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玄融

一剑封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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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芸凤散了一圈糖果,忽然记起,哎呀,自己说过要手绘圣诞树的!

    “刘叔,货栈有颜料没?”卢芸凤从客厅正桌上,抓起了一支‘毛’笔,在自己脸上刷了两下,“嗯,还行,就这个吧!”

    刘掌柜笑着说,“三小姐,货栈就有墨,又不画画,哪里来的颜料?”

    卢芸凤便拉着刘掌柜的胳膊,左右拉拽,“刘叔,你让人去买嘛!黑糊糊的圣诞树,不好看哩……”

    刘掌柜被卢芸凤拉拽得身子晃个不停,实在招架不住,便冲伙计丑娃一招手,“丑娃,你出去看看,看德胜坊那边还开着‘门’没有……”

    外面天冷,夜已深,现在出‘门’买颜料,肯定是买不到的!丑娃缩着脖子,不想出‘门’去受冻,吴先生便说,“三小姐,用墨画也是一样的……”

    吴先生说,西洋画讲求写实,遵从自然景物的本来形态,突出景物的质感、层次、‘色’泽的丰富‘性’,因而西洋画所用之颜料,极为丰富,但凡世间一切之颜‘色’,都可以颜料相互配比形成,表现而出。然而,中国画讲究的是一个意韵,国画虽也有设‘色’,但太多的纯纯水墨画,只以墨和清水,一支‘毛’笔,挥尽万千形态,描画无限情境意韵来……

    “三小姐,你想想看,徐文长的葡萄,朱耷的松树,郑燮的竹子,都用墨与清水来画,仅有黑‘色’,可我们不是一样看到了比紫‘色’、绿‘色’、褐‘色’更为丰富的感觉吗?”除了卢芸凤,其余人都是不希望去买绿‘色’颜料的,因而,大家都静静聆听着吴先生的话,“国画与西洋画,各有所长,审美形态自是不一样的,但可以相互借鉴,相互参照,这对于国画与西洋画,皆有好处!西洋画可以学习国画的空灵意境之美,而国画亦可学习西洋画的光影、解构、团块概念,相得益彰……”

    起先我要砍树,你们都不让砍,现在我说画圣诞树,你们又都不让买颜料,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响应我?卢芸凤嘴巴噘着,听着吴先生的一番言语,看着陈叫山、七庆、满仓,甚至是丑娃,都在静静地听吴先生讲话,一个个地或是正襟危坐,或是饶有兴趣,或是煞有介事似的,心说:你们都懂什么啊?还一个个装得跟行家似的,哼,分明就是跟我作对嘛……

    最可恨的是这个薛静怡,你跟我上一个学校,住一间寝室,无话不说,哪怕一个跳蚤‘腿’‘腿’,我都要掰一半给你。为了让你跟我到乐州来玩,我们提前从上海动身,先到你江南老家,征得你家人同意,而后再辗转倒车,来到西京……你现在怎么也跟他们一样,一点也不响应我呢?

    卢芸凤这样想着,吴先生的话便不想再听下去了,直接将‘毛’笔朝吴先生跟前一递,“那好,你就用墨来画圣诞树吧!”

    丑娃听到这话,最高兴,立刻说,“好嘞,我去拿纸……”

    吴先生看看卢芸凤,又瞥了一眼丑娃,淡淡一笑,“那好吧,我就亮丑画一个……”

    六尺大宣纸,在方桌上摊开,为体现圣诞树的高度表现,吴先生采用的条幅形式。所有人都围站在方桌前,看着吴先生如何用墨和清水,画出圣诞树的感觉来……

    依照吴先生的要求,丑娃拿来了砚台和墨块,两碗清水,一张火纸。

    吴先生将长袍袖子朝上卷了几卷,用‘毛’笔在一碗清水中,搅动一番,猛地将笔提出,笔锋上蘸饱了清水,但吴先生提笔动作迅疾连贯,从瓷碗到砚台,一瞬而过,饱饱胀胀的笔锋,却并未洒下一滴清水来。待笔锋甫一触砚,吴先生将笔杆倾侧,连续地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反复捻动笔杆,在砚台上来回滚动着。砚台里本来有残墨,经清水一化,笔锋一滚,立即融开,呈现淡淡墨‘色’。

    吴先生将笔锋在砚台沿沿上,轻轻刮研,在火纸上“嗖”地挥下一道,看了看墨‘色’,便放下‘毛’笔,抓起了墨块,在砚台中研磨起来……

    陈叫山站得与吴先生很近,看着吴先生这一番作画前的准备,心中不禁感慨无限……许多人作画写字时,皆由旁人研墨,那一种潇洒自起来别是一种自信。而吴先生,清水蘸笔,试探砚台残墨,亲自抓墨块研墨,无须旁人伸手帮助,体现着一种更为玄奥的‘精’细来!

    大化非化,无化而化,水无常形,技无常则。

    作画也好,为人也好,世间一切玄奥之事,其核心本质,初发之源,竟又那般清明,空净,虚淡,纯粹。由此生发开去,武术,书法,戏曲,医道,厨艺,雕刻,裁缝,驾车,行舟,策马等等等等,所谓之丰富,源自于单一,所谓透彻,源自于初心,所谓意蕴,源自于率‘性’,所谓浑然,源自于澄明,所谓绚烂,源自于平淡……

    再由此说开去,万法汇初,一通俱通,本初是一,而生万万。

    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怎不是一首平仄绝妙的七绝?

