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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凝近来颇感压力,同样都住在东山上,对面山头就是把守森严的白家别院,据说摄政王一年里大多时间都住在这里,连自己的摄政王府都不愿回。抱朴观里的人因此小心翼翼,敲钟都不敢下全力。
做早课的时候他对师弟们说:“你们不要怂,都是修道之人,不要受凡尘俗事所累,该怎么敲还怎么敲。”
师弟们深觉自己修为不够,果然修为不够,比不上大师兄淡定。
结果他们的大师兄说完这话的第二日就借口云游下了东山。
师弟们摔了钟锤,难怪说得轻巧啊!
陈凝下山的时候还挺感慨,当初帮白檀出宫那会儿,郗清还提点他说救了不一般的人,将来抱朴观说不定要因此飞黄腾达。抱朴观后来的确得了摄政王的赏赐,现在想来还真是应验了。
谁能想到白檀一个隐居山中的教书匠也能当上摄政王妃啊。
看来收学生还是个技术活儿呢。
原本运气很好,出门一个月都是阳光明媚的大好春日,结果到了幽州地界天上就开始下大雨,接连下了几天几夜,土地都给泡发了,实在难以赶路,只好停了下来。
陈凝在市集上逛了一圈,正准备去城郊道观里,忽然听到了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正在兜售药材。
他本着救济苍生的原则,大步走了过去,呼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郗清正钻在人群里忙活呢,转头看到他就扶了扶额,这儿都能遇着,造孽啊!
出门在外,郗清未着锦衣华服,看起来就是个游方郎中。陈凝也看不出皇家道观首席大弟子的气派,可能还会被认为是个神棍。
虽然算不上至交,勉强也能算是朋友,既然遇上了也是有缘,二人干脆结伴同行。
但也只是同行,往往是到了一个地方后就各自分开了。一个给人看看风水,在当地道观里研究研究方术道学;另一个就给人问诊施药,偶尔也会入深山采集稀有药材。等到离开的时候再叫上对方一起上路。
陈凝是修道之人,平素从不沾花惹草。郗清却是个爱招惹是非的,看到漂亮姑娘就调戏几句,结果每个地方都呆不长。就因为这毛病,经过庐江郡的时候还被当地办案的女司吏给划入了案宗里,一路逃难似的跑路,简直就是不作死不舒服。
陈凝不乐意跟他一路了,太遭罪了。
分别那晚,二人在驿站落脚。郗清多饮了两杯,与陈凝展开了同行以来的第一次谈心。
陈凝臂挽拂尘,在旁盘腿打坐,问他道:“贫道很不解,你以往总是跟着白檀,怎么现在她高高在上了,你反倒跑走了,以你这财迷的秉性,不该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么?”
郗清倏然沉默,片刻后才道:“她过得好就好了。”
陈凝看着他瘦削的侧脸,发现他竟也有认真的时候,还真有些不习惯。
然后郗清一头栽在桌案上就睡着了,连那女司吏追杀而至都未曾察觉。
都城里也很热闹,据说谢太尉要嫁女儿了,可是女儿坚持要自己选夫,让他很头疼。
作为众人议论的主角,谢如荞心里苦啊!
原先他父亲指望把她嫁给凌都王,没成,又指望将她送入宫,又没成。这么几年一耽搁下来,她就二十多岁了。
家里的几个姊妹都已出嫁,谢太尉开始急了,日日等着媒人上门,可都中子弟都知道谢家高门大户,谢太尉先前看上的不是亲王就是皇帝,谁高攀得上啊,所以根本无人登门。
既然没人登门求娶,谢太尉便干脆自己择婿好了,以谢家门庭,还不是张个口的事。
结果谢如荞却说要自己挑选,也不知怎么传了出去,闹得满城风雨。
谢太尉何等人精,见她非要自己做主便怀疑起来,某日私底下问她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谢如荞回答的很干脆:“父亲莫要多想,我只是想自己做主罢了。”
谢太尉见她模样不像说谎,便信以为真了。
等到谢太尉一走,谢如荞便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露馅儿。
她的确是有了心上人的,而且还很难启齿,想想就恨不得撞墙的那种。
没两日,东山上出了件喜事——摄政王的下属段鉴向白檀的学生无垢提了亲。
虽还未正式成亲,但白檀已经亲口答应了下来。谢如荞因着与白檀的私交,早早得知了消息,便带了婢女去东山送礼恭贺,没想到竟遇到了白栋。
白栋依旧一袭白衣,人高了许多,也结实了一些,正在院子里牵着两个孩子玩儿呢,看到谢如荞进门“哟”了一声:“稀客啊,听说你要自己选夫了?”
