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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夏蝉快步追上了公孙策,交谈几句,便领了他往同兴楼来。元翠绡倚窗长笑一声,忍着痛将指节摁得劈啪作响:竹子精啊竹子精,想当初我熊猫初穿乍到,一片纯良,虽说在中牟县衙当个小小仵作,可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安享太平。假以时日,再将祖传的好眼力练个纯熟,利用闲暇干些挖矿寻宝的兼职,早已驰骋在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上。若不是被你撞掉了一篮萝卜,老娘又怎会冒着生命危险当房东?!若不是被你赚去开封府省灯油钱,老娘又怎会提着脑袋四处给大侠们当伴当,以致于差点儿领了便当?!总之一句话,老娘我混得如此背运、江河日下,连块肉也吃不上,还不尽是拜你这竿臭竹子精所赐!
寻思至此,元翠绡的目光更是粘着于公孙策身上,惟恐他没到跟前,便脚底抹油开溜了去。他二人已然行至彩门,只听夏蝉道:“仙师里面请。”
公孙策谦声道:“不敢,不敢。女善人先请。”
夏蝉说了句“随我来”,便瞧不着了,想是进了里口。
公孙策却立在彩门前不动,元翠绡在楼上瞧得心焦,恨不能系个活扣,将其拎将上来一顿好削。但见他不慌不忙卸下旗幡,将摇铃收进袖子里,朝街角看了看,方跨步入内。
元翠绡舒了口气,待要合上窗扇,倏地瞥见街角站着位青年秀士,身旁还有个背书篓子的伴当。那书僮面色颇是焦急,指着同兴楼方向,正对他主人说些甚么。她心头不禁犯嘀咕:这个读书人的侧脸好生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细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哎呦喟!这不是在大理寺接济过咱八十两银子的颜查散童鞋么?他堂堂一枢密院掌院,当朝三品大员,咋一身寒碜劲儿跑襄阳来了?难不成被罢官了……方才竹子精,莫非……便是在与他俩眉来眼去……
“笃笃”地叩门声打断了她思绪,夏蝉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小娘子,到了。”
元翠绡急回到桌边入座,又从袖底抽出条丝绢蒙住大半张脸,捏细了嗓子道:“请进。”
夏蝉推门引公孙策入内,忧心忡忡地看了元翠绡一眼,在其身旁侍立。
公孙策搁下旗幡签筒,拱手道:“福生无量天尊。女善人,贫道此厢有礼了。”
“道长坐!”元翠绡挥手指一指对面的位子,眸光闪烁,“敢问道长仙山何处?又是哪一位仙尊门下?”
公孙策不慌不忙答道:“贫道拜在陇西景福山龙门观灵虚真人门下。”
元翠绡心中暗哂:啧啧……年前在中牟县,你还自称是桃源山的赤木,这么快便背叛师门了……眼珠一转道:“说来有缘,我也曾在罗浮山的九天观修行。”
公孙策揖了一揖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道友。”
元翠绡摆一摆手:“哪里,哪里。我早已还俗了。”
“哦。”公孙策略略一怔,忙道,“人各有志,人各有志。”
“道长说得好。”元翠绡欢喜抚掌,“事情是这样的,我原来修习的南派虽说不禁婚娶,可身为一个女道士,想寻觅一位称心如意的郎君何其艰难。道长,你说是不是?”
你别总带着我这么丢人行不行……夏蝉面色一僵,竭力将头扭向窗外。
公孙策垂首,捏住一只袖角摁了摁额际,低声道:“是……女善人言之有理。”
元翠绡透过半掩的阁门,倏而看到茶博士领着颜查散主仆上楼来了。那小颜不偏不倚就选了张离她阁子间最近的散席入坐。心中暗替这一行人捏了把汗:果然是与竹子精一路的。那黑狼山悍匪出没,这两只拽文的能平安抵达襄阳城,也算是造化了……
她又将视线转回公孙策身上,一番扫量道:“实不相瞒,我今儿是想请道长帮我算上一算……”卖了个关子顿住,五指在桌面上轮番叩击,待睨见颜查散端茶欲饮之时,方继续道,“我那未来郎君现在何处?”
颜查散如其所愿喷了一桌茶水。
夏蝉满脸崩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公孙策如坐针毡道:“这……这个,非贫道所长……”
元翠绡挑眉,神色不满道:“那道长擅长甚么?斩妖除魔?”
公孙策连连摆手:“非也,非也。”
元翠绡把脸一沉,喝道:“你这牛鼻子,术业不精竟然下山招摇卖弄,信不信我这就拆了你的招牌啊”
夏蝉怕她来真的,忙暗地里戳了戳其脊梁骨,轻声道:“小娘子不可。”
元翠绡横抻了抻膀臂,不以为意。
公孙策无奈起立,拱手求情道:“贫道惶恐之至,还望女善人宽宥则个。”
见其着难的样子,元翠绡胸中大快,指了指桌上的签筒:“无妨。道长总会解签的罢?”
“会,会。”公孙策舒了口气,“不知女善人想求些甚么?”
