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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蓝的夜空, 悬挂着一轮冷月,皓如霜雪, 风吹过宫院, 暗香浮动, 树影摇曳, 更显得四周万籁俱寂。
冰轮负手伫立,默然遥望着深邃无边的天空, 不知在想着什么,一众内侍宫娥远远的立于阶下,谁也不敢近前。良久,高贤愈觉夜凉如水, 寒意侵体,也顾不得被训斥, 命小宫女取了一领杏黄色织锦斗篷来, 自己小心翼翼挨上前去, 轻声道:“夜里风大, 太后万金之体, 小心着了凉,还是进去罢。”一边将斗篷轻轻披在她肩上。
冰轮一怔,缓缓转过身子,低头间却见一个修长如竹的身影,映在光亮可鉴的青石地上,孤伶伶的好不凄清。
高贤瞧着她的神色,忧心忡忡, 跪下道:“求太后体恤奴才。”
冰轮却轻轻叹了口气:“走罢。”
高贤跟在她身后,等进了内室,见左右无人,忽然低声道:“太后放心,宸主子厚赏了绿映,又命奴才将一切安排妥帖,绿映定能平安到家,且可保下辈子衣食丰足。”
冰轮轻哼一声,将手中茶盏放下:“这个用得着你告诉我么?”
高贤碰了个软钉子,不敢再发一声。冰轮道:“你出去罢。”
“是。”高贤正要打暗号叫司寝的宫女进来,却听她又道:“无需叫人进来伺候了。”高贤磕了一个头,悄然退出。
冰轮自己更衣毕,在凤榻上躺下,却是心思繁杂,毫无睡意,外面风渐渐大了,簌簌声轻微入耳,听起来无限萧瑟。她曾在宫中度过无数个清冷孤寂的夜晚,饱受回忆的煎熬,可是却从没有过像今夜这样,内心充斥着不安,还有渴望。。。。。。渴望一个美丽温软的身体,渴望耳畔甜美的呢喃,渴望手指穿过青丝的触感,渴望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却挥之不去的幽香。。。。。。
这样的渴望是如此陌生,而又如此强烈,几乎要一举击溃她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她攥紧手中的佛珠,翻了个身,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眠。
晨起时,便有杨琰等朝廷官员等着觐见,原来越州几郡县发生严重秋旱,民众受灾甚重,京中及各地的奏折雪片一般飞来,冰轮紧急下诏,发内帑银数十万两赈灾,与廷臣商议过后,又指派钦差大臣,命即日前往巡查灾情,并安抚民心。
等忙完这些事情,已是正午,御膳房送了午膳过来,冰轮略尝了尝那道山药野鸡羹,便摘下那明黄色里子的餐巾,随手掷于桌上,轻轻摆了摆手,那满桌精美的馔饮,几乎又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
高贤陪笑道:“想是今日的菜品不合太后胃口,奴才这就叫人去申饬那些御厨一番,令他们另做了来。”
冰轮“唔”了一声:“越州有百姓受灾,现在连水都喝不上,难道我还有心思图口腹之欲么?”
这话说得甚重,高贤吓得脸色都变了:“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奴才见太后饮食无味,深恐无益于凤体安泰,内心忧急如焚,说话有欠考虑,求太后恕罪。”
冰轮站起身来:“我要出去透透气儿,你一个人跟着就好。”
“是。”
高贤深知她心里不畅快,越州的灾情又雪上加霜,是以不敢拿宫中规矩加以劝阻,只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从熏风殿出来往东,走过笔直的彩石铺成的甬道,再转过宫墙。。。。。。她初时步子极快,高贤几乎是一路小跑跟着她,见她突然刹住脚步,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低声道:“太后,要不要奴才叫人进去禀告宸主子一声,让她准备准备?”
冰轮抿紧嘴唇,摇了摇头,她来回踱着步子,犹豫徘徊再三,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继续往前走去。
宫里规矩繁冗而严苛,让人沉闷压抑,但莲真所居之所,气氛一向是与众不同的。有人在抄手游廊里笑着喁喁私语,有人在廊檐下逗弄鹦鹉,还有人坐在桂花树下做针线活,冰轮和高贤一进来,所有人皆是一惊,接着便静悄悄地跪了一地,院子里刹那间变得安静无比。
高贤用手势及时阻止了他们发声,然后看见宝贞一脸惊慌地从台阶上跑下来,跪下道:“奴婢们不知太后驾到,未能远迎,实是罪该万死。”
高贤却是笑眯眯的:“是太后不让人声张的,不知者不罪,宝贞姑娘起来罢。”
冰轮轻轻咳了一声:“几天未见你主子,我特来瞧瞧她。”
宝贞道:“主子和横波姑姑在里面下棋呢,若是知道太后来了,一定很高兴,奴婢这就进去通禀主子。”
她急匆匆地进去,不过稍顷,即返身而归,面上神情透着一丝古怪与尴尬,期期艾艾地道:“太后,主子身体不适,已然睡下了,奴婢。。。。。。奴婢。。。。。。”她知自己的话听起来无礼之极,生恐太后见罪,涨红了一张俏脸,下面的几句愈加难以出口。
高贤亦是愕然:“这。。。。。。”
冰轮却是不以为意,只道:“既已睡下了,那也不便打扰,我改日再来罢。”淡淡的扫高贤一眼:“走罢。”
殿外偶尔传来一两声秋蝉的鸣叫,让人心烦意乱。冰轮搁下手中的书,端起贡菊茶喝了一口,又展开一封奏折,凝目细看。
有内监进来禀道:“太后,西凉侯已到行宫,正在外等着觐见太后。”
冰轮的手微微一抖,一滴朱砂落在雪白的纸上,殷红如血,格外醒目,她慢慢将紫毫搁在笔架上,淡淡的道:“叫他进来。”
霍泽身着崭新的赤色蟒袍,腰系镂金玉带,依旧是一副风流不羁的贵公子模样,他大步流星迈入殿中,一撩袍角,双膝跪下:“微臣叩请太后金安。”
“平身罢。”冰轮道:“从京城至此地,你一路风尘,多有辛苦。”
霍泽正起身,听见这话,忙又躬身道:“谢太后关心,微臣不辛苦。”
“家中一切可好?太太身体可还康健?刑部事务繁多,大哥可还应付得来?”
