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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的交州依然热情如火,法邈、杨戏各执一杆钓杆,坐在船边,一边喝着酒,吃着瓜果,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大海上风平浪静,碧蓝的海水和蓝天融合在一起,让人心旷神怡,油然生起一股烦恼的事抛诸脑后,且睡上一觉再说的懒散感觉。
高大的椰子树如卫兵一般,沿着海岸一直延伸到远处,成熟的椰子累累的挂在树冠处,等候着摘取。有一个武卒用一根绳索套在脚上,像猴子一样攀了上去,抽出腰间的短刀,割下几颗最大的椰子。沉重的椰子从树上落上,在沙滩上砸出几个大坑。
张星彩、魏英兰欢呼着奔了过去,一人抱起一个就跑,小魏征跟在后面卖力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急得大叫:“姑姑,姑姑,等等我……”清脆的童音一路远处。
杨戏抚着胡须,摇头晃脑的笑道:“一想到中原正在血战,我觉得这里就是天国啊。你看,风平浪静,天下太平,何其美域。我要写一篇《交州赋》,让那些留在成都不肯! 来的人看看这里的美景。”
他一边说道,一边举起杯子轻晃,杯中装的不是酒,而是雪白的椰汁。椰汁甘甜解渴,对于酒量不大的杨戏来说,这是最好的饮品。每天不喝上几大杯,他是不敢罢休的。
法邈抱着腿,看着下面蓝sè的海水,无声的笑了笑。
“依我看,你写可以写,却不能现在就让他们看。”
“为什么?”杨戏眉毛一挑:“难道你担心我的笔力不足,让人笑话?”
“非也。”法邈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戏。“你应该清楚,丞相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事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关中入手以来,真正太平的时候不到两年,积储有限,要供应十余万人的大军绝非易事。这时候夸耀交州富庶,怕是会给将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杨戏叹了一口气,轻拍膝盖。法邈说的情况,他也略知一二。丞相打的主意大概还是要魏霸做他的后勤官,可是魏霸不肯这么做,他坚持要有偿提供,最后那二十万枚烈火弹、五十万石米是丞相打的借条,算是魏霸给丞相的一点面子。
魏霸不赞成这次战事,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他做得如此决绝,实在大出所有人的意料。毕竟他还是蜀汉的镇南将军,这交州、荆州都不是他的私产,而是蜀汉的疆土,他只不过是一个管理者,并不是所有者,拿来做生意,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至少杨戏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更何况魏延还在战场上,魏霸自己如此安闲,坐视父亲受苦,于孝道有伤。
杨戏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却被魏霸一句话挡回来了。魏霸说,身为镇南将军,他只听两个人的命令,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大将军,丞相府管不到他。丞相出兵,既没有得到陛下的诏书,又没有得到大将军府的许可,说得难听一点,这是乱命,我能支持乱命吗?我以民间方式卖物资给丞相,已经是冒着风险了,你难道要让我违法?你不要忘了,丞相以法治国,他和李严都是《蜀科》的制订人,他知法犯法,我还没有上书弹劾他呢。
杨戏很无奈,他无法反驳魏霸,不管是在官面上还是私面上,魏霸都是有根据的。只是他还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有违圣人教诲。一想到此,他就有些燥热不安,端起椰汁又喝了一大口。
法邈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杨戏文章写得好,却有些迂腐,他不是看不出朝堂上的诡异,但是他无法违背自己读过的那些圣人书,他一边享受着魏霸带来的富足安逸,一边又无法问心无愧,纠结就也在所难免。
法邈一点也不纠结,因为他非常清楚,魏霸现在按兵不动,借着三国交战的机会大肆敛财,积蓄实力,才是最英明的决定。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路,要想做一个顺臣是不可能的了,再被那些教条所束缚,他只有死路一条。
“二位说什么呢?”魏霸快步走了过来,法邈和杨戏连忙起身相迎。魏霸哈哈一笑,摆摆手,自己取了个小马扎坐下了。他看看杨红,又看看法邈:“二位有没有静极思动?”
法邈目光一闪:“将军有任务?”
