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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数天捉针弄线,上辈子连衣服绽线都懒到用不干胶去粘的某人,居然也能歪歪扭扭地绣上几朵花了。这一日正逢中秋,女工诗书的课俱是停了,元翠绡落得个清闲,便与夏蝉在庭院里投骰子、打双陆。
夏蝉一脸愁云惨雾道:“小娘子,打完这一局,不玩了行不行?”
元翠绡赢得兴起,便不肯道:“那怎么行?我手风正顺着呢,你撂挑子,我找谁玩去?”
夏蝉怯声道:“我上个月的月钱都输给你了,玩不下去了哇。”
“喏。”元翠绡大方地递过去一锭银子:“我先借你。”
“这,还是不用了罢……”夏蝉支吾着,不愿伸手去接。
“快拿着!”元翠绡催促道。
“咦?我说夏蝉,有人送你银子,为何不要?”沈仲元笑着步入庭院道。
“沈先生来了!”夏蝉如蒙大赦,腾地站起身道,“我去沏茶!”说着,拔脚一溜烟儿地跑了。
“夫子。”元翠绡抬眼,只见沈仲元今日着一领簇新的竹青襕衫,系着同色顶巾,风姿俊雅,更胜从前。她咽了口唾沫,一本正经道,“你坏我大事了。”
沈仲元走近了问道:“这是为何?”
元翠绡掂了掂手中银子,惋惜道:“今儿我运道旺,正赌场得意着呢。夫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这个节骨眼来,断送了学生财路吖。”
沈仲元笑着坐下道:“为师陪你赶两局便是。”
元翠绡抚掌称好。
想是今日宜赌,元翠绡骰子,十次倒有五次中到六;沈仲元手气差了一截,只能改走技术流。二人在棋盘上你来我往,一时间杀得是难解难分。
夏蝉端了茶来,心有不甘道:“婢子的月钱都被小娘子赢去了,先生可要替我报仇啊。”
沈仲元忍住笑道:“一定,一定。输了算我的,赢到便归你。”
元翠绡瞪了他二人一眼,孰料接连两局俱是先赢后输,眼看着辛辛苦苦搏来的银子还没捂热,便又流入他人腰包,不依道:“夫子,你今儿是特地来学生这赚银子的么?大过节的,你存心给我添堵呢!”
夏蝉眉开眼笑接过银子,一边往荷包里揣,一边补刀:“愿赌服输。小娘子,你先头赢我钱的时候,便是这么说的。”
元翠绡嘴撅得快能挂油瓶了,沈仲元装作没看见道:“光顾着赢你钱了,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
元翠绡几乎是咆哮着道:“甚么事?说!”
沈仲元微笑着道:“王爷特命为师前来知会你一声,今晚宴后许你夜市出游。”
夏蝉连连拍手欢呼:“好啊!好啊!”
元翠绡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是真的么?”
沈仲元点点头:“不过需由为师陪同,不可再行出格之事。”
元翠绡心中纳罕,迟疑着道:“义父,他……为何行此良善之举?”
沈仲元提醒她道:“你前两日可是做了个香囊送给王爷?”
元翠绡皱眉:甚么呀,我干嘛送东西给他……扭头想了想,猛地一拍脑袋叫道:“记起来了!那是我交的女红作业。”
沈仲元呷了口茶道:“王爷这两日都佩戴着,逢人便夸你有孝心,想是这个缘故罢。”
缝个袋子,再绣两片叶子,不费多大事儿吖……这假爹何时这般好哄了……元翠绡嘿嘿一乐,心头冒出个主意,便朝小诸葛道:“夫子,学生也做个香囊送你,你把刚才打双陆赢的钱还我可好?”
“不好。”沈仲元断然拒绝,并很扫她面子的说,“为师赢的钱足够去夜市买上五十个。”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比你绣得好一百倍的香囊。”
“你!”元翠绡伸出细指,颤抖地点着他道,“真的不换?”
沈仲元低头饮茶:“自然是真的,就你那绣工,为师实在没有勇气佩戴出门。”
元翠绡忿忿,劈手夺过茶盏道:“义父挂得,夫子便挂不得么?!”
沈仲元不紧不慢道:“那是王爷,任他佩戴甚么,府里谁又敢道个不字呢。为师不同,会招人笑话的。”
“你!”元翠绡快被他气死了,“定会后悔的!”
临晚,元翠绡早早换了新衣,来到后殿结饰的高台之上。凭栏而眺,只见天边一轮明月光华满照,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丝竹声兴,丹桂飘香。不多一会,数位远亲外戚并赵爵的几名妾侍陆续登上广榭,彼此寒暄了几句,静候襄阳王到来。
未顷,赵爵到了,径直入席道:“坐罢。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着了。”
众人称谢入座,元翠绡暗地里数了数人头,连她这个外挂,也仅十一人而已。可叹这个襄阳王,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一心造反,也不知为了谁去……正在闲吃萝卜淡操心,倏听得赵爵唤她:“翠绡,过来。”
元翠绡规规矩矩迎上前去,行了个礼道:“义父。”
赵爵端量着她,称赞道:“我女儿穿碧色,真真儿是最好看的。”招招手又道,“坐到为父身边来。”
“是。”元翠绡应声绕过案去,随即有人在赵爵的椅旁设下杌子,又将她的匙箸一并端了来。
赵爵指一指桌上银壶道:“这是今年的新酿,陪义父喝上一杯。”
清洌醇厚的酒香,早已勾得某人腹中酒虫大动,她犹豫问道:“女儿能喝么?”
