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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一侧绳索。”双侠拥着她,像在呵护失而复得的珍宝。
“呃。”潘盼心怀稍定:自个儿想必是属猫的罢……这才半天功夫,鬼门关兜兜转转已是好几遭……
再观那绳桥,左侧竟坍了半爿,断裂的麻绳在空中垂死挣扎般晃悠着,余下的半边受力不均,只怕也撑不了多些时候。丁兆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依照当下的情形,向前是寸步难行;若要回撤,他们离石壁已有十多丈远,且绳桥断裂下坠的落差足有一人多高。于他而言,自行脱困,并未有多难。可是对于身处同样境地的潘盼和孩子来说,委实难如登天。
“丁二哥若能脱身,把烈儿捎上先走罢。”潘盼冷不丁出声。
“那你呢?”丁兆蕙看了她一眼,忙着将如意绦系在湛卢的剑柄之上。
指不定挂了就穿回去了……潘盼略怔了怔,答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变卦倒快。”双侠又将烈儿连同胸前包巾一并取下,“先前在硖石阵内,还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心气儿。”
潘盼脱口而出道:“我愿意陪白大哥去死,可我不愿意你陪着我死。”
丁兆蕙一把将她按进怀里,在其耳畔低语:“往前的路,我不再陪你了,自个儿小心。”说着,将孩子用包巾裹好,在她身前系牢。
“嗯?”潘盼错愕,肩头又添了件重物,伸手一摸,却是盛放阿信夫妇骨殖的瓷坛子。“你要做甚么?”她失声问道。
“我还没打算陪你去死,有活着的路子总要想法儿试上一试。”双侠言罢,掌中湛卢激射而出,嵌入石壁罅隙之间。另一只手则牵起断裂的绳索,像风一般刮了出去,又牢牢吸附住山岩。再用力,麻绳已深入腕间皮肉,便是如此,硬生生将一挂塌陷的绳桥扯平。
“潘盼你听着:双手拉住绳子,脚底下踮着些走,朝前去罢!”双侠喝令她道。
潘盼倏地明白过来,心头一紧,动作却不敢有半分延缓,当即摸索着起身,扶着两边绳索,跌跌撞撞向前方行去。
未有多会,丁二的声音远远地飘入耳内:“就到了!稳住再下桥。”
潘盼闻之,急忙顿住身形,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往前边探过去。果不其然,脚尖所及正是坚硬的石壁。这就要到目的地了么……说不上是喜是忧,她的心头又跟擂鼓似地狂跳起来,长吁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抬起一只脚仍然沿着石壁缓缓上移,约莫移了两只脚掌的距离,终于踏到一块平地。她不假思索,便一个跨步跟了上去。
“是了!”潘盼跺跺脚,乍惊乍喜,心上担着的一块大石,方是落了地。
此刻她的身边,除了尚在襁褓之中的烈儿,再是无人帮衬。合上两眼一摸黑,往哪儿走,成为搁面前的首要难题。这北庙也着实蹊跷得紧,凝神细听了半晌,竟然闻不见一丝人声或是钟鼓敲击之声。周遭一片死寂,冷不丁烈儿爆发出一记响亮地啼哭。
“不哭,烈儿不哭。裹得难受了是罢?”潘盼赶紧将孩子自包巾中抄起,轻抚背脊安慰道,“乖,很快就要见到姑……”后一个“姑”字未及出口,自个儿背脊亦被顶上一件硬物,潘盼登时哑了声。
硬物又绕到她的腰间戳了戳,凭感觉像似拂尘一类的玩意儿。来人咕哝了一句契丹话,潘盼压根儿不知道说啥,听调门仿若是位年轻女子。
脸庞又有轻微地风来回扇过,潘盼琢磨着十之□□是有人支着巴掌,在试探她瞧不瞧得见。
说的仍是契丹话儿,来人不止一个,这次出声的嗓音低沉些,年岁想必要比先头的女子稍长。
这北庙不会连一个会讲汉语的都没得罢……想到这一茬,潘盼心中愁云惨雾一片。
两名契丹女子在近处低声交谈,其中一个年青女声听似愈来愈不耐烦,倏而高声嚷嚷了句甚么。潘盼登时觉着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向她面门袭来,所幸半途偏出,堪堪儿打她耳边刮过。年长女声又起,显然是在喝斥同伴的所作所为。
潘盼骇了一跳,抱紧了烈儿不敢妄动。暗忖这二人,或是因如何处置她这般的擅入者,起了争执……念及此处,心思一转,将云萝临终前交于她绣花囊袋掏了出来。
当真是才出手,便被一把夺了过去。隔了好一会儿,也听不着她二人吭声。潘盼便有些忐忑:荷包内装的是关文玉牒,阿信夫妇入宋境之时,所用俱是化名,不晓得她们可能瞧出端倪……
“欸——”年长的女子低低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同伴先行,“来人身份非同小可,你速去兰若殿回秉掌事,我引领他们,稍后就到。”
潘盼听得一双脚步声渐行渐远,心下正感疑惑,蓦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急切道:“我家四公子——耶律阿信,他现在怎么样了?”
