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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缘万由,死者为大!
陈掌柜的死讯一经传开,西京城的大小商家,往来客户,商会代表,纷纷前来济源盛吊唁……
因于一本山水册页,一朝发家,因于一尊青铜宝鼎,一朝丧命陈掌柜之一生,盛于古玩,丧于古玩,人们纷纷议论之际,默思,唏嘘……
身为故‘交’,秦效礼派出手下士兵,在灵堂前忙来忙去,而他独自一人,坐于角落,以手撑头,黯然神伤……
卢家货栈的人都赶来吊唁了,吴先生手书一幅丈二挽联,“驾鹤云游”,纸蟒悬垂,迎风飘摆,飘摆着人们心头无可名状的怅然……
济源盛货队的领头,跪在灵堂前,将头磕得震天响,一下下用拳头砸地,袖子扇起的凉风,吹得纸灰一尺高,“掌柜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哇……”货队的兄弟便过来搀扶他,纷纷劝慰……
昨个还在大摆酒筵,推杯换盏,笑语频生,今儿却就永眠棺内,再无声息,纵是陈掌柜有千般不是,此际里,‘阴’阳相隔,还有何怨?
卢芸凤和薛静怡,哭得眼泪满脸,声声悲恸……
吴先生和秦效礼、骆帮主、刘掌柜,坐在灵堂一角,吴先生十分明了,秦效礼心中纠结了很多事情,而陈掌柜之亡故,那些纠结,化作惘然,更为木木,即便是悲伤之泪,怕也流不出来了……
掏挖墓坑的兄弟们回来了,济源盛为其熬了一大锅杂烩汤,有人给秦效礼端来一碗,秦效礼没有推拒,伸手接住了,却也不动筷,就那么端着,仿佛以杂烩汤为镜,在碗中照着自己的样子,眼神怔怔……
“秦排长,吃一点吧,暖和暖和身子,后头这事儿还多,都要你张罗哩……”刘掌柜走过来劝着秦效礼,“人死不能复生,难过归难过,这饭还是要吃的……”
秦效礼没有说话,端着碗便开始吸溜,也不顾杂烩汤的热烫,竟一口气将其吸溜完了,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咣”地一下,将瓷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秦排长,秦排长……坐下坐下……”骆帮主见秦排长要站立起来,眼睛瞪得圆圆,谁都晓得他要干什么,便赶紧将他抱住了……
陈掌柜的老婆,领着一儿一‘女’,从乡下赶过来了,孩子尚小,不晓得生死之事,懵懵懂懂地看着灵堂上的烛火飘摇,一脸茫然。
陈掌柜的老婆,一下扑到棺木前,非要将棺木揭开,众人将其死死抱住,这‘女’人便一下滚倒在地,哀嚎,蹬脚,以手抓地,滚了一身纸灰,粘了一头的草屑。
卢芸凤和薛静怡上前扶起陈掌柜的老婆,卢芸凤说,“嫂子,陈大哥走了,日子还要往下过哩……”薛静怡将陈掌柜老婆散‘乱’的头发,索‘性’解开了,重新为其梳头。卢芸凤便将陈掌柜的小‘女’儿,抱在怀里,一下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将孩子的头转过去,不让她看见她母亲一头散发的悲伤模样……
秦效礼看着这一切,起先一直紧绷着的脸,此际慢慢扭动了起来,起先一直盈盈的眼眶,如今慢慢有了眼泪流出,‘抽’吸着鼻子,索‘性’将披风撩起来,盖住了自己的头,不让别人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披风遮盖之下,只见秦效礼的肩膀一下下抖动,一高一低……
吴先生在秦效礼的肩膀上,拍了两拍,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语言,似乎皆无必要的……
在济源盛,狗娃子年龄算是小的,但他待在济源盛的时间,又比大多数伙计都长。
狗娃子想起上回和陈叫山打架的事儿,末了,陈掌柜说,“狗娃子,你拳头硬,爱打,好,回头我让你好好打!从今儿起,到明年立夏的饷银,包括年底的红包,开‘春’的彩头,你统统要了……”
此刻,陈掌柜静静躺在了棺木中,再也没了训斥和苛责,过往诸事,恍如隔日……
狗娃子将头上的孝布,朝脖子上一缠,吸了下鼻涕,“呼”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操’他娘的天葵社,老子找他们算账去……日本人算什么狗玩意儿东西,有本事明着来呀……”
狗娃子这一喊不打紧,济源盛的伙计、打手,货队的兄弟,听见了狗娃子的吼喊,纷纷‘激’动了起来
“找日本人算账去,让日本人给掌柜的抵命!”
“杀光日本人,烧了天葵社,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
“走,我们都去,老子这条命是掌柜的给的,掌柜的不在了,老子还怕什么?”
