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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盼三下两下便套好夜行衣了,转过脸对丁兆蕙道:“好了,我们走罢。”
这会轮到丁兆蕙惊悚了,夜行衣本是紧身短靠,光洁如绸,贴身穿着方显行动自如,且不易勾滑。可穿到此人身上却另是一番光景,上半截衣裳勒住半腰,下摆拖出老长一段棉袍,裤子还要好,连绑腿都不系,一抬脚招摇得跟两扇蝴蝶翅膀似的。见她臃肿如斯,他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衣裳,怎么穿你身上,就这么熊呢?”说着便去扯她衣襟。
熊猫急得口无遮拦:“喂,你有怪癖啊?想轻薄老子怎滴?”
丁兆蕙听着手一抖,被她借势挣脱,正好滑落至衣袖处,双侠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你敢说爷是断袖?”随即缩回手掌,一脸嫌恶之色,“少美了吧你!爷就是要断,也不会找你这种货色。去去去,把里边那棉袍子脱了,金贵得跟租来似的……”说着,“砰嗵”一声巨响,掼门而出。
潘盼无奈,只得脱了棉袍,重新穿戴。未多时,一个身高腿长的利落少年便跃然而出。她低头,对着一马平川的胸部叹气:唉,真是成也平胸,败也平胸啊……正慨叹着,门板“砰砰砰”一阵急响,显然屋外某人是等得极不耐烦了。
“来了!来了!”她赶紧窜过去拉门。
“嗯,总算没先前那般傻了。”丁兆蕙上下打量她道。
潘盼被噎得语塞,骤然想起在中牟县任仵作之时存得的一件物事,或许此行能用得着,何不一并带上呢?当即撂下一句“稍等”,折回屋子去拿。
“懒驴上磨屎尿多……”双侠望着某只背影摇头,提高声音又道:“在院子外头等你。”
“好了,走罢。”她气喘吁吁冲到楼下。
丁兆蕙斜倚着马儿挑眉:“完了?”
“完了。”潘盼头如掏蒜。
“再没落下的了?”双侠回过身整整鞍鞯,一个潇洒纵身,跃上马背。
“哦……”她低首垂眸,“让我再想……”后面一个“想”字还没出口,人已被腾空拎起。
“驾!”快马吃了一鞭,撒开四蹄疾奔。可怜后首的潘盼屁股尚未坐实,便向前倾去,生生儿地磕在双侠肩胛之上,直落得个眼前金星飞舞,耳边犹传来某人放肆的大笑声。
过分!她心底悲愤,却不敢撒手,手臂不自觉地发力,竟将前头坐着的那位越圈越紧。
“咳咳……”暴笑声被勒得嘎然而止,双侠怒道,“你把爷抱那么紧做甚?”
潘盼略显尴尬,松了松胳膊,咧嘴:“婆妈甚么呀?这不是没骑过马么?你别瞎想,咱打小也是订过亲的。”
“谁家姑娘这般倒霉……”丁兆蕙话声虽低,乘着清新夜风,还是逐字逐句飘入某人耳内……
惜香院坐落在梅家坞,仁和县的闹市所在。规模虽不太大,生意却是兴隆。门口一排耀眼花灯,高悬廊檐之下,将个朱红门楣映出妖艳的霓彩之光。路边儿是迎宾的龟奴,一旦有客,忙恭迎上前,问清相好的姑娘,便一声声喊过去:
“桃红姑娘备好酒呐,钱大官人来瞧姑娘啦……”
“孙公子来听桂姑娘唱曲儿……”
园子里的姑娘们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伏在围栏边,娇语欢谑。被叫到的在一片钦羡声中有如穿花蝴蝶般飞扑下楼,迎上自己的恩客。
来寻乐子的男人们也在此获得*与精神上的极大满足,烟花之地,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也算得上是处相对平等的所在了。无论达官贵人,或是贩夫走卒,只要有银子,势利的龟奴与娇俏的姑娘们都会称你一声“大爷”。
潘盼见这灯红酒绿的气势,陡然醒悟:“你来救那云娘?”
