着她。眼光直直刺进她的眸子里,深沉的无处躲藏:“白汐,在这个社会活下去很容易。但得到人的尊重很不容易。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保证你以后不会再受任何委屈,生活会很幸福美满。”
白汐闭上了眼睛。舍不得拒绝的诱惑是吗?不错,她缺少别人的尊重。一个已故教授之女,进入上流圈子,也会被人所不屑。
但是和谢文湛在一起呢?眼红就能眼红死几个国家的公主了。
“不仅如此,你要给程璋复仇,我可以调动我所有的力量帮你。你要开封四门的名声一败涂地,我就把他们搞垮。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哪怕我没有的,我也会想办法给你弄来!”他凑了过来,似乎是逼问:“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沉默了,谢文湛说的一点也没错。
跟着谢大少,社会地位,名利富贵,爱情家庭……一夕之间全部都有了。谢文湛是那种既骄傲又矜持的人。而且对待任何事都十分执着。这样的男人,就是没钱也有大把大把的女孩子倒贴……也许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早就答应和他交往了。
谁都不会和幸福过不去。一个男人,足够忠诚,志趣相投,足智多谋。还漂亮优雅,你还能有什么别的要求呢?如果不是自己的拒绝,她相信谢文湛会扮演一个很好的男友角色。不错,上天开出来的条件的确很好。
但是:“谢文湛,你知道吗?第一个对我说爱的人,不是你。别指望一个鬼魂除了她的主人之外,还会对谁忠诚。”
“你的主人是程璋?”
“不错。我和程璋生活了七年,这七年当中,不仅仅有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人和事。”她淡淡说了这句话。然后揭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1937年,她从一片陶瓷变成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设法成了程璋的养女。程璋给她取了一个名字:程芳。人间四月芳菲尽。他失去了女儿小菲,却得到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养女程芳。六年后,1943年,她长大了,越来越像自己本来的模样。
宋代的白汐,是什么人呢?窑口上长大的姑娘,十五岁年纪,水灵灵的,芳名在外。十里八乡的窑口人家,都说她是景德镇的第一美女,像个观音的样子,一看以后就是要做官太太的人物。可惜,红颜薄命。十五岁就死在了炉火当中。
脱去泥胎成为人型之后,当年的美貌又重现人间。
其实,人死了之后。对于外在的东西就没那么看重了。她也一样。所以每日的打扮很是朴素,上教会学堂的时候,也是简单的中式上衣配西式百褶裙。却也知道男同学会躲在角落里偷看她。也有大胆的,偷偷摸摸写情书给她。
她都将这些天真单纯的感情否认了,跟在程璋身边就很好。
直到有一天,程璋向她介绍了一位“林叔叔。”林叔叔是程璋的知心好友,有一个大自己五岁的儿子林岳恩,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
林岳恩追求过自己,炽热而浓烈的爱。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刚刚打破了孔教的束缚。要么保守的要命,要么激进的要命。林岳恩就是后者,他的情诗写的很不错,他的品味也不错。他还求了父亲,务必带她逃离兵荒马乱的河南。
林父在上海租界有产业,河南沦陷的前夕,打算举家搬迁到上海。临走之前,林父找到了程璋,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程璋那天晚上也跟她说:“芳芳,你先跟林叔叔去上海。爹送完东西到四川,就去上海找你……”
“爹,你一个人在河南,怎么办呢?万一那些兵冲进来抓走你……”
“不怕,不怕。爹爹的好朋友谭秋子就要来了,有他保护爹爹,一定会没事的啊。芳芳听话,今晚收拾收拾,明天跟林叔叔走……”
但是这个晚上,她却单独出门去找了林岳恩。告诉他:自己要留下来陪父亲。绝对不会跟他们去上海的。林岳恩也很倔强地告诉她:“芳芳,我很喜欢你。只要你跟我走,不管中国再怎么乱,有我在,谁都不能动你的一根头发丝儿!”
她的回答是:“那谁来保护我的父亲?!”