“走走,我也去,豁出去了,不杀死日本鬼子,誓不为人……”
“还有那个沈庆非,****的汉‘奸’奴才,取他的人头来……”
秦效礼“呼”地揭开披风下摆,将脑袋亮出来,一下站起身来,将腰里的枪‘摸’了出来,厉声暴吼,“闹什么?都闹什么?还嫌不消停吗?去你们都去,都去送死吧,去啊”
陈掌柜的两个孩子,被刚才的纷‘乱’,吓得哭了起来,卢芸凤和薛静怡便连连哄着孩子,“怕,怕,没事儿,没事儿啊……”
吴先生冲众人一拱手,“诸位,陈掌柜尸骨未寒,下面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望诸位莫要冲动!我们越是悲伤,越是愤怒,现在,越要忍着……”
“噶咚”一声闷响,铅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传来两声闷雷,声‘波’一下下传递开去,似将云朵都撕裂开,又合拢了去。
隆冬之雷,极为鲜见,人们猛然听见雷声,皆朝天上看去,天空忽地变得明净了起来,明亮了起来。天地间的风,却忽然由小变大,吹刮得树木一律倾斜,灵堂外的‘花’圈、孝帐、挽联、纸扎,搭建灵堂的围布,被吹得“扑簌簌”颤,一道道细细皱纹,大大小小的白‘花’,便随风卷上了天,犹然而去,恰白蝶纷纷……
又一声惊雷传响云层被捅破了,瓢泼大雨,纷纷而洒,天地瞬间一片‘迷’‘蒙’。西院被烧毁的库房,焦黑的木炭,经雨水一冲击,跳溅着黑‘色’小‘花’小泡,流淌着黑水,弯弯曲曲……
人们忙着去拴紧灵堂的拉绳,用大锤将木橛子砸紧,将‘花’圈、孝帐、挽联、纸扎朝室内转移,用油布去遮盖泥灶和锅碗瓢盆,用木杠去顶积聚在灵堂棚顶的雨水……
一阵忙乎完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一场离奇的冬雨,淅淅沥沥地下,泥浆跳溅间,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牢牢拴系住了,眼神怔怔,眼神空空……
漫空漫天的雨,漫天漫空的风,淋着,刮着,西京城墙垛口上的红灯笼,红润润,扑棱棱翻转……
越过东城墙,风,依旧大,雨,依旧下,城东监狱内,一片雨雾风海……
陈叫山此际在密室中,与白爷相对而坐,虽看不见外面,但四遭的声响,已然令白爷触动,白爷幽幽地说,“风起了,雨来了,江湖汹涌了……”
白爷将自己多年来的阅世心悟,并结合城东监狱诸多犯人的唏嘘经历、故事,写成了一本《恒我畿录》,赠予了陈叫山,并说,“没有人愿意入监坐牢,没有人愿意被束缚囹圄,可是,也没有多少人懂得,如何防止、规避牢狱之灾!杀人放火,偷盗抢掠,‘淫’亵纲常,不矩律规,以为不做此类事体,便可静安和平,永享安康?大错特错……”
“江湖是小社会,社会是大江湖,为人之道,若无大悟守身,寻其恒我,你不犯事,事会犯你,你不惹人,人却惹你,你不招祸,祸亦招你……”
“这一本《恒我畿录》,倒不是什么秘笈玄册,但若悉心阅之,便可自我定位,找到恒我之所在,于江湖,于社会,皆有避祸趋福之绸缪……”
陈叫山废寝忘食地阅读着《恒我畿录》,白爷便劝解说,“事亦至恒,恒而恒我,过犹不及,‘欲’速不达……”
尽管只阅其小小一部分,陈叫山已然觉悟善恶是非,忠‘奸’愚聪,并非人之本心,更多时候,人犹如飘零于江面的一叶,随‘浪’起伏,颠簸不由己,浮沉而自惘。然而,若能寻到恒我所在,依循‘性’情而为,辅之恒我其道,便可使一叶化为一石,或是一峰,任你‘潮’涨‘潮’落,水高水低,我自稳守恒我,不为所变……
白爷的江湖地位,近两日,陈叫山通过其无所不在的眼线活动,犹然得见,深为赞服!
白爷放出去的指示,短短时间里,秦效礼、陈掌柜之详细情况,迅速有人呈报回来,而关于陈叫山在城东监狱之细节,亦快速传递到卢家货栈……
陈掌柜的死讯,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城东监狱密室之中,陈叫山站立起来,面向西面墙壁,久久默立,长叹而吁……
“白爷,督军府的韩督军和杨秘书,要过来探望陈大哥……”一位黑衣人进到密室中,抖了抖雨衣上的水珠,“现在汽车估计已经快进监狱大‘门’了,赵监长和一队长他们在雨里候着哩……”
白爷淡淡一笑,“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