元翠绡白了他一眼:“当然是姻缘了。”
公孙策手指微颤地将签筒推向前去:“女善人请掣出一支。”
元翠绡双手拢过签筒,闭眼捧在胸前,装模作样摇出一根,拈出来读道:“第七十签上吉——丹凤高飞下九霄,诸禽围绕尽来朝。凤欲众禽同一往,无知仙路正遥遥。”念罢,抛于公孙策问道,“道长瞧瞧,此签作何解呐?”
“女善人稍等。”公孙策又持衣袖拂拭额间细汗,反手从包袱皮里抽出本半拉新的桑皮纸册子,拨拉到其中一页,放声念道,“第七十解——作事须近贵,自有众人欢。若还不相遇,恐有不安然。”
元翠绡托腮盯着他道:“道长说明白些。”
公孙策捋须言道:“此签乃大吉之象,女善人命中必逢良配。只不过虽已红鸾星动,但佳期难定,须得贵人相助,方能缔成好事。若是再不得相见,恐酿终生之憾。”
元翠绡有些整明白了,这年头原来是这样忽悠大龄剩女的:你啊,命中注定是要嫁给高富帅的,只是不晓得哪一天。有人帮着牵线搭桥,成功率会高,要是一直碰不着,你这辈子还是嫁不掉……于是打个哈哈道:“道长,你再测测我那夫君长相如何?”
夏蝉又在身后戳她,这次下手有些狠,元翠绡痛得往旁边一缩,正瞥到颜查散一脸担忧地朝阁子里瞧,身旁那个小僮神色更为忿忿,与其对了一眼,竟然冲她晃了晃拳头。
哎呀,你小子找削来着……元翠绡缓缓坐正,那晌公孙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看”,便生了戏谑之心,故意指着外面的颜查散问:“可有西窗首那位公子好看?”
公孙策吃惊地转过身去,看到颜查散主仆,不由怔在当场。
颜查散四下看了看,陡然发现西侧临窗的男子,仅他一人而已,心下窘迫,脸红得有如火烧一般。
夏蝉推搡着元翠绡,气急败坏道:“小娘子可是疯了?”
“嘘。”元翠绡笑着冲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小僮名唤雨墨,自幼便跟随颜生,在其贫病交加的时候,亦是不离不弃。他心中早视颜生如兄如父,如今见主人横遭恶女调戏,如何还能按捺得住?当即跳将起来,冲元翠绡大声嚷道:“呔!哪里来的婆娘好生没羞,竟敢对我家大人……”话露出嘴边,自觉失言,迅疾改口道,“主人出言不逊!”
颜查散一行为体察民生,亦是防赵爵路上设陷加害,沿途乔装改扮,始才抵得襄阳。不想就在白玉堂先行驾车去按院衙门置放行李之际,半路杀出个元翠绡,搅得众人方寸大乱。
“雨墨,住口!”颜查散面露愠色喝止道。
元翠绡不紧不慢道:“呦。你这小厮倒是有趣得紧,我明明是在夸你家主人生得好,你还不愿意咧。”
雨墨急得跺脚,指着元翠绡的鼻尖骂道:“没脸没皮的婆娘,还遮个面纱作怪,八成是丑得嫁不出去!”
好你个忠心护主的伴当,姑奶奶我今儿原本只打算文斗,你偏逼着我改武的……元翠绡冷笑一声,提了提袖子,俯身从桌上的卦筒内掏了一把竹签在手。
夏蝉尖叫:“小娘子,你要做甚么?!”
你这妮子,有人家雨墨一半的敬业该多好……元翠绡皱眉不答,甩手一支竹签直朝雨墨后心射去。
“你这丑八怪,竟敢背后偷袭本大爷!”雨墨哇哇大叫着钻到了桌子底下。
公孙策连连拱手道:“女善人息怒,有话好好说。”
颜查散也在门外作揖:“小娘子,且住手罢。”
元翠绡哪里肯依,弯下腰朝雨墨藏身的桌肚一阵乱掷,奈何准头有所欠缺,竟无一支扔中的。
那雨墨也是颗撩骚豆子,见元翠绡砸不着他,便冲其扮鬼脸道:“你来呀!你来呀!”
小样儿,还治不得你了……元翠绡捋起袖子,便要上前掀桌,幸而被夏蝉死死拖住。
那晌雨墨也被颜查散捂住嘴巴,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
元翠绡瞅准时机,拿起一只空茶盏对准雨墨的肚皮投过去,琢磨着这次总能中,不想眼前电闪似的跃出一条人影,伸手将那茶盏稳稳接住。
早就闻声而来的同兴楼掌柜,瞅准这难得的寂静空当,赶紧打斜喇里穿出,四下抱拳行礼道:“各位大爷大娘,小店本少利薄,打个商量,要打出去打,成不?”
颜查散连忙回礼道:“对不住了店家,这就停了。”
雨墨见来了强援,不由喜出望外,上前吊住白玉堂一条胳膊叫屈:“五爷,里面那个凶婆娘一直拿东西砸我。”说着,愤愤地瞪了元翠绡一眼。
白玉堂视线随之移了过来,元翠绡心头突突狂跳:耗子哥哥,你跑来添甚么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