霍泽虽一直不满她不封自己实职,但听她问起自己母亲,心中倒有几分高兴:“家中都好,太太身体康健,大哥署理刑部,将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合家都甚为挂念太后,托微臣问太后安。”
“其实你不该来这里,你儿子才出生不久,你该在家里多陪陪娇妻幼儿。”冰轮道:“现在大哥一人在京里,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全要他操心,我也不放心。”
“自上次行刺事件后,大哥和我们一个个都是提心吊胆,时刻惦念着太后的安危,大哥虽无法抽身,但必得我过来,家中诸人才能安心。”
冰轮道:“既是这样,你就在这里留下罢了。”
她自小性子冷峻,不喜多言,跟乃父颇为相似,因此霍泽对她总怀着几分畏惧,何况两人又非同母所生,久而久之关系更为疏离。此刻虽有几句关怀言语,但听来总觉冷冷清清,并无什么人情味,话说到这里,霍泽已不知要如何接下去,只道:“是。”
空气顿时变得有些凝固,冰轮清了清嗓子:“你旅途劳顿,先去下处歇息歇息,晚上我再赐宴为你接风。”
“是。”
霍泽双腿酸麻,巴不得她说这句,忙磕了一个头,倒行了几步,方转身退出了。
佛堂里檀香袅袅,香味弥漫在殿宇深处,莲真跪在蒲团上,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如泻青丝只用一根翠玉簪简单挽起,看起来空灵清绝,恍若九天仙子。
越州数郡遭受旱灾,除了拨银赈灾,皇太后还特下懿旨,令宫中有品级太妃、太嫔等沐浴斋戒,礼佛为灾民祈福。本朝皇帝大多信佛,即在这广乐行宫,亦有十余处佛堂,这一整日,莲真和晴太妃等人,寝食之余,便分别入各佛堂做功课。
莲真神色虔诚,双手合十祈愿,许久,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镀金的佛像宝相庄严,慈眉善目,脸上神情似乎流露着对世人无限的悲悯,莲真仰面看着,不知不觉竟然湿润了眼眶。
“莲儿。”
一个人影忽然从巨大的佛像后面走出来,莲真被吓了一跳,立即站起身来,定睛看清楚之后,反而退了几步,冷冷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冰轮本内心含愧,又见她态度冷淡,只得道:“我。。。。。。你这几日都不见我,我只好来这里见你了。”
她神色尴尬,态度是少有的低声下气,若是在以往,莲真只怕早就心软了,可这次伤极痛极,竟视若无睹。“见我?”她又倒退了一步,跟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太后每天日理万机,忙完朝政还要忙着教人读书写字,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蒙太后凤驾亲临召见?”
冰轮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低声道:“我知道你恼我,可是她已经离开行宫了,你气也该消了点了。”
莲真道:“走了她,不还有别人吗?天下最美的女人都云集在宫中,你教都教不过来呢,何况你现在权力与皇帝无异,你大可效仿他们,过一段时间选一次采女,充斥后宫。。。。。。”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冰轮气极,脸上颜色都变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难道在你眼里,我跟他竟是一样的人吗?”
“对!你在我眼里跟宗训没有区别!”莲真咬了咬牙,心里有如被钝刀划过:“你不也要召人侍寝伺候吗?”
冰轮额上青筋鼓起,鼻息咻咻,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莲真任凭她把自己的手抓得生疼,星眸直视着她,毫无惧色。
两人对视良久,冰轮终于软了下来,她拿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声音低而苦涩:“我什么都没做,莲儿,我什么都没做。”
她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满含伤心与委屈,莲真眼里泪光闪烁,轻轻吸了吸鼻子,忽然道:“她长得跟林婉溪,真的是很像吗?”
冰轮一怔,瞬间说不出话来,莲真用力将手抽出来,将脸扭向一边,冰轮生恐她要走,一把抱住她。
莲真气道:“你放手!外面很多人守着,你再不放手我要叫了!”
“你叫吧,叫了我也不放手!”
莲真又气又急,忽然一口朝她手臂上咬去,冰轮发出一声闷哼,却仍死死的抱住她不撒手,凑近她耳边柔声道:“莲真,她是很像她,但我知道,她不是她,从头至尾我都清楚这一点,我知道的。”她语无伦次,反复说着这句话,到最后声音里已有了哭腔,莲真总算停止了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