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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朔风,天大寒。()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李寻欢打了个呵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厢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李寻欢叹了口气,自角落中摸出了个酒瓶,他大口地喝着酒时,也大声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与灵魂。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开始雕刻一个人像,刀锋薄而锋锐,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这是个女人的人像,在他纯熟的手法下,这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那么柔和而优美,看来就像是活的。
他不但给了“她”动人的线条,也给了她生命和灵魂,只因他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地自刀锋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轻。
他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也许就因为这双眼睛,才使他能活到如今。
现在人像终于完成了,他痴痴地瞧着这人像,也不知瞧了多少时候,然后他突然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赶车的大汉立刻大喝一声。勒住车马。
这大汉满面虬髯,目光就如鸷鹰般锐利,但等到他目光移向李寻欢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而且充满了忠诚的同情,就好像一条恶犬在望着他的主人。
李寻欢竟在雪地上挖了个坑,将那刚雕好的人像深深地埋了下去。然后。他就痴痴地站在雪堆前。
他的手指已被冻僵,脸已被冻得发红,身上也落满了雪花。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这雪堆里埋着的,就像是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当他将“她”埋下去时,他自己的生命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若是换了别人,见到他这种举动。一定会觉得很惊奇,但那赶车的大汉却似已见惯了。只是柔声道:“天已快黑了,前面的路还很远,少爷你快上车吧!”
李寻欢缓缓转回身,就发现车辙旁居然还有一行足印,自遥远的北方孤独地走到这里来,又孤独地走向前方。脚印很深,显然这人已不知走过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却还是绝不肯停下来休息。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这种天气,想不到竟还有人要在冰天雪地里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很孤独,很可怜的人。”
那虬髯大汉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暗暗叹息:“你难道不也是个很孤独很可怜的人么?你为何总是只知道同情别人,却忘了自己……”
车座下有很多块坚实的松木,李寻欢又开始雕刻,他的手法精练而纯熟,因为他所雕刻的永远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不但已占据了他的心,也占据了他的躯体。
雪,终于停了,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寂寞也更浓,幸好这时风中传来一阵人的脚步声。
这声音虽然比马蹄声轻得多,但却是李寻欢正在期待着的声音,所以这声音无论多么轻微,他也绝不会错过。
于是他就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帘子,推开窗户。
他立刻就见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孤独的人影。
这人走得很慢,但却绝不停顿,虽然听到了车响马嘶声,但却绝不回头!他既没有带伞,也没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到他脖子里,他身上只穿件很单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笔直,他的人就像是铁打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令他屈服。
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马车赶到前面时,李寻欢才瞧见他的脸。
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缝,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花岗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但这却也是李寻欢平生所见到的最英俊的一张脸,虽然还太年轻了些,还不够成熟,但却已有种足够吸引人的魅力。
李寻欢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他推开车门,道:“上车来,我载你一段路。”
他的话一向说得很简单,很有力,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中,他这提议实在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
谁知这少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脚步更没有停下来,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
李寻欢道:“你是聋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起了腰边的剑柄,他的手已冻得比鱼的肉还白,但动作却仍然很灵活。
李寻欢笑了,道:“原来你不是聋子,那么就上来喝口酒吧,一口酒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害处的!”
少年忽然道:“我喝不起。”
他居然会说这么样一句话来,李寻欢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有了笑意,但他并没有笑出来,却柔声道:“我请你喝酒,用不着你花钱买。”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么?”
李寻欢道:“够清楚了。”
少年道:“好,你走吧。”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好,我走。但等你买得起酒的时候,你肯请我喝一杯么?”
少年瞪了他一眼,道:“好,我请你。”
李寻欢大笑着,马车已急驰而去。渐渐瞧不见那少年的人影了,李寻欢还在笑着道:“你可曾见过如此奇怪的少年么?我本来以为他必定已饱经沧桑,谁知他说起话却那么天真。那么老实。”
赶车的那虬髯大汉淡淡道:“他只不过是个倔强的孩子而已。”
李寻欢道:“你可瞧见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么?”
虬髯大汉目中也有了笑意,道:“那也能算是一柄剑么?”
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虬髯大汉含笑接着道:“依我看来,那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这次李寻欢非但没有笑,反而叹了口气,喃喃道:“依我看来,这玩具却危险得很。还是莫要去玩它的好。”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载我一程。或者借我一件衣服!”
