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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是……”郑煦急忙澄清,“她是我在警校的同学,现在是同事。”
“挺关心你的。”莫语冰指出这个事实,别的也不追问,那女孩是谁的女朋友,跟莫语冰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她倒知道那是谁的女儿,跟着董滟这些年,对于警方的重点人物,莫语冰还是心中有数的,市局的刘局长官运亨通,锦袍加身,是警界的红人,可是,据莫语冰所知,他并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正派人。
他的女儿就是刚才那个刁蛮跋扈的警花,名字是刘菁。
笔录似乎已经告一段落,郑煦不再提问,捏着笔停顿许久,忽然说,“你……当时一点都不害怕?你真勇敢。”
莫语冰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被挟持的事,在笔录中,她对此事极尽轻描淡写,不过郑煦显然早已从别处听到了浓墨重彩的版本。
“那种时候,不勇敢一点还能怎么办?难道干等着你们这些警察来救我?岂不是太没盼头了。”莫语冰的语气里带着露骨的嘲意。
郑煦被她弄得有些窘,半晌才说出一句标准台词,“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感到很遗憾。”
“遗憾?”莫语冰忽然离开座位,撑着桌子倾身上前,逼近郑煦,桌子猛地承受重量,哐当作响,她弯起魅惑的红唇,紧紧盯住他的眼睛,“别口是心非了,你压根就没觉得遗憾,我看得出来,一场大火只会让你兴奋,让你产生快感,你是不是期待很久了?是不是巴不得它再烧得旺一点?是不是天下永无宁日才能满足你的冒险欲?”
郑煦在这番话的轰炸之下彻底怔住,张口结舌,半天才挪开视线,“你胡说。”
“我看人一向很准。”从见到郑煦的第一眼起,莫语冰就能捕捉到他眼中某种别样的振奋,像是压抑很久后的松绑。
“你一定累了,回家休息吧,占用你的时间很不好意思。”郑煦心虚地低着头。
“好吧,再见了,乱世的大英雄。”
走出警局的时候,莫语冰被门槛绊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真是累了。回到住处后,她进浴室洗澡,注意到自己的脚踝有一块发红的小斑痕,像是被烫到了。
想来想去,她觉得那应该是脚链的瓢虫坠子在火场中受到高温炙烤,给她的踝部烙下了小伤。伤犹在,可那根脚链已经不知所踪,也许是走路的时候碰掉了。
爆炸发生后,极昼酒吧开始了长达半年的休整期。莫语冰没了调酒的工作,并不比过去清闲多少,隔三岔五替董滟去码头接货,神经绷得一如既往的紧。
忙完了就放任自己在海边吹吹风,举目望去尽是渔火如豆,还可以看见聂家的轮船雄踞海上,船头的标志是“夙达”二字,在苍茫的夜色中依旧醒目而恢宏。据董滟说,夙达集团近年来也沾上了走私,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就等于是我们的敌人。
不过莫语冰很清楚,董滟对于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其实并不介怀,她真正想斗的是警察。
除了为董滟跑腿,其余的时间莫语冰一般都窝在家里睡觉,窗帘不知多久没有拉开过,在那些长长的睡眠中,她尽量不做梦,可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她的梦延伸到很远,是她最不愿想起的童年。
在莫语冰最初的认知里,世界是由两个人组成的,妈妈和弟弟。
莫语冰三岁那年开始记事,弟弟恰在此时呱呱坠地,他是爸爸的遗腹子。莫语冰对爸爸没有任何印象,唯一记得的只有妈妈袖口上缠着的黑纱。不久后,妈妈为了生活所迫,便给她和弟弟找了一个新爸爸。
新爸爸并不富裕,但好歹算是个顶梁柱,这也是妈妈选择他的原因,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妈妈错得离谱。新爸爸成天烟酒不离手,除了供两个孩子吃喝,没有多余的仁慈,但年幼的莫语冰并不觉得多么烦恼,可爱的弟弟就足以装点她黯然无光的生活。
妈妈白天要出去干活,晚上还要伺候继父,照料弟弟的担子就被莫语冰甘之如饴地扛了下来,她给弟弟唱着走调的童谣,屋前屋后转悠着带他看花花草草,握着他的小手哄他睡觉,亲吻他毛茸茸的头发,全副心思都扑在了他身上,甚至无暇留意妈妈时常发红的额角,蹒跚的走姿,还有脸上清晰的五指印。
