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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又转移阵地到浴室,在花洒下忘却时间,就像淋着初见时的畅快大雨。
先前她在楼道里等了他大半天,此时洗了热水澡只觉得浑身都轻了,套了他的T恤从浴室出来,又宽又大的下摆一直遮到膝盖。
她的肚子不断唱着空城计,他便去厨房给她下了碗云蒸雾缭的面条。家里的冰箱没有什么储备,魏荣光独居向来从简,平时几乎不开伙,找来找去只发现几颗鸡蛋和半瓶橄榄菜,吴若初不是挑嘴的人,这些对她而言就足够了。
她在聂家住了五年,还是没养成富太太的骄奢习惯,看着一碗鸡蛋素面就眼放金光,那半瓶橄榄菜也全给她消灭了,吃面的响声振聋发聩,在魏荣光面前一点都不矫饰,他敢嫌弃她,她就一脚踹过去。
魏荣光手肘抵着桌面,撑头看她猛吃,像是刚给世上最可爱的小动物投了食,“喂,你脸都快埋进碗里了……喂,眉毛沾上蛋黄了……喂,面条吸进鼻子里去了……”
吴若初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眼一横,“还不是你白让我等那么久,饿得都快在你家门口躺尸了,你还有脸说我?”
“你不告诉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做事还是这样顾头不顾尾。”魏荣光好气又好笑,“我上次跟你打电话,你不是还叫我不要联系你了?今天又一下子送货上门,服务还这么周到,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你不开心吗?”吴若初努了努鼻子,轻放下碗。
其实她并非想到一出是一出,昨夜她在枕上辗转至天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回来找他,拉他一把,不能再让他一意孤行地赌下去了……
也许这些年的思念能够让他更加意识到她的可贵,五年前他不愿为她放弃复仇,说不定现在,他就会肯了呢?
“我当然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可……”魏荣光说,“你难道不怕聂家人又知道我们的事?你说你要和我……可聂家那边,你又打算怎么办?
吴若初打了个哈哈,“反正又不是没浸过猪笼,还不如把罪名坐实呢。”
说着,她身子一飘,赖在了他的膝盖上,“不管聂家了,我们别说那些扫兴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一小片窗纱似的月光拂着她尚有些水汽的长发,贴在他脸上一阵微凉,今夜的圆月真好,或许会是个吉兆。
他当然忘不了前些天那枚刀片的恐吓,在这种非常时期,不适合过多的风花雪月,但他每回跟她在一起,总是会传染上她的短视。
总之这一刻,他要留她在身边。
他知道,只要她与聂鼎依然维持着合法的婚姻关系,袁劲就算有通天本事,目标也不会是她。
第二天清晨,吴若初卷着被子打了个滚醒来,身旁的枕头已经空了,只剩床单上暧-昧的皱褶证实他不久前还在这里。床边的暖气呼呼地吹着,她听见房间外面传来他拖鞋走动的声音,一别经年,她仍能辨出他的脚步声,很稳很沉,让她特别有安全感。
她赖着床,把脸埋进软枕,记起两人以前同居的时候,她一大清早睁开睡眼,透过房里大亮的窗子,可以看见他在后院的水龙头旁刷牙,满嘴泡沫冲她放电,那时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个容器,有种温馨正在漫溢,只消用指尖轻轻一碰,就要荡了出来……
此刻她置身于一个相似的清早,心里却不再有膨胀的喜,只是浅淡平和的一线,悬着对他的所有希望。
她伸了个懒腰,一手触到了他的枕头,不经意推出枕下的一处木雕图案,她认识这朵雕纹,忙将枕头掀了开来。
那面陈朴的雕花镜子如睡公主一般静躺在斯,吴若初有些呆怔地拿起细认,眼里有热流回溯上来。
时隔五年,她再次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脸,不若旧时艳如花卉,而是凉月一般,眼角竟红得像搽了胭脂。指尖擦过镜框上的纹络,起伏不平,如高山矮壑,如八十一难,反衬出平滑的镜面,来之不易,静好永驻。
魏荣光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从她肩后探头,与她一同出现在镜子里,一阵剃须膏的清凉香味朝她充斥而来,呛进她鼻子里,她让自己向后歪靠而去,被他的手臂圈着,“这面镜子……你一直留着?”