丁兆蕙回首看她,一丝笑意跃上眉梢,贴近她耳畔道:“不止是‘你’,该是我――们。”
潘盼听了,几欲滑下马背,苦着脸道:“姑娘这般多,园子又这样大,上哪找人去啊?”
“捉个知情的问问,不就成了。”双侠扬一扬佩剑,满不在乎应声。
“那人救出来,我们如何脱身呢?”潘盼盯着坐骑发愣,三人一马,似乎不太现实吖……
丁兆蕙语气轻快:“我带人先走,你寻条小路慢慢跑回去就是。”
“不会罢?!路很远哎!万一被人捉住了咋办?”某人急怒攻心,忿忿然道。
“谁让你不会骑马来着?我倒是想跑,但你能把云娘带回去不?”双侠摊手,一脸无辜状。
二人寻一僻静处拴好马匹,借助如意绦入得惜香院。一回生,二回熟,潘盼此番翻墙入户的功夫比起在中牟那会儿是突飞猛进,“噌噌噌”,没几下便跃上墙袄,又“哧溜”一声滑落在地。就连丁兆蕙看在眼里,心头也犯起了嘀咕:这身手,堪比惯偷啊……
恰逢一队护院经过,双侠忙拉起潘盼藏匿于假山之后,空间狭小,月黑风高,俩人肩并肩紧挨着,潘盼这才发现原来丁兆蕙的头发竟是有些自然卷,弯弯绕绕从头巾中露出几绺,轻风拂过,直扫上她的脸颊,痒丝丝的,其间更是夹着一股温暖好闻的气息,直令她面红心跳起来。
“哎唷喟!”走在后首的一名院丁突然俯下腰去,怪叫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前面几人纷纷停了步子,七嘴八舌问将于他。
潘盼也是一惊:该不是藏身之处被发现了罢?只听那叫唤的院丁又道:“头儿,俺肚子疼。”
一名高大男子晃着灯笼粗声道:“肚子疼?要拉屎是罢?早叫你别灌那么多黄汤,这下好,肥水流不进自家田了。”
“小何媳妇儿凶着呐,搁家里边不敢喝酒,逮着不要钱的死胀。”旁边一人吃吃笑着揭他老底。
“头儿,俺实在憋不住了。”被叫作小何的院丁顾不上理会众人顽笑,提起裤子便往暗地里冲。
“喂!黑咕隆咚的,你倒是打个灯笼去呀……”有个人影追上几步,塞给他一盏气死风灯。
“记得放前头,小心撂后首把屁股烧了!”一干人哄笑着离去。
何姓院丁越走越近,潘盼的心快拎到嗓子眼了,斜睨身旁双侠,黑色面巾遮去大半张俊脸,仅露一双星眸,熠熠其辉,光华流转,其间目光正停留于她的耳际发线。潘盼被盯得三魂出窍,忍不住猛推他一把。丁兆蕙也不是个吃闷亏的,挥手拍向她脑袋,互相推搡了几回,竟一齐蹲地上了。忽听得前方“哧啦”几声,紧接着又是阵阵恶臭来袭,二人歇了手,忙不迭地摁住口鼻,彼此丢起眼刀来。
强忍了半刻,何姓院丁总算出恭完毕,哼着小曲儿颤悠悠起身,打起灯笼正要回走,却见双侠眼疾手快,抬手一记飞石打熄了烛火。没待他惊吓出声,一柄雪亮的兵刃已明晃晃架在了他的脖颈。
“别动!”丁兆蕙仗剑低喝。
“大,大侠饶命!”经这般一唬,姓何的酒意登时醒了大半。
“我问你话,小心回答!若是打幌,削了你的脑袋!可明白了?”双侠说着,手势一抖,“噌”一声锐响,湛卢宝剑脱鞘,横指院丁眉心。
“小的……小的……明白。”何姓院丁哆嗦应对。
潘盼立在一侧冷眼旁观,乍见双侠宝剑出鞘,心内是震撼不已。听声音已知不凡,再观其剑身,青中带白,白中透紫,纤薄而不失雄浑,比起南侠所持巨阙非但毫不逊色,似乎还略胜几分……不禁感慨,这古代锡青铜的冶炼工艺,水平高得是叹为观止啊,可这持剑的丁姓后生却又是个什么来头?