周围的孩子们常常做着鬼脸嘲笑莫语冰和弟弟是“拖油瓶”,这个称呼在几年之后变成了“没妈的野娃”,事情源于莫语冰刚上二年级的时候,有天放学回家,弟弟抹着眼泪迎上来告诉她,妈妈不见了。
“姐姐,怎么办啊……”弟弟磕磕巴巴地边哭边说,“妈妈带我去集市,让我在卖炸糕的王阿姨那儿呆着,说马上就来接我……我等了又等,她一直没来,天要黑了,集市都收摊了……是王阿姨把我送回家的,我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姐姐,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莫语冰答不出一个字,书包从肩上滑落在地。
继父面对妻子失踪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焦灼,而是勃然大怒,大概是为了以后没人再给他做饭暖床而愤怒。到集市上打听了一圈,有目击者称,莫语冰的妈妈在摊位前挑选鞋底时,从她身后走上来一个道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越聊越火热,最后莫语冰的妈妈随道姑飘然而去,不知行云何处,就这样抛下了尚不知事的两个孩子,留给他们的继父。
莫语冰猜想继父应该动过把他们姐弟俩扔到孤儿院的念头,不过由于这种做法容易招致人道主义谴责,才没有付诸行动,更何况,姐弟俩虽然年纪小,却能干不少活,饭量也不大,养起来没坏处,就当养两头牲口。
没有了妈妈,莫语冰伤心了一阵,还是慢慢振作了起来,毕竟她还有弟弟,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所在,只要有他,不管过着怎样的日子,她都会高兴。
弟弟很懂事,看见姐姐功课家务忙得团团转,会尽力帮姐姐分担,他一度背着成捆比他高出许多的甘蔗到路边卖,攒了两个钢镚也舍不得买颗糖犒劳自己,而是换来一支好看的铅笔送给姐姐,姐姐拎着菜篮走在路上时,他会接过她的书包揽在怀里,一点也没觉得重,只记得要把礼物小心地放进姐姐的文具盒。
经常有同学奚落莫语冰的身世,在她的课本上写难看的字眼,虽然弟弟不认识那么多字,可他知道那是不好的话,每当这种时刻,他都会拿石头丢那些讨厌的大孩子,或是信誓旦旦对莫语冰说,“姐姐,我长大了要当警察,把欺负咱们的坏人都抓起来!”
莫语冰一边择菜一边笑盈盈地看着弟弟,他的脸就像个小太阳,眼神格外刚毅,黑色的瞳孔坚如铁石。那时莫语冰的肤色还不是很白,比较健康,整个人瘦巴巴却神采奕奕,她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嗯,姐姐等着你。”
她没有等来弟弟穿上警服的模样,只等来了他被高烧折磨几宿后灰败的面容。他才七岁,还有那么多好风景没有看过,就死在了莫语冰怀中。
那是个寒风凛冽的冬日,鹅毛纷纷而落,弟弟入土后,莫语冰坐在他坟上一整天,四周是永无止尽的白,将她从头到脚吞没,她的全身也像抹了石灰一般苍白,从那时起,莫语冰变成了白色,也开始痛恨白色,她觉得自己一生都将困在这片雪地的魔咒中。
她靠着弟弟的坟嚎啕大哭,那是她至今唯一有过的哭泣。
重新回到继父面前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意。
弟弟死后,莫语冰要干比以前更多的活,不仅是因为人手少了,更因为继父开始出入赌场,把家里的钱悉数败光。输了钱,继父心情一差就酗酒,一酗酒就要拿扫帚打人,当然,凭他的胆子,殴打的目标仅限于莫语冰。
莫语冰再怎么灵活,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被他逼到墙角狠揍,伤痕累累,嘴唇都咬出血也不肯吭一声。她想过逃走,可她很明白年仅十岁的自己没有足够的生存能力。
每天这般度日如年地过去,她和继父的关系还在恶化。莫语冰小学毕业后,继父拒绝再让她读书,她苦求无果,气急之下,抓了一把煤灰就没头没脑往他脸上扔,继父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擦了两下,追出屋子甩手就赏了莫语冰几个耳光,邻居们看到此景,无不唏嘘指责。
继父完全听不进去,把莫语冰拽进屋子,沾着煤灰的一张脸无限狂暴,“让你读书?做梦去吧!你小学能毕业,我他妈就仁至义尽了!我告诉你,就算把钱都赔在赌桌上,我也不会再让你上什么破学!你就给呆在家里老老实实干活!怎么,觉得我冷血?我养大你,给你地方住,谁也不能说我亏待了你,你有本事就跑路啊,尝尝饿死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