“啊!”潘盼被这一口流利地官片子惊到了,“你,你是……”
那人扶着她道:“姑娘不必见怪。我姓秦,燕云新州人氏,自然会说汉话。昔日曾是南相府三小姐的贴身嬷嬷,如今小姐在北庙避世修行,我要照应她,也惟有常居此处了。”
“原来是秦嬷嬷。”潘盼正欲敛衽施礼,被一把拦住了。
“山中不整这些虚的。”秦氏追问道,“你可是来寻三小姐的?四公子呢?他如今身在何处?”
潘盼心头一窒,痛楚难言:“我……背上,背着的便是!”
“甚么?!”秦氏扭转过头,盯着那一对瓷坛,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又惊又怒道,“四公子武功盖世,怎会?怎会!丫头你休要胡说!”
“我没有!”潘盼猛力摇头,泪珠从晦暗的眼窝内,大颗大颗涌落,“耶律大哥和嫂子遭奸人所害,临终前嘱托我将他们归葬木叶山,孩子送到姑姑身边!”
“这……”秦氏犹疑道,“北庙清修苦行之地,山里面吃穿用度,俱是艰难。小少爷千金贵胄,留居此处,只怕不妥。”
“可是,兄嫂遗愿……”潘盼情急,一时语塞。
秦氏见她面呈焦虑之色,便又试探着道:“况且我家小姐不问尘事已久。姑娘为何不携孩子,投奔他的大伯父——南院大王府上,却要千里迢迢,一路涉险送至木叶山呢?”
“嬷嬷有所不知。”潘盼拭泪正色道,“义兄胸怀家国天下,于私不想烈儿长于仇恨之中,沦为复仇工具;于公不愿宋辽两国再起争端,殃及无辜百姓。”
秦氏闻之动容,牵住她一只手道:“姑娘,请随我来。待会儿到了兰若殿,委屈姑娘在殿外稍候。容我先将小少爷抱进去,面见掌事延慧姑姑。”
“一切但凭嬷嬷安排。”潘盼颔首应允,倏而又记起一件要紧之事,忙道,“还有桩事儿劳烦嬷嬷。我与孩子进山,皆是倚仗两位同伴。此刻,他二人想必仍在硖石谷内。嬷嬷能否行个方便?”
“这事可不好办。”秦氏皱眉,“虽说事出有因,但北庙的规矩——擅入萨满禁地……”猛然顿住话头,又道,“掌事那边,老身尽力斡旋。藉时还望姑娘见机行事,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诸位的造化了。”
听完秦氏一席话,烈儿姑母不苟言笑、六亲不认的形象,已是呼之欲出。潘盼心底好似一盆炭火,被这兜头而来的冷雨,登时浇熄了一多半。残存的几簇小火苗,也是跳得惴惴。她原想将孩子送至木叶山,便是功德圆满。下一步该纠结养老的地儿,究竟去陷空岛,抑或是茉花村……孰料却在这节骨眼上,生出事端。倘若这从前的相府三小姐、今日的北庙掌事,她冷心冷面,压根儿不愿意抚养烈儿,那可怎生是好?再者,她收留了孩子,却不肯放过擅闯禁地的一干人等,又该当如何?
潘盼一路寻思,不知不觉已被牵引至兰若殿外。
“到了。”秦氏从潘盼手中接过孩子,将她扶至一片树阴,关照道,“山高日晒,姑娘且在这赤柏松下,稍作歇息。待我通传掌事,再唤姑娘入内。”
潘盼深施一礼道:“那便有劳嬷嬷了。”
秦氏抱过烈儿,将装有耶律夫妇骨殖的瓷坛,也一并接了去。潘盼缷下重负,双手得以腾空。她赶紧摸一摸视若性命的琉璃珠子,还好,尚在。抽手触及一件硬物,二指一捏,不由喃喃出声:“情深缘浅,只是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