突然间,一道声音传来,李寻欢手中的三寸小刀顿时捏得很紧,因为声音很近,真的很近,近在咫尺!能让他在这么近却发现不了的人,放眼江湖——屈指可数!
“什么人!鬼鬼祟祟!”,虬髯大汉眉毛倒竖,怒不金刚般喝道。
“不是我鬼鬼祟祟!是你看见我了,却当我不存在,亦或者说……这幅模样,唉!我也是耻于见人啊!”
声音再次传出,循着声音的痕迹,李寻欢找到了说话的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个雪球!不!应该是一个雪丘!就在道路旁,像是被风雪完美覆盖的石头,有一些突出的痕迹,但谁也不会注意,天知道这个人是在大雪里呆了多久啊!
“看来你已经发现我了!”,良久,雪丘一阵抖动,露出了一个人头,很年轻,不过二十几许岁,这人长得倒不是很特别,倒是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在风雪中显得异常的发亮。()
“你是何人?”,虬髯大汉不留痕迹的挡在了马车前方,面上是不能掩盖的警惕。
雪中之人叹了口气,道:“我是韩文!你可能没听说过,不过……很快就会知道这个名字的不凡!”
没错!这个人就是韩文!
他来到这里已经足足两天有余了!因为那该死的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的规定,他现在……说穿了就是光着屁股的,他潜伏在路边儿两天,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路过。
刚刚过去的是个少年人,但这个少年人实在是太穷了,以至于连他都不忍去打劫他,好在今天很幸运,还有一辆马车经过,看模样,非富即贵……啊哦!也不一定,点子貌似很扎手啊!
“你为什么不出来?”,李寻欢看着雪中的人,有些好奇的问道。
韩文叹了口气:“因为我光着屁股!”
他回答的很坦然,倒像是在说我很饿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一点儿也没有羞耻之意,可恰恰是这个回答让李寻欢笑了:“的确是很羞人!看来这件衣服我是非借不可了!”
“你借我衣服,我欠你人情,将来自然不会亏待了你!”,韩文躺在雪中笑道:“一门三进士、父子三探花……小李飞刀!呵呵!要是贸然动手抢劫你,倒也真说不过去,而且风险不小,有可能不能杀人灭口,还被人知道我裸奔的事实!”
真是狂妄啊!虬髯大汉双目一沉,能在江湖上敢撂下这话的有几个人?杀人灭口……
“你竟然认识我?好吧!”,李寻欢微微错愕后,摇头一笑,尽显洒脱之意,伸手便把身上的狐裘大氅扔给了雪中人。
只觉得一道黑影闪过,快到了极致,雪中之人已经裹着狐裘大氅站在他面前了,还长呼了一口气:“该死的鬼天气。该死的破地方,连个鬼影子也不路过,害的小爷在雪地里躺了足足两天!”
在雪地里躺了两天却没生病?反而还是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这是得多么深厚的内力才能办到的事情啊!
李寻欢有些惊讶。虬髯大汉更是神情警惕到了极致,仿佛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出手一般。
“一事不烦二主!李探花!载韩某一程吧!”,韩文四处环望了一下:“就这一件狐裘大氅……嗯,不太好!丢人,不不不……该说点儿什么好呢?”
“好!请上车!”,他说起话来没头没脑的,像是在自言自语。李寻欢却没有在意,更没有拒绝,反而是笑着伸了伸手。道:“我请你喝酒!”
“少爷!”,虬髯大汉蹙着眉头,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李寻欢摆了摆手,笑道:“别担心!”
马车很大。一进车厢。就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这车厢里居然颇为豪华,地上辅着柔软的貂皮,点着火盆,当然,也少不了美酒佳肴,与陆小凤那个混蛋一样,李寻欢。也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兵器谱第一!”
这就是韩文现在的任务了!这个任务可能会很简单,可能也会很不简单。但无论如何,踏着刚刚出场的方式,的确是……一个字儿形容下,就是“囧”。
“看得出,你的身手并不弱!有谁能把你抢光了,然后扔到雪地里来吗?”,李寻欢倒了一杯酒,递给韩文,笑问道。
韩文也不客气,一手紧紧地捂着狐裘大氅的衣襟,一手端起杯子,道:“抢我?你想错了!能让一个人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去的原因有很多,别的倒也好说,但抢我……这是最不可能的一个理由,我很有信心!”
“哦?的确,理由会有很多……也许,你刚刚碰到了绝世美人,与其幕天席地,一夜缠绵也说不定呢!”,李寻欢哈哈一笑,开着玩笑话。
.......