总有一些人,傻傻坚持着什么。所以我们还没有忘记,还有一些信念凌驾于人情之上。
譬如逃难的人潮向前奔流,但是程璋却独自守着即将沦陷的河南博物馆,在电话中对所有劝他离开的亲朋好友说:“抱歉,这一次不能回去了。”
回到七十年后,这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林家也好,程璋也好。全部做了土。只有她还活着:“谢文湛,我很谢谢你的帮忙。但请你要明白,我是个死人,我活在这里的意义是因为程璋的大仇未报。而不是我想和谁产生关系。”
她慢慢褪去了董青花的一幅躯壳,变成了自己的原形。绣花的金线,长及地的青丝。还有粉琢玉雕的容颜。但声音冷的像是冰:“古人说得好,洗净凡尘铅华梦,世间万象本为空。试问菩提当何如?随缘随遇亦随风……你懂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微风带动她的一缕碎发从耳后掉下来,垂在脸畔。谢文湛只想伸手替她掠上去,可是没有靠近的理由。其实,这样隔栏相望久了。就觉得人生很幻灭,镜中花,水中月。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去得到。这是爱吗?
这不是爱,这又能是什么:“我知道了,”他妥协了,不愿意让她为难:“白汐,以后我不再要求你和我在一起。但请你允许我在你身边。有什么困难,我替你解决。觉得累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休息的地方。这样就够了。”
她离开了这里:“那就这么说定了。”
之后一连半个月,她彻底和谢文湛断了联系。只是谢大少在金融界的一言一行都十分惹人注目。她知道他接手了至尊行的一部分产业,还去上海参加了董事会。看样子,是要为全方位晋升“少股东”做准备了,这点很不错。
男人嘛。没了事业心,就是小家子气了。她欣赏程璋,就因为他始终胸怀天下。
现在想想,程璋对自己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儒雅,风度翩翩。还有那泥古不化的书生意气。总是背道而驰的身影,令人心疼。千年了,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比得上程璋的才气与铮铮铁骨,服了他的赤诚,认了他为主人。
但在现代,不经意发现了一个人——谢文湛,他和程璋一样,对古陶瓷痴迷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却比程璋更加世俗,更加通透。正因为如此,永生不老的自己才不能太接近他。或许爱与不爱都很伤人,好歹长痛不如短痛。
大概今天晚上看电视,沉湎于全国五百强企业年终会议的直播太久了。董明堂有了意见,抢过了遥控器:“青花,你发什么愣呢?”抬眼从满屏幕的企业家法人代表群中瞅出一个熟悉的:“谢文湛?好家伙,今年是他代表至尊行?!”
她点了点头:“貌似是这样。”
“那你看他做什么?!”
“没什么。”她换了一个台,聚精会神看着《熊出没》。但是董明堂又婆妈起来了:“有句话说的好,生活不是林黛玉,不会因为多愁善感就风情万种。你看看你刚才那样子,魂儿都没了……老实说,是不是惦记着谢文湛?”
她换了一个频道,放着炒菜节目:“没有,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想,什么时候咱们也可以开一家像至尊行这么大的拍卖公司。”
董明堂成功被忽悠了过去:“这话说的也对,不过扩展规模要钱呐。人家文天拍卖行就有钱,所以抢占周边几个城市就特利索。”
她想起这茬了:“那文天拍卖行怎么说了?”
“a市有我们家和至尊行挡着,文天行进不来。但是临近的几个县城都被攻占了。看样子,他们家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呐。”
她点了点头。半年的董事长生涯,也让董明堂长大了不少。稳步从中二青年脱胎换骨成商业强人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董明堂胸有成竹:“过完年,举行几场大的拍卖。然后看看能不能抢回来一部分地盘。不能让他们蚕食了a市的中低档奢侈品交易市场……嗳?你怎么又调到了这个台?来,把遥控器给我。睡觉去,别瞎想心思了。”
她把遥控器给了他,你说好端端的为什么遥控器在手,非要调到有某谢的那个台呢?