    一篇飞墨‘荡’白的书法,怎不是一套刺风削雪的剑法?

    一段声情态绝的戏曲唱段,怎不是一幅意韵无尽愈观愈妙的绘画?

    一付对症而策的中医‘药’方,怎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雄兵金戈,兵法玄玄的布阵?

    如此想着,如此看来,陈叫山以为吴先生是一位处世‘洞’明,处事‘精’微,‘胸’有韬略,其志不凡的人,同时,又是一位理智、客观、中正、坦‘荡’,而不失本心之人……

    陈叫山想起当初唐嘉中向自己介绍吴先生,“陈大哥,这位是吴先生,跟我从北平过来的,他是北平有名的……”其后,吴先生打断唐嘉中,又自我介绍着,“鄙人吴劲秋,北平人,小小教书匠一个……”

    现在,陈叫山觉着,吴先生究竟是北平有名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吴先生也绝对不是他自我介绍的那般,仅限于一个小小教书匠……

    他可以是一位才情飞扬的诗人!

    他可以是一位笔墨高超的画家、书法家!

    他可是一位笔力超凡的作家!

    他也可以是一位仁心医疾的岐黄高人!

    在陈叫山凝思之际,吴先生将笔锋在砚台里滚翻一番,忽而转至火纸上,一番涂涂抹抹,横竖撇捺,皆无意象……而后,扬笔而起,斜着笔杆,侧着笔锋,逆行而上,顺顺一笔推擦而去,宣纸上便有了第一笔墨痕……

    这一道墨痕,显然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像……在吴先生在刮墨笔锋,调整笔‘毛’之际,卢芸凤站在一侧,便撇了撇嘴,那神情似乎在说:好嘛,忙乎了这半天,就来这么一笔,绳不像绳,太粗了,树干不像树干,太细了,树枝不像树枝,太端正了,且看你这一幅中国画的圣诞树,如何进行下去,又画出个什么样子来!

    吴先生深吸一口气,如法炮制,又如方才一样,侧锋推擦而去,两道墨痕,两相一并,圣诞树的树干外廓,犹然显现而出……

    侧锋,逆锋,中锋,吴先生手中的‘毛’笔上端,贴着的一转锡箔套圈,随着他的运笔如飞,在灯光下闪闪熠熠光彩!

    擦笔,戳笔,撩笔顺带,斜撩,正送点,皴,勾团染,递进,附着……

    随着吴先生的全心投入,所有围站着观看的人,皆为之兴奋起来

    这不仅仅是作画这难道不是一套飞‘花’流星的剑法?这难道不是一套斩日劈月的拳法?这难道不是一曲‘荡’气回肠的壮歌?

    粗壮的树干,皱裂的树皮,似乎触手而可感糙光之变化,带着一个形若人眼的树疤,‘挺’‘挺’而上,枝条顺展了去,细细的针叶,条条凝足‘精’气神,变化万端,再以淡墨渲染过后,层次愈加分明,意韵越发丰富那是幽幽的雾气,那是烟‘花’去时的轻烟,那是暖暖的圣诞的氛围……

    吴先生握着‘毛’笔,后退半步,略略一端详自己的画作,重又蘸墨刮锋,中锋几勾,团墨积聚,寥寥几笔一挥过,便有一位留着长长胡须的老者,带着帽顶弯弯向下的帽子,穿着厚厚的衣服,脚上是圆圆憨憨的靴子,手里还拎着一个口袋,那眉眼,那鼻子,那脸庞,无不昭显着豁达之可爱,大度之喜庆……

    “哇圣诞老人!”卢芸凤禁不住喊了一声,“太好看了,太像了……”

    吴先生将‘毛’笔放下,搓搓两手,朝画上轻轻呼了一口气,笑了……

    “快快,贴墙上去……”卢芸凤兴奋地跳着,两个胳膊张开,上下晃动着,像小鸟在飞翔,“我们就可以唱歌了……”

    丑娃搭着板凳,将吴先生的画作,高高地贴到了客厅的墙上,大家凑近了看,离远了看,歪着头看,正着头看,越看越觉得好看,觉得像……

    陈叫山看着吴先生所画的圣诞树,感觉自己嘴巴里起先的那种怪味,似乎慢慢已去,在口袋里一‘摸’,还有好些糖果,剥了一颗,又放进了嘴巴里……

    “来吧,我们唱歌吧!”卢芸凤兴奋得像小鸟,扑来跳去,先将唐嘉中和薛静怡两位年轻人,拉了过来,而后大声说,“我唱一遍,大家跟我学,英文圣诞歌,我们学校的教授翻译过来的……”

    卢芸凤一唱,薛静怡和唐嘉中都跟着唱了起来

    任那雪‘花’飘落在我们头上

    风里也有我们自由的向往

    点亮你心中的火光

    摇响你手里的铃铛

    今夜的铃声里有你的欣然

    今夜的火焰中有我的荣光

    夜空与星海

    浩翰无边

    让我们扑展翅膀

    尽情翱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