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激辩

一剑封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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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西京民报》男记者的发问,中田静机扭扭脖子,仿佛领带系得过紧,脖子不舒服似的,头仰起,上嘴皮朝上翘,下嘴皮朝下撇,挤仄得鼻沟上的一字小胡须,卷曲起来,似乎那是贴在鼻子下方,一小方块狗屁膏‘药’,憋得他不顺气。

    中田静机抬起右手食指,朝前一搭下,身旁的两位武士,便将高举的东洋刀,缓缓‘插’回刀鞘中,至末端,猛一狠送,刀柄护手便“嗒”地一下,撞在刀鞘上沿,一反弹,东洋刀上的寒光,跳了一跳,终至熄隐于刀鞘中了……

    “这个问题,在我们天葵社刚刚落户西京的时候,我们就向社会各界宣示过了……”中田静机两手‘交’叉,贴在腹部,眼中起先那锐光,柔和了些许,不再那般针刺芒扎,“中国与我大日本,同属东亚区域,一衣带水,情缘悠长。我大日本乃是礼仪之邦,崇尚友谊,笃信文化的力量。因而,我大日本的仁人志士,深刻地意识到,学习中国的文化,宣扬我大日本的文化,于我们这一代人而言,尤为重要!拿你们中国话来讲,就是‘博采众长,融会贯通’。所以,我们天葵社来到西京,本着敬畏谦恭之心,学习借鉴中国文化,回馈反思我大日本文化,彼此促进,共同提高!在中日海峡之间,通过文化,架起一座友谊的桥梁……”

    韩督军原先攥得紧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前看看中田静机嘴皮翻来动去,膏‘药’胡须一平一皱地说着话,又看看《西京民报》的男记者和‘女’记者,观察他们的反应,却见男记者似乎并不注意听,眼睛四下环视,看着杏园‘春’大厅里的满地狼藉,不时地将自己的头发,朝上甩一下。而那位‘女’记者,则拿着笔,在一个小本子不停地写着,头也不抬,一直写……

    韩督军张了个哈欠,便拉过椅子,重新坐了下来……

    秦效礼用大拇指和中指,卡在太阳‘穴’上,一下下地‘揉’捏,眉头皱着,在慢慢适应杏园‘春’的老酒,在腹中跌宕奔涌的酒劲,以及被那位戴眼镜的日人本高举着旋转,所带来的后续眩晕感觉……

    杨秘书似乎嫌白手套,在手指上套得太深,太紧,一下下地‘抽’扯着白手套指尖,并不时地转头向外,观察外边士兵的布控情况。

    鹿恒生的腰,一直那么弯着,却适时地转过头,冲那些站在后堂通道口的伙计们,一个劲儿瞪眼:你们愣站这儿干啥?卖‘弄’嘴把式的事儿,是你们这些造大粪的人看的听的么?那些手里‘操’家伙的伙计,便一怔,而后相互看看,退身到后堂去了……

    陈掌柜坐在椅子上,手从椅子扶手伸出去,环绕到后腰上,撑住后腰,以拳头轻轻敲击着。起先那剑拔弩张的氛围,着实让陈掌柜心惊胆战,如今,杏园‘春’大厅里,人还是那些人,但不是用刀动枪,而是嘴皮子的事儿,好歹算是消停了些,正可缓口气,平复一下起先的惊惧情绪……

    老韩坐在桌子旁,倒显得悠闲自在,将桌子上洒落的酒水,用手指划拉过来,用食指轻轻地划动,划的不是字,也不是画,一个圈圈套一个圈圈,划几下,又全抹了,再又划……

    那些钻在桌子底下的食客,尤其是最初嘲笑日本人的那几个,经过这一番闹腾,感觉‘胸’膛里一会儿是火焰在烧,一会儿是冰水在浇,一会儿是辣椒汤汤在泼,一会儿又是陈年老醋在发酵……见这会儿终究是采访回答,动来动去,就是嘴皮子与舌头的事儿了,便觉着自己再躲在桌下,显得太过滑稽,便你拉我,我拍你地,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日本人,看着督军府的人,看着杏园‘春’的人,看着《西京民报》的两位记者……

    “可是”中田静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文化这文化那”的事儿,男记者咬咬嘴‘唇’,不愿再待,不愿再听,一个“可是”,打断了中田静机的话,再抛问题,“据我们所知,天葵社的成员,时常在身上藏着照相机、测绘仪器、望远镜、图纸等等东西。我想问中田先生,你张口闭口所说的文化,就是通过这些东西,在学习和宣扬么?或者,是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中田静机腮帮上的一小坨‘肉’,微微跳动了一下,目光变得又隐隐有了犀利的东西,眼睛眨巴了几下,许是意识到了如今之场合,峥嵘过‘露’,百弊无利,便微微一笑,鼻孔里长长地吁出了气,反将问题又抛掷回来,并伺机反驳,“这位记者先生,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据我们所知’,这里的‘我们’,到底指的是谁?是你们《西京民报》的人吗?”