赵爵浅笑答道:“今儿中秋,便破个例。”
“女儿谨遵父命。”元翠绡不再迟疑,挽袖起身,提壶续酒,“翠绡先干为敬,愿义父事事顺遂。”
赵爵含笑饮尽:“再来一杯如何?”
元翠绡只恨杯子太小,利索斟满了道:“使得。”
二人接连对饮三杯,赵爵叩着案几望月叹息:“你义母不擅饮酒,亦不喜我多饮。为父已有很久,未曾似今晚这般痛快喝酒了。”
这也叫痛快?丁点儿大的杯子鄱继婺阕偶薄溏南路烁霭籽鄱嫔弦黄车溃骸靶∽免椋笞砩松怼r迥敢彩俏甯缸畔搿!
“女儿就是贴心。”赵爵优雅地搛了一筷鱼脍入口,视线掠过席间众人,轻声道,“待会儿他们便会过来,向为父敬酒。翠绡,你怎么看?”
元翠绡正嚼着杏仁,“嘎嘣”一声停下了:“我看?”心道不好,抹了把脸支支吾吾地说:“那就喝,喝呗……”
赵爵看看她,神色为难道:“谁喝呢?”
怪道喊我过来坐,还破丧期之例,原是为你挡酒……“嘎嘣”、“嘎嘣”,元翠绡咬牙切齿道:“女儿替义父喝。”
赵爵满意地点点头:“为父瞧你酒量甚好,再饮个十杯八杯,应是无碍的。”
果然如其所料,宴上众人逐个过来敬酒,赵爵举杯致意,后面便由元翠绡代劳了。一圈喝下来,大半壶米酒都入了她的肚。
又听了几支曲子,方至宴终。
赵爵牵着元翠绡走下高台,叮嘱道:“为父去佛堂坐一会。你先回园子里头,喝盏浓茶醒一醒,再与夫子出府逛去。若要上江边观潮放灯,切记别挤着了。”
元翠绡满口应承:“女儿知道了。”
夏蝉一手提着风灯,一手紧挽着元翠绡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回走。
元翠绡被她搀得累赘,拨其手不悦道:“你这爪子,出大力攥我做甚?松开!松开!”
夏蝉却是不放,扶住她道:“小娘子,你就别拗了,仔细摔着。”
这妮子,莫不是当咱喝高了……元翠绡挣扎着抽膀子:“不打紧!我没醉!”
夏蝉不为所动,仍死死拖着她,苦口婆心道:“小娘子,你今儿真的喝多了。还有几步就到园子了,你先消停些,容婢子扶你进去歇息。”
“歇甚么歇。”元翠绡急了,“我还赶着去街上顽呢!”
正拉扯着,前方有人提灯而来,朝她二人问道:“你们因何在那里吵闹?”
听声音,便知是沈仲元。
夏蝉跟见了救兵似的,连声唤道:“先生快来!先生快来!”
沈仲元走近,闻到空气中氤氲着酒香,再看元翠绡身着碧色锦衣,外罩白苎褙子,一头青丝束成坠仙髻,双颊酡红,一双眸子在月夜里熠熠生辉。略怔了怔,问道:“小娘子喝酒了?”
“是啊!是啊!”夏蝉忙不迭打小报告,“喝了好多呢。”
元翠绡恼了,轻推她肩膊一把:“休要乱说!我哪里喝多了?”
夏蝉委屈地朝沈仲元道:“先生你瞧她。”
元翠绡赶紧辩白:“夫子莫听这妮子聒噪,有义父当场,学生焉会造次,只不过小饮数杯而已。”
“何止呢。”夏蝉掰指头道,“婢子站在一旁记着,足足有十二杯。”
沈仲元有些吃惊道:“确是多了些。”
元翠绡“嘁”了一声,不屑道:“那杯子三钱都不到,别说十二杯,二十杯亦不算甚么。莫多说了,逛夜市去。”说着,眼疾手快抢过夏蝉提着的灯笼,上前扯住沈仲元的衣袖便走。
沈仲元颇为不舍地拂去牵缠,温言道:“真的不多?”
烦死了……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能信呐……元翠绡烦燥地甩头:“不多!不多!一点都不多!”
“那,试一下可好?”沈仲元看着她道。
难不成你还能变出酒精检测仪来么……元翠绡挑眉:“好啊。试便试!”
沈仲元将灯递给夏蝉拿着,自荷包中摸出一枚板栗大小的金制钱,托在掌心里,递到元翠绡眼前,问道:“这一面印的甚么?”
元翠绡看了看道:“两尊佛像。”
沈仲元翻过制钱又问:“这一面呢?”
元翠绡逐字念道:“淳化元宝。”
沈仲元点点头,拇指轻拨,将制钱弹向空中,复又接住,合掌笑问:“佛像还是字?”
笑得这般奸诈……玩人呐这是……元翠绡闭上眼想了想,踌躇着答道:“大概是佛像罢。”
沈仲元慢悠悠道:“小娘子确定?”
元翠绡心头一慌,改口道:“字,是字。”
“不改了?”
“不改。”
沈仲元缓缓摊开手掌,元翠绡急忙凑近了去瞧,朝上的正是“淳化元宝”那一面。她惊喜地拈起那枚金制钱,眉开眼笑道:“好特别的制钱呢!夫子,留给我做个纪念罢。”不由分说,便纳入袖中。
沈仲元一愣,随即摇头叹息:“确是不曾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