.......
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就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
院子里堆着十几辆用草席盖着的空镖车,草席上也积满了雪。东面的屋檐下,斜插着一面酱色镶金边的镖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使人几乎分辨不出用金线绣在上面的是老虎,还是狮子。
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不时有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冷。
李寻欢到这里的时候,客栈里连一张空铺都没有了,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不多,所以他就先在饭铺里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要了壶酒,慢慢地喝着。
他酒喝得并不快,但却可以不停地喝几天几夜。他不停地喝酒,不停地咳嗽,天已渐渐黑了。
那虬髯大汉已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道:“南面的上房已空出来了,也已打扫干净,少爷随时都可以休息。”
李寻欢像是早已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似的,只点了点头,过了半晌,那虬髯大汉忽然又道:“金狮镖局也有人住在这客栈里,像是刚从口外押镖回来。”
李寻欢道:“哦?押镖的是谁?”
虬髯大汉道:“就是那‘急风剑’诸葛雷。”
李寻欢皱眉,又笑道:“这狂徒,居然能活到现在,倒也不容易。”
他嘴里虽在和后面的人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前面那掩着棉布帘子的门,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虬髯大汉道:“那孩子的脚程不快,只怕要等到起更时才能赶到这里。”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看他也不是走不快,只不过是不肯浪费体力而已,你看见过一匹狼在雪地上走路么?假如前面没有它的猎物,后面又没有追兵,它一定不肯走快的,因为它觉得光将力气用在走路上,未免太可惜了。”
虬髯大汉也笑了,道:“但那孩子却并不是一匹狼。”
“那位公子……哦!韩先生呢?”,李寻欢又问道。
虬髯大汉沉吟了一下。好半天道:“他也在找寻猎物!少爷……我们最好离他远一点儿!他看起来……”
“找寻猎物……有意思啊!”,李寻欢不再说什么,因为这时他又咳嗽了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三个人从后面的一道门走进了这饭铺,三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正在谈论着那些“刀头舐血”的江湖勾当,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就是“金狮镖局”的大镖头。
李寻欢认得其中那紫红脸的胖子就是“急风剑”,但却似不愿被对方认出他,于是他就又低下头雕他的人像。
幸好诸葛雷到了这小镇之后,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人。他们很快要来了酒菜,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可是酒菜并不能塞住他们的嘴,喝了几杯酒之后。诸葛雷更是豪气如云,大声地笑着:“老二,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在太行山下遇见‘太行四虎’的事么?”
另一人笑道:“俺怎么不记得?那天‘太行四虎’竟敢来动大哥保的那批红货,四个人耀武扬威。还说什么‘只要你诸葛雷在地上爬一圈。咱们兄弟立刻放你过山,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红货,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第三人也大笑道:“谁知他们的刀还未砍下,大哥的剑已刺穿了他们的喉咙。”
第二人道:“不是俺赵老二吹牛,若论掌力之雄厚,自然得数咱们的总镖头‘金狮掌’,但若论剑法之快,当今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人比得上咱们大哥了!”
诸葛雷举杯大笑。但是他的笑声忽然停顿了,他只见那厚厚的棉布帘子忽然被风卷起。
两条人影。像是雪片般被风吹了进来。
这两人身上都披着鲜红的披风,头上戴着宽边的雪笠,两人几乎长得同样形状,同样高矮。
大家虽然看不到他们的面目,但见到他们这身出众的轻功,夺目的打扮,已不觉瞧得眼睛发直了。
只有李寻欢的眼睛,却一直在瞪着门外,因为方才门帘被吹起的时候,他已瞧见了那孤独的少年。
那少年就站在门外,而且像是已站了很久,正如一匹孤独的野狼似的,虽然留恋着门里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火光,所以他既舍不得走开,却又不敢闯入这人的世界来。
李寻欢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这才转到两人的身上。
只见这两人已缓缓摘下雪笠,露出了两张枯黄瘦削而又丑陋的脸,看来就像是两个黄蜡的人头。
他们的耳朵都很小,鼻子却很大,几乎占据了一张脸的三分之一,将眼睛都挤到耳朵旁边去了。
但他们的目光却很毒恶而锐利,就像是响尾蛇的眼睛。
然后,他们又开始将披风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一身漆黑的紧身衣服,原来他们的身子也像是毒蛇,细长,坚跏,随时随地都在蠕动着,而且还粘而潮湿,叫人看了既不免害怕,又觉得恶心。
这两人长得几乎完全一模一样,只不过左面的人脸色苍白,右面的人脸色却黑如锅底。他们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缓缓脱下了披风,缓缓走过柜台,然后,两人一齐缓缓走到诸葛雷面前!