魏荣光摸着鼻子一笑,“被你发现了,真够丢人的……”
“怕什么,反正我在你面前也总是很丢人,这样才公平。”吴若初莞尔,“放在枕头底下有什么好的,魏荣光,以后我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东西该怎么放,都要听我的。”
说完,她立起了镜后的三角支架,倾身将镜子摆在了床头柜的正中央,转眼他已钻了空子探进被窝里,把她封锁在墙面和床头柜呈直角的一小块空间,冲她邀功似地笑,“我今天请了假,可以陪你一整天,好不好?”
“真的?”吴若初欢欣雀跃,心里却像无底洞般贪念,她真想他再也不要去那里上班,每一天每一天,都别再踏进那个沆瀣之地。
他的汗水带着海棠花香气,沾在她唇上,像衔了一片花瓣。他未着上衣,背部光裸的肌理可见无数浅灰色的交叉疤痕,那是魏婆留给他的鞭伤,至今仍未消除得彻底,吴若初触了一触,问,“还疼不疼?”
“天冷的时候会。”魏荣光承认。
窗外的日头越发亮起来,虽然拉了窗帘,房里却仍是光线不错,魏荣光轻揭开一角被子,借着阳光,用目光蚕食着她毫无遮挡的身躯,玉坠牢牢粘住她肌肤,上方是两根凹凸有致的细细锁骨,锁骨之间有个陷下去的小坑,蓄着一汪湖水似的薄汗。
或许是不习惯他如此张狂无忌的打量,吴若初竟面薄起来,连忙用手在身前掩住胸腹,却被他单手拧到一边,她脸一热,肤色淡白之上泛起红潮,像是奶油蛋糕浇了葡萄酒。
他发觉她的周身有一种不同于过去的丰腴,或许当了母亲的人便是如此。由于昨晚灯光昏暗,他还未注意到她腹部有一条中指长的刀疤,像铅笔划过的浅红痕迹,他皱眉地摩挲一下,“这是什么?”
吴若初撤开身体,静默了许久,这才木讷地答了一句,“生芊芊的时候,我是剖腹。”
他一怔,点了点头,手覆上那道伤疤,好像这样就能慰藉她当年生产时的痛楚,吴若初没有正视他,直到他用另一只手扭过她的脸,语声郑重其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芊芊是不是我的女儿?”
吴若初错开目光,几秒后又缓缓移回来,同样郑重其事地望着他,想从此打消他的疑问,“我说过,她真的不是。”
魏荣光眼底一黯,好像自诩聪慧的小孩猜错了一道谜语。
她说得那么咬定,在这样的气氛里,不像是在骗他。
她等着他继续缠问,但他只愣了一会儿,就已收好神伤之色,握起她仍试图遮掩腹部的那只手,合掌包覆起来,苦笑了一下,“你该不会又说她是聂鼎的吧,我才不信。”
“就是聂鼎的。”
魏荣光不说话了,只垂目细抚她的手,她看得出他仍未接受这个牵强附会的答案,但很显然,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和聂鼎有过的细节。
“你怪我了?”她心里一涩,咬咬发干的唇,佯抽了一下自己的手,却没能抽出。
随着她抽手的动作,魏荣光顺势在她身边躺下,一手揉了揉她的前额,“你说什么傻话呢吴若初,我怎么可能怪你?但你还是说错了,你听着,芊芊就是我的女儿,怎样都是。”
后来他们倚在床头闲谈,她拿出手机给他看芊芊的一些生活照,那本相册被她命名为“宝贝丑小鸭”,是她这五年来一张一张贴心地攒起来的。
有些是单人照,芊芊穿着裙摆高到胳肢窝的蓬蓬裙给圣诞树挂铃铛,或是站在绿地前伴着小鸟踢毽子,以及满手墨水地玩着砚台,用毛笔给自己画胡子……
还有些是吴若初和芊芊的合影,在游乐园的大转轮下互亲脸蛋,在宽阔的广场上放一只比芊芊还大的风筝,在冷饮店里用手指沾着冰淇淋点对方的鼻子……
越翻到后面,芊芊的年龄越小,最后一张是吴若初在床前抱着婴儿,怀中的女儿正在吃小手,拍照的人似乎是聂鼎,吴若初望着镜头信赖地笑。
可照片上的她并不好看,好像大病了一场,瘦得几乎没有原状,两只大眼睛占满了半张脸,红颜犹若枯骨,又似坠崖后挂住了半空的树枝,险险生还的疲倦和平静……她的腹部在衣下显得蓬松,像个硕大的空袋子。
这落叶般静美的一张脸,魏荣光看着止不住地心痛,猜测她生下芊芊时是否有过什么危急情况,才会憔损至此?他只觉内疚得无法言说,正要问起,吴若初却立即掩住手机屏幕,不让他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