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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若初晕沉沉地出了岳皑家的住宅楼,脚就像踩在一层黏油上,往哪里去都不对,心中想的人是谁已不言而喻,幸而一通电话赶得正巧,将她从迷思里惊回,彼端传来一个板严的男声,“你好,请问是‘灯火阑珊’寻人事务所的聂太太吗?”
“对……我是。”吴若初觉得这应该不是委托人,现今事务所已是半关闭状态,哪里还会有生意。
“我是市警察局缉私科的刑警,我和同事正在你们事务所楼下,需要对聂琼女士进行一次必要的调查,由于聂琼女士不在,所以,请聂太太过来协助一下好吗?”对方语气谦恭却不容置喙。
吴若初赶到事务所时,两名警察已在楼前恭候,其中一位是皮肤看起来有点早衰的青年警察,另一位是吴若初曾在聂鼎的家里打过照面的胖警官。
吴若初原以为事务所这样的小地界不至于引起警方的过多关注——它只不过是“不问政事”的聂琼用来消闲的一件娱乐品罢了,即使警方要来,也该在姑姑现身之后,哪成想今天就搞了突袭。
事务所已经歇业两个多月了,只有小曹时不时会叫清洁工阿姨过来打扫一下,因此屋内灰尘尚不算重。
警察一进门就开始翻查起来,掘土开矿一般,胖警官戴着厚眼镜细阅了一遍桌上的预约记录和抽屉内的一沓汇款单。搜完了外间的办公室,没发现什么劣迹,又进到里间的卧室去掀床垫、钻窗帘,把食物柜上的一包麦片都掏了个片甲不留。
吴若初从惨死的麦片旁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倒入两个干净的纸杯里,正要递给两位警察,却听见他们正在小声议论什么。
“这聂太太肯定没什么小九九,她那老公,跟林哥不是一边的吗?”早衰的警察挤了挤眼角的鱼尾纹。
“照你这么说,那姓林的和她可就是情敌了。”胖警官也挤了挤圆脸上的脂肪。
“这女的真是个美人,要我是聂少爷,早扑她身上了,干嘛去找林哥那样低三下四的……”早衰的警察说到这里住了口,因为吴若初正冰着脸将纸杯端给他。
“警官请喝水。”
两位警官讪讪地牛饮起来。
杯里的水喝干后,胖警官翘着兰花指推开了墙上的一面衣橱——由于它的位置是和房门平行的,所以他们刚进来时并没有留意到。
衣橱门这么一开,三人几乎是同时看见了最下层那只泛着金属寒光的保险箱。
吴若初一惊,有些暗恼起来,上个月自己搬离事务所时,真不该把换洗衣服全都带走了,如果它们还在橱子里层层叠叠地挂着,保险箱至少就不会那么显眼。
不过说到底也没什么用,谁又能挡得住胖警官的地毯式搜索?
吴若初身上燃起一层汗,她不会记错的,在这保险箱中,曾放置了一把凛亮的手枪,作为聂琼的防身武器。
姑姑应该已经把枪取走了吧……
吴若初无法确认。早衰的警察伸出皱皱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聂太太,打开它吧。”
吴若初沉然答道,“我不知道保险箱的密码,我并不是这里的主人。”
“哦?是吗?”胖警官拖长了音。
“我说的是真的,要不,请两位警官等我姑姑在的时候再登门……”吴若初福了个身。
“呃,那好,你姑姑马上就会在,我们现在叫她过来得了。”胖警官的后半句话是对着同事说的,转眼手机已经取了出来。
“我姑姑?她有消息了?”吴若初一时百味交加,“你们见到她了?”
“她被召回本市配合警方办案,昨晚刚下飞机,一直由警方陪同,这会儿大伙正在她的住处搜查,那边的人手已经够了,所以我和头儿就临时决定先来这边探探,也算是节省了聂琼女士的时间嘛,是不是。”早衰的警官一副“早来的鸟儿有虫吃”的得意。
原来不仅是突袭,还是偷袭。吴若初觉得后脖颈子都有些凉了起来。
胖警官给另一据点的同事打电话,比手划脚地讲了几句,吴若初神思不定地给两个警察续了杯,二十分钟后,站在窗边的胖警官突然扒拉开一段白色纱帘,指着楼下,“来了,小胡把那毒枭夫人押来了。”
吴若初扑向窗户想看姑姑一眼,谁知那早衰的警察也不比她慢,探头探脑地跳将上来,不留神撞了一下胖警官的手肘,后者端着的纸杯哗地溢出一捧水,正泼洒在吴若初的肩头。
“哎哟,对不起啊聂太太。”胖警官干瘪道歉。
“没、没事……”吴若初再往楼下看去时,聂琼已不在视野之内,大概是进了楼门了。
果然,门口很快传来了一声大嗓门,应该是那个叫做“小胡”的男人,“头儿,我们到了!”