饭铺里静得连李寻欢削木头的声音都听得见,诸葛雷虽想装作没有看到这两人,却实在办不到。
那两人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那眼色就像是两把蘸着油的湿刷子,在诸葛雷身上刷来刷去。
诸葛雷只有站起来,勉强笑道:“两位高姓大名?恕在下眼拙……”
那脸色苍白的人蛇忽然道:“你就是‘急风剑’诸葛雷?”
他的声音尖锐、急促,而且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就像是响尾蛇发出的声音,诸葛雷听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道:“不……不敢。”
那脸色黝黑的人蛇冷笑道:“就凭你,也配称‘急风剑’?”
他的手一抖,掌中忽然多了柄漆黑细长的软剑,迎面又一抖这柄腰带般的软剑,已抖得笔直。
他用这柄剑指着诸葛雷,一字字道:“留下你从口外带回来的那包东西,就饶你的命!”
那赵老二忽然长身而起。赔笑道:“两位只怕是弄错了,咱们这趟镖是在口外交的货,现在镖车已空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两位……”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人掌中黑蛇般的剑已缠住了他的脖子,剑柄轻轻一带,赵老二的人头就忽然平空跳了起来。
接着,一股鲜血自他脖子里冲出,冲得这人头在半空中又翻了两个身。然后,鲜血才雨点般落下,一点点洒在诸葛雷身上。
每个人的眼睛都瞧直了。两条腿似在不停地弹琵琶。
但诸葛雷能活到现在还没有死,毕竟是有两手的,他忽然自怀中掏出了个黄布包袱,抛在桌上。道:“两位的招子果然亮。咱们这次的确从口外带了包东西回来,但两位就想这么样带走,只怕还办不到。”
那黑蛇阴侧侧一笑,道:“你想怎样?”
诸葛雷道:“两位好歹总得留两手真功夫下来,叫在下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退后七步,忽然“呛”地拔出了剑,别人只道他是要和对方拼命了。
谁知他却一反手。将旁边桌上的一碟菜挑了起来,碟子里装的是炸虾球。虾球也立刻飞了起来。
只听剑风嘶嘶,剑光如匹练地一转,十多个炸虾球竟都被他斩为两半,纷纷落在地上。
诸葛雷面露得意之色,道:“只要两位能照样玩一手,我立刻就将这包东西奉上,否则就请两位走吧。”
他这手剑法实在不弱,话也说得很漂亮,但李寻欢却在暗暗好笑,他这么样一做,别人也就只能斩虾球,不能斩他的脑袋了,他无论是胜是负,至少已先将自己的性命保住再说。
黑蛇格格笑道:“这只能算是厨子的手艺,也能算武功么?”
说到这里,他长长吸了口气,刚落到地上的虾球,竟又飘飘地飞了起来,然后,只见乌黑的光芒一闪,满天的虾球忽然全都不见了,原来竟已全都被他穿在剑上,就算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剑劈虾球虽也不容易,但若想将虾球用剑穿起来,那手劲,那眼力,更不知要困难多少倍。
诸葛雷面色如土,因为他见到这手剑法,已忽然想起两人来,他脚下又悄悄退了几步,才嗄声道:“两位莫非就是……就是碧血双蛇么?”
.........
.........