“……”谢如荞的脸唰的就红了,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能活剥了他。
院子里还站着白檀、无垢和两个侍女,院门口还有一堆侍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这件事,简直就是要叫她颜面无存!
白檀当即出言圆场,一面对白栋怒目而视。
这二人不对盘众所周知,毕竟数年前就经常当街斗嘴,已经被都城百姓引为一景,今日恐怕也要斗起来,白檀当然要及时制止。
谁曾想眼见着就要爆发的谢如荞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吩咐身后婢女将礼物奉上,转头就出了门。
白栋愣了一下,本来是故意挑事逗她的,没想到她却是这个反应。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他破城立功之后得了军衔,谢如荞就再也没跟他斗过嘴了,想想还真是有点小寂寞啊。
谢如荞出门时将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麻绳了。
她也真是没出息,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货色!
没错,她竟然看上了白栋,真是够了。
白栋只是太傅庶子,虽然说不上走鸡斗狗,可也的确是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这样一个人本是半分入不得谢如荞的眼的,直到那日亲眼见他不顾性命之忧去做先锋,才叫她改观。
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虽然一直与她斗嘴,可也没有多讨厌过他。
等到得知他失踪的消息时,她不管不顾地去寻找,才察觉出自己那点心思来。
原本只是觉得自己是一时敬佩他才会对他生出好感,一直都压在心里,这几年过来,每次遇着他也都是不冷不热,可还是忍不住一直打听他的消息。
近来她父亲开始为她物色夫婿,她心里陡然生出抵触才确定了心意。可白家如今在朝中地位不同以往,听闻近来已经有世家有意与之结亲,谢家却嫌白家门户小,无意攀交。
谢如荞想多了更是气愤,这么一个人,门庭比不上她谢家,又没心没肺,她做什么想不开看上他啊!
正要踏上山道,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转头看去,白栋已经跟了出来,笑得有些讪讪:“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取笑你,你莫要放在心上。能自己选夫也是好事,你好生挑个儿郎吧,我再不嘲笑你了。”
谢如荞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更生气:“我会选个好儿郎的,用不着你费心!”
“……”白栋讨了个没趣,挠了挠头,转头回院中去了。
谢如荞气呼呼地回了府,自此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来过东山。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谢如荞总被谢太尉催问选婿一事进展,心烦难耐,听闻近来南市多了几个大食而来的杂耍艺人,便带着婢女出门去欣赏。
经过朱雀桥的时候,恰好撞见一队士兵往城门方向而去,为首的人竟然是白栋,不禁愣了一下。
白栋身服铠甲,一本正经在前头打马领队,看到她的马车经过,示意身后队伍先行,自己停了下来,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笑:“巧啊,这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听说你选好夫婿啊?”
这次他是贴在马车边上轻声说的,但谢如荞还是不大高兴。
怎么着,这么希望她嫁出去啊!
“我只是还没想好要如何挑而已。”谢如荞昂了一下下巴。
白栋摸了摸下巴:“这也不难啊,你可以效仿我嫡母郗夫人,听说她当初就在这朱雀桥上,拿着自己的帕子丢在了家父身上,家父就知道她对自己有意了,遂上门提了亲。”
“……”谢如荞真是恨不得拍死他,他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出起主意来了!
“不用你管!”谢如荞重重甩下车帘。
白栋隔着帘子叹了口气:“唉,我这次要外出剿匪,可能要几个月才回来,届时说不定你已经嫁出去了,以后还不一定再见了呢,你就不能客气点嘛?”
