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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管家叔叔也一同赴宴去了,钟点工们早已下班,佣人周妈前几天去郊县的老家奔丧,至今未归,偌大的廖家,竟没有一人顾得上被锁在门外的子君。
廖家的宅子外有一棵高直的樟树,若子君没有扭伤脚,就可以像只猫儿一样爬上树,借着树枝翻墙进去,不过,即使她翻过去了,好比翻越一千座山,蹚过一千条河,又有什么用处,她照样被摒弃在廖家之外。
廖夫人没有给过子君一次好脸色,这倒无可厚非,廖司令终日忙于军务,也没有多余的闲心去关顾一个私生女,哥哥廖寅汉虽有兄长的大气,但子君明白,如果能够选择,他更希望她是不存在的。
她多么渴望能去爱父亲,爱哥哥,甚至爱她的继母,但事实证明,他们都不爱她,一点也不。
她倚着廖家的大门坐下来,想着妈妈告诉过她的话,你的兰花总会开的,只要兰花在你心里,外界的事物如何,其实没有关系。
这样想了一会儿,她平复了些,从书包里取出作业,咬着笔杆写起来,就当是打发时间。她不再琢磨父亲他们何时回来,他们在与不在,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差别?
徐恩砚的身影出现在大路那头时,她立刻就发觉了,他踢着路上的石子踽踽经过廖家大门前,半眼都没看她。她也是有自尊心的,更没有看他,攥起本子写得更加专心致志。
他又走出一小段路,终于忍无可忍地折返而来,跑到半小时前还说讨厌的那个人面前,“你有病吗?坐在门口不进去,你是看门狗?”
徐恩砚从学校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心烦意乱,不断想着廖子君崴了一只脚金鸡独立抹眼泪的模样,愈感心头发虚。徐义龙拍了拍他,像个扒手一样探身从他裤袋里翻出零花钱,说要去附近的音像店看看有没有新出的游戏。
徐恩砚表示自己先回家,早点陪陪恩锦。甩掉了徐义龙,他走着走着,竟然屏息静气地靠近了廖家所在的地段。
徐恩砚朦朦胧胧地想,我看看就走,说不定可以看到她房间的紫绒窗帘是拉上的还是敞开的,如果是敞开的,就可以看看她是不是还在哭……结果却发现她像个白痴一样坐在大门前写作业,脚仍是肿的,脸颊还蹭上了门边的白石灰。
廖子君听见他发问,没有抬头,只简述了一下自己进不去门的事实,手上运笔如飞,不打算跟他多谈。直到徐恩砚伸手抽出她的笔,“你写的是什么鬼东西,这些英文单词,你没有一个是拼对了的,你是猪脑子吗?”
廖子君撩起火红的眼帘,瞪了他一眼,他感到心头像被烫了一下,随即,笔又被她抢了回去,“我承认我是很笨,这下你满意了吧!”
“你还不服气了是不是?那我问你,如果你脑子好使的话,干嘛不打个电话给你爸爸,让他派人来送钥匙?再不济,你也可以自己打个车去拿啊。”
“我爸爸不许我吵他。”廖子君只说了一半实情,其实她只是太怯了,连这种事都不敢麻烦父亲,更何况她也没那么盼望他们回来,门里门外都是一样的,她坐在这里吹吹风,写写字,就像回到了山上,也挺好的。
“所以你就这样傻坐着,饭吃了吗?脚也不治了?果然是山里的孩子,命一点都不金贵。”徐恩砚继续挖苦,心中却已有不忍,他四处望望,想买点吃的给她垫肚子,但他身上的每一分钱都被徐义龙挖去买游戏了,早知道就不纵着那家伙了……
廖子君从包里拿出一袋干巴巴的橡皮糖,“我有吃的,脚伤也不要紧,大不了以后不跳舞了。”
她满不在乎的语气像软针戳在他手心里。他一握拳,大脑一短路,就说出了令自己震惊的话, “要不你去我家吧,怎么样……”
十二岁的徐恩砚默默为自己找尽理由,徐廖两家虽是政-治对手,但平日里也少不了偶尔登门拜访,做做表面功夫,今天他让廖子君去徐家呆一小会儿,应该算不上犯规吧?
廖家那场晚宴不折腾到晚上**点钟是不会散席的,他总不能把廖子君孤身扔下,这也有违军人的准则。
“去你家?”廖子君显然也震惊了,眼里闪过期许,“徐恩砚,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讨厌我,让我别再跟着你吗?”