听到“碧血双蛇”这四个字,另一个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镖师,忽然就溜到桌子下面去了。
就连李寻欢身后那虬髯大汉,也不禁皱了皱眉,因为他也知道近年黄河一带的黑道朋友,若论心之黑,手之辣,实在很少有人能在这“碧血双蛇”之上,听说他们身上披的那件红披风,就是用鲜血染成的。
可是他听到的还是不多,因为真正知道“碧血双蛇”做过什么事的人,十人中倒有九人的脑袋已搬了家。
只听那黑蛇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认出了我们,总算眼睛还没有瞎。”
诸葛雷咬了咬牙,道:“既然是两位看上了这包东西,在下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两位就请……就请拿去吧。”
白蛇忽然道:“你若肯在地上爬一圈,咱们兄弟立刻就放你走,否则咱们非但要留下你的包袱,还要留下你的脑袋。”
这句话正是诸葛雷他们方才在自吹自擂时说出来的,此刻自这白蛇口中说出,每个字都变得像是一把刀。
诸葛雷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怔了半晌,忽然爬在地上,居然真的围着桌子爬了一圈。
李寻欢到这时才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这人脾气已变了,难怪他能活到现在。”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黑白双蛇的眼睛已一齐向他瞪了过来,他却似乎没有看见,还是在雕他的人像。
白蛇阴恻恻一笑,道:“原来此地竟还有高人,我兄弟倒险些看走眼了。”
黑蛇狞笑道:“这包袱是人家情愿送给咱们的,只要有人的剑法比我兄弟更快,我兄弟也情愿将这包袱双手奉上。”
白蛇的手一抖,掌中也多了柄毒蛇般的软剑,剑光却如白虹般炫人眼目。他迎风亮剑,傲然道:“只要有比我兄弟更快的剑,我兄弟非但将这包袱送给他。连脑袋也送给他!”
他们的眼睛毒蛇般盯在李寻欢脸上,李寻欢却在专心刻他的木头,仿佛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门外却忽然有人大声道:“你的脑袋能值几两银子?”
听到了这句话,李寻欢似乎觉得很惊讶,但也很欢喜,欢喜的是那少年终于走进了这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透,有的甚至已结成冰屑。但他的身子还是挺得笔直的,直得就像标枪。
他的脸看来仍是那么孤独,那么倔强。他的眼里永远带着种不可屈服的野性。像是随时都在准备争斗、反叛,令人不敢去亲近他。
惊讶的是,这句话有两个人问了,一个是这个少年。另外一个则是蹭了他一件衣服与一段路程的人。此时他一手合上衣襟,在貂皮大衣下,打着赤脚,风一吹过,想起他在大衣下并没有穿东西……但愿不会冻着蛋吧!
少年身上最令人注意的,还是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同样的,那个怪人韩先生手里却连个玩具都没有。显得颇为滑稽,但李寻欢知道。这个人——尤其的可怕!
瞧见这柄剑,与这两个人,白蛇目中的惊怒已变为哂笑,咯咯的笑道:“方才那句话是你们说的么?”
韩文未答话,少年却道:“是。”
白蛇道:“你想买我的脑袋?”
少年道:“我只想知道它能值几两银子,因为我要将它卖给你自己。”
白蛇怔了怔,道:“卖给我自己?”
少年道:“不错,因为我既不想要这包袱,也不想要这脑袋。”
白蛇道:“如此说来,你是想来找我比剑了?”
少年道:“是。”
白蛇上上下下望了他几眼,又瞧了瞧他腰边的剑,忽然纵声狂笑起来,他这一生中实在从未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少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完全不懂得这人在笑什么。他自觉说的话并没有值得别人如此好笑的。
那虬髯大汉暗中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这孩子实在穷疯了,诸葛雷也觉得他的脑袋很有毛病。
只听白蛇大笑道:“我这颗头颅千金难买……”
少年道:“千金太多了,我只要五十两。”
白蛇骤然顿住了笑声,因为他已发觉这少年既非疯子,亦非呆子,更不是在开玩笑的,说的话竟似很认真。
但他再一看那柄剑,又不禁大笑起来,道:“好,只要你能照这样做一遍,我就给五十两。”
笑声中,他的剑光一闪,似乎要划到柜台上那根蜡烛,但剑光过处,那根蜡烛却还是纹风不动。
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白蛇这时已吹了口气,一口气吹出,蜡烛突然分成七段,剑光又一闪,七段蜡烛就都被穿在剑上,最后一段光焰闪动,烛火竟仍未熄灭──原来他方才一剑已将蜡烛削成七截。
白蛇傲然道:“你看我这一剑还算快么?”
少年的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道:“很快。”
白蛇狞笑道:“你怎样?”
少年道:“我的剑不是用来削蜡烛的。”
白蛇道:“那么你这把破铜烂铁是用来干什么的?那你又要干什么?”
他看向了韩文,韩文道:“我本想杀人夺财,嗯,现在看来,应该放长线,钓大鱼,啧啧!我不着急!”
少年的手握上剑柄,全然没有理会韩文,他似乎很自信,盯着白蛇,一字字道:“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白蛇格格笑道:“杀人?你能杀得了谁?”
少年道:“你!”
这“你”字说出口,他的剑已刺了出去!
.........
.........