坏毛病,需要改改。
如此这般,白汐想戒了电视算了。这种四四方方的盒子,对眼睛不好。电脑上也可以看直播。干脆一起戒了算了。
到了大年初十的早上,天气晴朗。雾霾北下,横扫韩国和日本。
如此好的日子里,董明堂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拍卖会。拍卖会上的东西,全部是她从河南带来的漏儿。一共十五样藏品。包括那一枚中统通宝全部卖了出去。所得金额一百五十万。她要拿出十五万交代佣金,董明堂给她免了。
“自家人,还交什么佣金?!”董明堂觉得妹妹不够意思:“把哥哥不当亲哥是么?”
“这不,行业规矩嘛……”
“家规大于行规。钱你拿着,多买几件好看的衣服。还有,和你从前的同学啊,可以出去逛逛。对了……”董明堂想起一事,半年前就有这个想法了。事情太多,差点给耽误了:“青花,你还想不想去英国留学?”
“什么?”
“你从前不是要去英吉利吗?还想去的话,哥哥替你报名先考个雅思。”
“不想。这个你就别费心了。”她对英国人不感任何兴趣。现在只是对钱感兴趣,没办法,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钱呐。
虽然一百五十万不是一笔小数字了。但是她有自己的考虑。开封四门大概一家分得一件河南博物馆的传世珍宝,但是其余的三百多件博物馆馆藏还不知下落。她心里有数是被卖到外国去了。将来收购回来也好,打官司要回来也好,都是一笔不菲的花费。一百五十万简直不值得一提。所以,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更何况她记得自己烧了谢文湛的多穆壶,怎么说也得赔偿回去。
所以,趁着假期还有半个月。她得考虑一下怎么用一百五十多万赚钱。
走古董倒卖这条路子其实都算慢的了,能够捡到大漏那是几年才撞见一回的幸运事儿。大部分就是倒手赚个几千,几百,显然不够她塞牙缝的。那么,还有什么好的赚钱办法么?毫无疑问,有。但是风险很高:赌石。
上网查了一下,云南瑞丽市是中国最大、最早的翡翠交易地,拥有“东方珠宝城”之美誉。几条街都从事赌石行业。好了,就这么定了——去云南一趟。这边跟董明堂说的是:“哥哥,我想去云南玩一玩。十五日游。”
董明堂觉得妹妹没品位:“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我就想去玩嘛。”她麻利地给自己开始订机票了:“咱们这儿太冷了。”
“这倒也是。”董明堂没反对。塞给她五千块钱:“那你自己小心,跟着旅游团去,别跟人群分开。”
“好的。”她根本就订的是自助游……
所谓赌石,就是赌一块翡翠毛料的质量。因为翡翠在开采出来时,有一层风化皮包裹着,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须切割后才能知道这是什么翡翠。赌石,就是用平均价买来这些毛料,一刀穷,一刀富,切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当然,这是一个高危行业。因为一块翡翠毛料的价格就是上百万元。好一点的,露出“水头”的赌石,甚至高达几百万元。
至于那些便宜的赌石毛料,大都是体型小,从外面的纹理特征,看不出里面“有好料”的次品。这些次品产生好翡翠的概率也极底。但是一旦赌赢了,三十万的满绿翡翠,转手可以卖三百万。如果赌出了“帝王绿玻璃种”这样的极品,恭喜您,一千万到手。
其实“赌石”这个行当,在民国的时候也有。但是她没见过,因此也没赌过。但想着凭借自己的法术和妖术,赌赢应该不是难事。
但是来到瑞丽的那天,白汐去了当地的一家赌石市场,发现一个大问题——这些赌石的毛料其实就是普通的石头。它们有风化层隔着,并没有和人长期接触,浸润包浆,进而成为“古董。”。也就是说,无法与之通灵。
她有点懵了,但既然来都来了。一百五十万的钱在手上,怎么说都不能空手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