“对,我是讨厌你。”少年有些拉不下脸,“但你一个女的,又受了伤,我要是再不管你,那我成什么了?我只是看你没人要,所以我就发发慈悲……”
“哦。”廖子君又低下头写起来,“我知道了,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去的。”
徐恩砚从未试过被拒绝的滋味,就好像心口蒙着的一层薄纱被人捅了个大洞,空空地挂在那里,他有些被激怒了,“你去不去?”
得到廖子君再次否定的答案后,他径直过去扯起她的书包,梗着脖子,破天荒地冲她服了软,“刚才在学校里是我不好,我跟你说对不起行了吧?你要是再不跟我去,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徐义龙刚把新买的游戏光盘放进影碟机里,就听到大门处某个带着乡土气息的女声在说话,他本来还在纳闷哥哥徐恩砚怎么比自己回来得还晚,现在才醍醐灌顶。
他简直不能相信一向靠谱的哥哥会做出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来。
徐司令和夫人都没有回家,女佣服侍着少爷小姐们吃晚饭,又制了冰袋给廖子君敷脚。
冰袋凉得要命,子君却觉得全身暖暖的,像要化出一汪水,这时徐义龙跳将而来,有意撞了一下她的伤腿,她疼得咬了咬牙,没吭一声,却不能消减徐义龙对她的敌意。
三人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她的钢笔不慎滚到了徐义龙的凳子底下,她行动不便,请求徐义龙帮忙捡一下,而他立刻变身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笑得善心大发,弯身拾起钢笔,殷勤地放到墨水瓶里蘸了蘸,递给她的同时,运足手劲甩了好几下,斑斑墨渍就溅在她端庄的裙子上。
徐恩砚不由皱眉,用眼神打了徐义龙一拳。旁边的恩锦则很快扯了床头的纸巾递过去给廖子君擦吸,又吩咐冯九取来她自己的衣服给廖小姐换上。徐义龙愕然,“你用哪只眼睛看见的?”
恩锦扬起笑脸,“我全身上下都是眼睛。”
廖子君换上了恩锦的棉布长裙,恰好合身。也许是由于衣服上熟稔的气味,导盲犬小西对廖子君突发好感,往她身上拱来拱去,大幅度地摇尾巴。
子君被闹得咯咯笑,蹲身抱住小西,小西的棕黄色茸毛舒服地刷过她的脖颈,它伸出舌头来欢腾地舔着她的侧脸,她半是躲半是迎上去,笑个没完。徐恩砚在一旁不出声地看着,整颗心忽然变得很软。
所以,当她终于回到桌前写作业时,徐恩砚便一探手夺过了她的本子,用一种“你蠢死了”的口气给她辅导完了所有的难点,尽量显示自己只是看不得她蠢,而不是想帮她,子君感到十分挫败,但嘴角却是弯起的。
不久后,徐司令回来了,廖家来接女儿的车也披星戴月而至,廖子君正在忘乎所以地读着徐恩砚那本《阿尔戈英雄》,手不释卷,徐恩砚便浮躁地摆摆手,让她借了去,她把书装进书包,低眉敛目坐上车子离开了。
廖子君走后,徐恩砚有些心慌地等待着父亲的责问,但父亲并没有立刻发难,反而像每天回家时惯常会做的那样,进了恩锦的房间,陪她逗了逗小西,玩了一会儿妆奁,等恩锦睡下了,才走到长子徐恩砚的面前。
徐义龙从旁煽风点火,“哥,你今天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啊?”
而父亲背着手,一身戎装,军章发亮,“恩砚,你和廖家小姐关系很好吗?”
“不。”徐恩砚词不达意地解释了一通,说自己只是助人为乐,别的再没有了。
父亲锁了锁眉,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默然踱开了。
其实这件事后,廖司令也想问女儿同样的问题,但他采取的方式是迂回的,他让儿子去问了朱雅曼。
“什么呀,他们也叫关系好?徐恩砚在学校里连扶她一把都不肯,后来估计是良心发现了,想弥补一下自己的形象,才有了那一出吧。”朱雅曼甜糯的嗓音发出正义之声,“这种男生,真不是什么好人!”
廖寅汉望着她似笑非笑,“哦?那你看廖哥哥是不是好人?”
绯云腾上朱雅曼的两颊,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当然!”
短短一天之内的闹翻又和好,让徐恩砚和廖子君的关系稍微增进了些。徐恩砚从此不再说些伤她自尊的话,有时碰上了面也会给她讲解功课,表情语气无一不是他独有的别扭温柔。朱雅曼还是一如既往跟子君好得蜜里调油,常常跑到廖家去玩,跟在廖寅汉后头跑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