剑本来还插在这少年腰带上,每个人都瞧见了这柄剑。
忽然间,这柄剑已插入了白蛇的咽喉,每个人也都瞧见三尺长的剑锋自白蛇的咽喉穿过。
但却没有一个人看清他这柄剑是如何刺人白蛇咽喉的!
没有血流下,因为血还未及流下来。
少年瞪着白蛇。道:“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白蛇喉咙里“格格”地响,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鼻孔渐渐扩张,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
鲜血,已自他舌尖滴了下来。
黑蛇的剑已扬起,但却不敢刺出,他脸上的汗不停地在往下流,掌中的剑也在不停地颤抖。
只见少年忽然拔出了剑。鲜血就箭一般自白蛇的咽喉里标出,他闷着的一口气也吐了出来,狂吼道:“你……”
这一声狂吼发出后。他的人就扑面跌倒。
少年却已转问黑蛇,道:“他已承认输了,五十两银子呢?”
他说得仍是那么认真,认真得就像个傻孩子。
但这次却再也没有一个人笑他了。
黑蛇连嘴唇都在发抖。道:“你……你……你真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杀他的么?”
少年淡淡笑道:“不错。”
黑蛇的一张脸全都扭曲起来。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忽然甩却了掌中的剑,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将身上的衣服也全撕碎了,怀中的银子一锭锭掉了下来,他用力将银子掷到少年的面前,哭嚎着道:“给你,全给你……”
他就像个疯子似的狂奔了出去。
那少年既不追赶。也不生气,却弯腰拾了两锭银子起来。送到柜台后那掌柜的面前,道:“你看这够不够五十两?”
那掌柜的早已矮了半截,缩在柜台下,牙齿格格地打战,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地点头。
到了这时,李寻欢才回头向那虬髯大汉一笑,道:“我没有说错吧?”
虬髯大汉叹了口气,苦笑道:“一点也不错,那玩具实在太危险了。”
他瞧见那少年已向他们走了过来,但却未瞧见诸葛雷的动作,诸葛雷一直就没有从桌子下爬起来。
此刻他竟忽然掠起,一剑向少年的后心刺出!
他的剑本不慢,少年更绝未想到他会出手暗算──他杀了白蛇,诸葛雷本该感激他才是,为何要杀他呢?
眼看这一剑已将刺穿他的心窝,谁知就在这时,诸葛雷忽然狂吼一声,跳起来有六尺高,掌中的剑也脱手飞出,插在屋檐上。
剑柄的丝穗还在不停地颤动,诸葛雷双手掩住了自己的咽喉,眼睛瞪着李寻欢,眼珠都快凸了出来。
李寻欢捏着小刀的手攥得紧紧的,他想要出手,却没有出手,因为已经有人代劳了!
两根手指隔着数丈远的距离,像是一抹锋芒无匹的剑,不仅打飞了诸葛雷的剑,还刺穿了诸葛雷的喉咙,比起那个少年人,更为可怕!
鲜血一丝丝白诸葛雷的背缝里流了出来。他瞪着韩文,咽喉里也在“格格”地响,仿佛是不可置信一般。
韩文耸了耸肩,轻描淡写的像是捏死了一只无关紧要的鸡,突然间,他有了一些恶趣味儿,很高兴的看着周围的人,道:“我宣布——你们被打劫了!所有人都一样!排排坐,吃果果!听话!否则——死!”
真是疯了!他要做什么?
韩文这也是无奈之举,以往初入一个世界,至少他也会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抢不少的钱财,早早的搞定好这些琐碎,可这一次……竟然是在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搞得他到现在连条裤子都没得穿呢!
“你连我也要一起打劫?”,少年人抬头,看着韩文。
韩文挥了挥手,道:“穷鬼不打劫穷逼!我对有钱人一向很有兴致!对你这种穷人,从不关注!你要是有兴趣儿,帮我维护秩序,等下分你一半儿!”
“少爷!”,虬髯大汉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叫了一声。
李寻欢摆了摆手,道:“不要去管他!喂!少年人!你答应请我喝的酒呢?”
少年人转身,看向了李寻欢,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韩文一手合着衣襟,怎么看他现在的样子都可笑,但很多人都笑不出来,诸葛雷手上也的确是有两下子的,可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捏死……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啊!
“喂喂喂!别发愣啊!给钱!给钱!”,韩文催促着……怎么看这厮都像是个收保护费的流氓小混混,一点儿风度都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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