“周老丈的闺女,现被关在何处?”丁兆蕙发话道。
“周老丈的闺女……周老丈的闺女……”何姓院丁挠头念叨着,忽而一顿,神情激动道,“可是被霸王庄马爷相中的那位周家小娘子?”
“不错。关哪了?快说!”双侠长剑前送几分,厉声逼问。
“关,关在暗格子房里头!”何姓院丁两股战战。
“那暗房又在何处?”丁兆蕙追问道。
“园子里的暗房有好几处,大奶奶的正屋下边儿有一间,东头的晚晴楼也有一间,西边儿……”
“关周云娘的是哪一处?你屁话那么多做甚?”潘盼受不了他的絮叨劲儿,忍不住打斜里闪出,揪住他问个清楚。只见那何姓院丁被她一喝,骤然瞪大双眼,面目扭曲,手脚抽搐了几下,竟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羊癫风发作?你倒是说完了再抽吖……潘盼懊恼转身,看向丁兆蕙道:“这,这人嘛回事儿么?”
双侠近前一步,伸手探了探鼻息,又翻翻眼皮,无奈摇头:“唉,晕过去了,一时半会可醒不来。”
“啊?”她倍觉惋惜,疑惑道,“将才还挺好,怎么一会儿就晕啦?”
丁兆蕙剜她一眼,没好气道:“都怪你,没事儿跳出来干啥?把人吓成这样。”
“你说是……是我吓的?”潘盼瞠目结舌。方注意到自个儿从头到脚一身黑,只剩一对墨绿大眼露外边儿,深更半夜,摸黑登场,效果还真够惊艳……这不,眼前就雷翻一个……“那,那该如何是好?”她眼巴巴地望着双侠道。
“还能如何?再捉个问呗。”双侠郁闷作答。
二人连着敲晕三名院丁,终于打听到云娘被关所在,便是位于园子东首,□□们日常习练歌舞的晚晴楼。其下一座暗房,平素遇着不听话的姑娘,皆被拖到此处打骂。
亭台内浅韵笙歌,水袖燕舞。看情形像是某位豪客包下了整个场子,专程博佳人一笑来着。丁潘俩个伫在墙下面面相觑,暗格子房在晚睛楼底层,要救云娘,必先将这一屋子莺莺燕燕打发了才好。可胁迫一大拨女人哪有像胁迫单个醉鬼那般容易?提个剑跳将进去,不吓得四散奔逃才怪……丁兆蕙浓眉紧锁,这晌潘盼倒先有了主意。
她从怀内掏出个巴掌大的摆件,却是一只锻制精巧的紫铜仙鹤。鹤腹空心,下首有个活盖,轻轻儿旋开,又摸出一小块黄面似的物事填上,偏过头对着双侠轻声道:“有火折子没有?”
双侠依言奉上火镰,撇嘴问:“‘鸡鸣五鼓返魂香’?你怎会有这东西?”
好小子!眼神够贼啊,这都瞧得出来……潘盼不吱声,将药香点了,塞双侠手里,示意他寻个间隙摆屋里去。
彼时,丁兆蕙带着药香,飞身上了楼顶,掀开瓦陇,抽去望板锡条子,将铜鹤用细绳系了,悄悄儿吊放于房梁之上,但见一缕缕轻烟从鹤嘴中析出,无声无息往这欢场众人袭去。
双侠得手之后,复又翻下屋檐,歇到潘盼身侧,追问道:“柳青的独门药香,向来视若性命,为何落在你的手里?”
某人当然不好意思说是柳青邀她去庄上做客,见着宝物心中垂涎,一个趁人不备,便顺手牵羊了……“嘿嘿,因缘际会,因缘际会……”她闪烁其词。
“是偷的罢?”丁兆蕙神色不屑。
“别说那么难听好伐?我与柳员外认识的,在他庄子上拿了一些,没我的药香,你能这般顺手么……”潘盼争辩道。
“拿甚么拿?主家不知,摆明了就是偷。”双侠仍是挤兑于她。
“是拿。”
“是偷。”
“拿!”
“偷!”
“偷着拿,行不?”潘盼看着一屋子人事不省的美人叹气:这药香还真管用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