“嗯。”魏霸搓了搓手:“我们这里阳光明媚,chūn意盎然,可是北疆马上却要下雪了。家父率军出征,迎风卧雪,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表示一下实在过意不去啊。我准备了一万套冬衣,打算给他送去,不知哪位愿意走一趟。”
法邈略作思索,笑道:“北疆苦寒,我身体好一点,还是我去吧。文然身体太弱,别把他冻坏了。”
杨戏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反驳,他的确对去北疆受冻没什么兴趣。
“好,那就有劳伯远。”魏霸没有再说什么,脱掉外衣,拿起钓杆,手腕轻轻一抖,鱼钩就像有了灵xìng似的飞了出去,落入水中。魏霸兴致勃勃的钓起了鱼,转眼间就把中原的战事扔在脑后。
……
长安,杨仪坐在堂上,面前的案上堆着一大堆的公文账册,杨仪端坐其中,手不停挥,一个个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一本本的账册从他手中发出去,他仿佛是坐镇中军的大将军,正在派兵遣将,指挥着千军万马攻城掠地,追亡逐北。
堂下,二十多个人正在等待,竖起耳朵,倾听着杨仪的声音,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快步上前,或是领任务,或是回答问题,或是……被拖下去杖责。杨仪jīng于计算,账目上的任何一点问题都很难瞒过他的眼睛,一旦被他发现,扒下裤子打屁股那是免不了的,甚至可能当庭丢官。
杨长史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做事起来雷厉风行,从不宽恕。
所以院子里虽然人不少,除了他的声音和打板子的声音之外,却没多少人说话。一旦惹恼了杨长史,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招来无妄之灾。
杨仪忽然放下了手里的笔,拿起一份公文,上下看了两眼,高声叫道:“冯翊太守程安。”
程安起身,快步上堂,躬身行礼。
杨仪瞟了他一眼,寒声道:“丞相着令冯翊应解到的钱粮、壮丁为什么不足?”
程安躬身道:“长史有所不知,丞相府依据的是去年的户口数下达的任务,与实际不符。自从年初大军向长安集结之后,不少百姓预料到大战即将开始,纷纷南逃,安虽然多方设法安抚,却还是跑了不少人,所以丞相……”
“你这么说,是把百姓外逃的责任推到丞相身上了?”杨仪冷笑一声:“身为一郡太守,不能抚郡安民,致使户口减少,反而推卸责任,这是君子所当为吗?北伐并州,兴复汉室,乃是天下大义所在,那些庶民不懂,你也不懂?”
程安花白的眉头微蹙。他和杨仪打过很多年的交道,知道自己身上魏家的烙印太深,被杨仪为难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可是杨仪这么责难他,他还是不肯捏着鼻子接受。
“长史,趋利避害,人之本xìng。百姓逃战,非是冯翊一郡,据我所知,京兆、扶风大有人在。安身为冯翊太守,户口减少,自然有罪,可是这也不是安抚镇无方所致,还请长史明鉴。”
杨仪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京兆太守是赵素,但丞相进驻长安之后,京兆的大权实际上就落入了杨仪的手中,扶风太守中廖化,也是荆襄系的人,程安把京兆、扶风拉出来,明显就是反驳杨仪的指责。
“想不到程府君如此有心,连京兆、扶风的事都管上了。”杨仪冷笑道:“我倒想问问程府君,为什么京兆、扶风应交的钱粮丝毫不差,唯独你冯翊缺了近三成?”
程安微微一笑:“京兆、扶风应交的钱粮不差,并不代表京兆、扶风的户口没有减少,是不是减少,有上计簿在,长史一查便知。冯翊应交的钱粮少了三成,是因为冯翊的户口少了三成,这和国家法度并不冲突。安也无能,怕将欠缺的钱粮分摊到未逃百姓的头上,会引起更多的百姓外逃,到时候恐怕更难交差。”
“大胆!”杨仪大怒,拍案大喝,“来人,把程安拉下去,杖责二……三十。”
程安沉下了脸,怒目而视:“敢问长史,程安何罪?”
“你阻挠丞相恢复中原的大业,罪还不够吗?”
“胡扯!”门外一声断喝,魏延大步走了进来,有两个卫士上前阻拦,魏延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身后的两个武卒已经走上前去,挡住了他们。卫士们被武卒一瞪,吓得不敢再上前。魏延径直上了堂,向程安拱了拱手:“程公别来无恙?”
程安无奈的拱拱手:“多谢将军关心,老夫身体尚佳。”
魏延又寒喧了几句,举手示意程安稍退。程安退下了堂,魏延面对杨仪,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我刚刚听长史说有人阻挠丞相恢复中原的大业,不知所为何事?”
杨仪一看到魏延就火大,根本没兴趣接魏延的话头,直接问道:“将军此来,所为何事?有事就赶紧说,我这里事情很多,没时间接待将军。”
“我这个事,怕是也不小。”魏延冷笑道:“大军出征在即,冬衣为什么还缺三千套?”
杨仪一听就明白了,他站了起来,轻蔑的笑了一声:“镇北大将军,难道富甲一方的魏家连三千武卒的冬衣都配不齐,还要丞相府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