    “中田先生,请你正面回答问题,你这是在回避!”男记者冷冷看着中田静机。

    “对,对,你回答,正面回答,回避个啥?”韩督军正在用小指头伸在耳朵眼眼里,一旋一旋地掏耳屎,忽然听见这第二个问题刚出来,中田静机和男记者之对话,便有了些火‘药’味,韩督军就停止了掏耳朵,开口帮腔了。

    韩督军虽然不是很懂文化不文化的事儿,也不晓得照相机、测绘仪器,能干出个啥震天炸地的大事情来。在他以为,望远镜和图纸,那都是干仗的时候才有用的,不干仗,能干啥?拿着望远镜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么?拉了屎用图纸擦屁股么?似乎那玩意儿又太硬了些,屁股也不舒坦啊!

    这些,统统无须太了解,统统可以不懂,但有一样,韩督军是懂的中国人就是中国人,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中国人就要帮着中国人说话嘛!

    “好,既然你们有疑问,那我就来谈一谈!”中田静机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似‘阴’郁的天气里,没有阳光时,海水轻轻涌动,‘波’光淡淡,却越发令人难测海之深浅,“你们中国的大思想家老子,在《道德经》中说过这样的话:‘天下大事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这是在说,普天之下,再大的事情,都必须从细小的地方做起,才能够做得好!所以,圣人从来不自认为自己伟大,反倒成就了他的伟大。好比经常爱许诺的人,终究就要失信于人一样,凡是把事情看得简简单单的人,必然就会遭遇重重困难。而圣人呢,总是认真对待困难,所以圣人才没有困难……“

    韩督军这回听得比上一个问题,更‘迷’糊,更含‘混’,上一个问题,好歹还说了什么友谊,什么‘交’流,什么促进与提高的事儿,可现在呢,扯这些虚哩恍惚的酸词来,什么大啊小啊,难啊易啊的,还又说啥圣人,啥人是圣人么?自称老子的人,就是圣人了么?那我岂不是天天都当圣人哩?

    人有头疼脑热找郎中,马有吐沫拉稀寻兽医,公牛骟找骟匠,超度亡灵寻和尚,有人懂这个,有人懂那个,不同行当,只要找准懂行的人,就不愁不懂,没有麻哒了!韩督军这样想着,便看向男记者,心说:老子不懂这些,你应该晓得嘛……

    男记者将脖子上的白围巾,轻轻一抛,看着中田静机嘴角的一丝丝白沫,不屑而冷冷地说,“这儿是中国,是西京,中田先生就不要卖‘弄’《道德经》了,鲁班‘门’前‘弄’大斧,关羽帐下耍大刀,让人贻笑大方!谈玄论道,体悟法‘门’,你们日本人就是再研究上一万年,也比不上我们中国人……”

    男记者的话,韩督军爱听:说得多好啊!多来劲,多过瘾,长咱中国人的志气!看来这些吃记者饭的人,还真是不简单哩!要说这动嘴皮子,摇笔杆子的人,也有厉害之处啊!

    中田静机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起来了,尤其是男记者说的“贻笑大方”四字,令他感到深深的耻辱,手指头微微弯曲了一下,本‘欲’攥成拳头的,刚刚握捏成拳,却又松开了:我若动怒,焦躁,岂不是落了别人的圈套之中么?

    中田静机用脚尖轻轻拨‘弄’着地上的一块‘花’灯碎片,此际,杏园‘春’大厅里的灯光不全,显得幽幽,照得中田静机的眼神,亦现幽幽……

    “你说的很好,很对!中国有句古话,知耻而后勇嘛!”中田静机淡淡一笑,“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西京又是中国文化的发源之地,我们天葵社来了这里,既然是为学习而来,当然就要好好地学,细细地研究喽……你所说的照相机和图纸,一是为了拍摄相片,用以纪念,一是为了描绘图画所用,便于细致入微地学习!望远镜呢,当然有它的好处,你们中国人爱养狗,许多地方远看没有狗,一走近,狗就扑出来咬人,有了望远镜,也是早作预防,有备无患嘛!至于你所说的测绘仪器,纯属子虚乌有,根本没有的事情,如果你们不相信,韩督军可以派人去我天葵社里挖地三尺搜查嘛……”

    “好,我会派人去搜查的!”韩督军站起身来,用手拍拍嘴巴,回头看看男记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便说,“啥戏台唱啥戏,今儿这地方,今儿这事儿,我看,就访到这里吧!”

    男记者手臂前伸,刚要再说话,忽然听见韩督军这般说,只得住了口……

    中田静机笑了一下,笑容一闪即逝,犹如月光在溪面上滑闪而过一般……

    “今天在场的人,全给我带回去”韩督军大手一挥,“有理的讲理,有冤的报冤,都别杵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