吴若初正用纸巾擦拭着肩头的水印,两个警察听到同事呼喊,一前一后地迎了出去,当胖警官肥硕的身躯挤出房门后,吴若初极轻地放下了手中的纸巾。
警察们在外间谈起话来,小胡的巨大音量似能掩盖世间的一切战争炮火、地震山洪,整个事务所的楼板都随之猛震。
“两位警官真是急先锋,说来就来,我都没好生招待,怎么,我侄媳妇没怠慢你们吧?”聂琼爽声笑道,在三名警察的挟裹下,踩着陡直的高跟鞋踏入里间。
胖警官看见吴若初仍在拿着纸巾拭衣,仿佛对那点水分特别怨念似的。
吴若初微怯地瞟了一眼聂琼,见她挺胸昂头,仍旧气度不凡,步步生莲,只是好像瘦了些,脸妆画得有点浓,尤其嘴唇描得极红,似一层撑门面的油漆。
聂琼也捕捉到了吴若初半吞半吐的眼神,宽怀地冲她眨了一下眼,然后便被警察带到保险箱前。
“请吧。”那是小胡的铁肺声音。
聂琼打量着保险箱,并没有蹲身去开,默立半晌,敲着脑瓜子,“年纪大了,这密码还真有点记不住了。”
“那就想想吧。”胖警官鼓着一张包子脸。
聂琼咬了一下指甲,指尖蹭掉了唇角的一抹口红,显露出白如纸的唇色,“嗯,我试试。”
她蹲下来,妙裙贴地,拨着保险箱的转盘,一圈又一圈。
拨盘轻响旋动,可每次都是错的。
错到第四次时,早衰的警察踹了一下衣橱门,“搞什么幺蛾子?你他娘的耍我们是吧?”
胖警官抬手制止同事的粗骂,“聂女士,你是不是忘了密码?没关系,警方完全可以找专业人士来撬,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拖着也没什么意思,早死还早超生呢。”
“哟,警官说这话干什么,我确实是记性不好……你也知道,这阵子破事太多,我脑筋哪转得过来……”聂琼娇然一笑,“再给我几分钟时间想一下。”
几分钟飞快地过去了,聂琼露出灵光一现的表情,捋袖动手。
她艰缓地打开了保险箱的第一层门。
接着,打开第二层门时,又错了一次密码。
她在衣上蹭了蹭手汗,最后一试。
随着门锁嘣地弹开之声,三位警察前推后挤地去看。
却愣是没有任何可视的物品映入眼中。
光溜的铝制内壁,像磨平的石板小径,四通八达,只通向虚有。
胖警官不能接受自己扑了个空的事实,甚至还伸出手指细细摸了一通内壁,每一微米都不放过,想感知到什么粉末状的毒品,或者什么机关暗道。
没有,统统没有。
聂琼笑靥如花地将三位警察送出大门口,胖警官往手上的纸杯里吐了口燥热的痰,领着部下败兴而去。
聂琼回到事务所里间的时候,吴若初依然静立在墙边,脸朝向湿痕斑驳的那面肩头,睫毛颤得像窗上的白纱帘。聂琼挂上平素的达观笑容,跑上去作势要抱她一下。
吴若初感到姑姑的两臂在自己背后滑了下去,直探向腰侧,紧接着,那把森冷的手枪就牢牢地握在了姑姑手中。
聂琼嬉笑着松开了她,将手枪吱溜一旋,枪上的变色龙吐着水蛇般的长舌。
其实吴若初第一次见到这把枪的时候,并没看清上面的标志性图案,如今各种因由叠加到一块儿,才明白其中的万缕千丝。
聂琼一甩手,好端端的手枪就如烫手山芋似地被她抛到了一边。其实丈夫从那批货里分出了两把枪给她,都是半自动装置,型态较小,火力沉猛,后坐力极低,比较适合女人。
其中一把被她放在住处,丈夫出事前就转移掉了,只剩这把尚未有余暇顾及,可想而知,若是给警察瞅见了,加之那条活灵活现的变色龙,不是要命的事情是什么?
“还有其他东西呢?”聂琼奇道。
吴若初向食物柜上那包撕开了大口的麦片指了指。
聂琼倒出麦片,糙黄的麦粒倾泻,几本存折随之掉了出来,这是丈夫为她存进海外银行的一笔巨款,他用心良苦地叮嘱过她,等他死后,她便可抛却身后事,离开是非地,在国外做她的快活女神仙,直到成为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