有时国中会有匪寇横行,白栋从随营出战到带兵出战,不知不觉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此番出都想必要见血厮杀。
谢如荞想到这里又有些后悔,方才就叮嘱一句叫他保重好了,他本就是个不长心眼的,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正犹豫要不要揭帘露脸,车外马蹄声起,白栋已经走了。
都中无大事,白栋离开也没多少人谈及,谢如荞偶尔会向父亲打听一些消息,但谢太尉根本无心回答,他老人家只关心摄政王有没有动他谢家势力,以及有没有人上门来提亲。
大概是察觉到了谢如荞不过是推诿,他终于下了期限:“顶多到中秋,你若还没人选,就还是为父给你做主好了。”
谢如荞蹙眉。
这种家事,没人能帮她,唯有去白檀那里还能诉诉苦。
白檀听多了也察觉出了一丝异样,那日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钟意的人了?”
谢如荞当时正捏着她的羽扇扇着茶炉里的炭火,闻言扇子落了下去,险些给烧了。
白檀赶紧将扇子抢回来:“看来是有了。你若有钟意之人,赶紧去表明心意就是了,成则成,不成则罢,何必终日悬着吊着的难受。反正你都已放话要自己挑选夫婿,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谢如荞揉着衣角,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
中秋眼看着就要到了,谢太尉最近与桓家打的火热,看来是有意结亲的意思了。
桓家儿郎如何,谢如荞没打听。白栋对世家子弟了解的很,说不定叫他知道了能挖出一些消息来也未可知。
想到他便觉得好笑又气恼,可想起他至今出都未归,又不免有些担忧。白檀的话和她父亲定下的期限都还在耳边吊着,可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白栋回都那日恰在节前,都城很热闹。
夕阳西下,他打马入城,风尘仆仆,双眼却分外明亮,在四周游来荡去,忽然看到了谢府的马车,就停在朱雀桥边。
他打马过去,恰好谢如荞从车中探出头来,撞了个正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接我的呢。”白栋打趣一句,打马凑近低语:“看来你这是还没选到合心意的儿郎呀。”
谢如荞冷哼一声:“我早选好了。”
白栋一愣:“选谁了?”
谢如荞不理睬他,坐回车内,吩咐车夫前行。
白栋被她抛下了一段才回神打马前行,谢如荞的车已经到了桥心中央,忽然停了下来,谢如荞从窗格中探出脸来,满面通红。
白栋正准备上前追问,就见她抬手出来,手中捏着一方帕子,朝他丢了过来。
实在叫他措手不及,因为帕子被风吹得直接糊了他一脸。
他将帕子拿下来,神情从莫名其妙到恍然大悟只用了短短一瞬:“哦~~~原来你选的是我啊。”
谢如荞见他就是这般反应,脸色陡变,咬了咬唇,伸手道:“拿来,我不小心丢了罢了!”
白栋打马过去,手帕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又收了回来,仔细纳入了怀中,还掖了掖:“给了我还要回头算什么?我急着去朝中复命呢,有什么话等我回头去谢家再说吧。”
“……”谢如荞眼睁睁看着他打马走了,老远还回头故意掏出手帕朝她扬了一下,恨得她牙直痒痒。
白仰堂很快就派人将这消息送去了东山,白檀正跟司马瑨在书房里下棋,听完后差点没一口茶喷他身上。
“谢如荞看上的就是白栋?”大秋天的,她直摇扇子给自己降温,这姑娘口味很独特啊。
司马瑨捏着棋子翻来覆去地摩挲,眼睛盯着棋盘:“谢太尉只怕要跳脚了。”
“此事全看白栋和谢如荞自己,恐怕轮不到他做主了。”白檀笑着搁下茶盏,捻起棋子,忽然惆怅叹息:“唉,那小子以后有了妻室,只怕再也不会粘着我了,想来竟有些忧愁啊。”
司马瑨却兴致不错:“好的很,可算不用被他当仇人一样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