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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情况特殊,不容迟疑,无论对错,一切皆看天意,一切都归定数吧!”夫人行事,向来快刀斩乱麻,当下便对柳郎中和禾巧吩咐,“立即快马加鞭,知会卢家各处粮栈、货栈、客栈,药库,贴出告示,但凡知晓恶犬疾古方奇方者,告知而出,必有重赏!但凡有医药古籍,无论新旧完损,一律收购上来,若有《医宗金鉴》一书,则重金收购……”
于是,柳郎中和禾巧出了门,找来魏长兴、杨翰杰、谭宗砚、侯今春,告知了夫人的意思,再由他们四人,分别告知手下……不多时,卢家马厩里的快马,全被牵出,各路人手,分头行动,分赴各处……
年馑岁月,肚子都混不饱,而今听见卢家有悬赏,人们趋之若鹜……
天刚麻麻黑,各处人马,已回来了第一批,将收购而来的医药古书,送到药堂汇总,竟有几十本……
而第二批人,则是自称知晓治疗恶犬疾古方的一些郎中、民间奇人等,也有十来人之多。
卢家药堂灯火通明,前院院场上,支着数张桌椅,柳郎中居中,杨翰杰及账房里的几位精干伙计,分列两侧,对收购来的医药古籍,进行编号、登记、梳理、摘抄,并对知晓古方细节的人,进行逐个单独交谈、记录,而后集中让柳郎中,进行筛选、甄别……魏伙头则通知伙房,准备饭菜,供挑灯夜战的一伙人,以及从各处源源不断回来的人……
见众人都各司其职,忙乎了起来,夫人方才回到居处,长长吁了一口气,折下一根小香棍,投到了黑陶罐里,望着满天星斗,夜空浩瀚,怔怔木然……
从各处回来的人马,前往药堂时,皆要经过三太太院门前,车轮车轴的“咯唧”之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哒哒”之声,连绵不绝。三太太原本躺在竹椅上,脸上敷着黄瓜片,手拿一本戏谱,正背着戏词呢,被这些声响吵得心烦意乱,怎么也背不下去……便一把抚了脸上的黄瓜片,气冲冲地来到门外质问,得知是夫人的意思,便不再啸叫,悻悻回去了。
三太太越想越气愤,心说,不是说卢家没钱没粮了嘛,又是吃粥就腌菜,又是账房不往外支半个子儿,可这会儿倒好,为了救一个外人,这么大动干戈,劳师动众,犯得着吗?
三太太纵是对夫人有一万个不满,便是给她一十八个胆子,她也不敢去当面质问夫人的,她所做的,只能是冲老爷爷撒撒娇,撒撒气……
恰巧卢老爷最近服了些大补丸药,直觉着整天坐不住,躺不稳,一想到三太太那腰身、那胳膊、那凸的凹的些地方,便是一阵燥热,硬挺得慌……于是,天刚黑透,便奔着三太太住处来了。
瞧见三太太今儿穿的水红旗袍,屁股包得愈发紧致,腰肢愈显细柔,旗袍开衩不高,但两腿掩映之间,越发引人遐思,卢老爷一进屋,便想伸手去蹭一把……
三太太瞧着老爷的手刚伸了一半,一拧身,躲开了,“老爷……我不大舒服,今儿晚上,你也甭听曲儿了……”
卢老爷一怔,“咋的了?这回……是真的来身子了?”
三太太用手绢捂捂鼻子,将手绢一角,朝门口方向一抖,“瞧这乱哄哄、吵吵吵的,你也不嫌烦得慌?”
卢老爷本就对夫人劳师动众救治陈叫山,感到不满,这下听见三太太又提及此事,心中更增一分抱怨,但夫人那头,他怎好去明着抱怨?
“素芹,外头闹腾,闹腾去,咱自个儿,在屋里闹腾,这就跟你唱戏打场子,鼓点是鼓点,铙钹是铙钹,板胡是板胡嘛,闹腾到一块儿,还好听……”卢老爷一下从后面抱住三太太,拱着嘴巴,在那水红旗袍上一阵啃,手则忙不可迭地,伸进了旗袍开衩处,又摸又拧……
三太太被老爷摸得一身软溜,气乱神移,但脑中倒清醒得很:这不正是向老爷“铳火”的好机会吗?男人在这时候,不都一个样儿,一铳一个准儿……
“老爷……”三太太一咬牙,从老爷怀里挣了出来,“我今儿真的不舒服……你就是拿大绳把我绑了,我也是不想来的……”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哗啦”浇下来,卢老爷的一身火苗,瞬间被浇灭了。
“老爷,你回屋好好歇着,赶明儿咱还要到龙王庙求雨呢……”三太太浇灭了老爷的火,不忘过来撒撒娇,手搭在老爷肩上,娇滴滴地说,“等哪天卢家消停了,我给你好好唱曲儿,咱整宿整宿唱,老爷,你好好地听哩……”
老爷从三太太住处出来,外面跑过来一匹马,刚从拐角,探出一个马头,老爷心里憋着气,“呸”地一口痰,砸在了马脖子上,骑马的人,竟是闻讯从洞阳宫赶回来的骆帮主,骆帮主见老爷这神情,一勒缰绳,欲下马向老爷行礼,老爷却铁青着脸,一挥手,示意要他快走!骆帮主一条腿已从马上顺下,见此,便复又上马,两腿一夹马腹,马则长嘶了一声……
老爷径直来到了夫人住处,因心里生着怨气,走路走得地动山摇,待敲门时,手停在半截,忽然冷静了下,力道适中地敲了敲房门。
夫人也将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各种古卷线装册页,一沓沓,一摞摞,摆得满到处都是,夫人捧着书,一页页地翻,禾巧则在一旁,一本一本地筛选……
老爷走过去,假装帮助禾巧选书,实则冲禾巧递递眼神,禾巧会意,站起来说,“夫人,看来这儿就这些,我再到二太太那儿挑挑去……”
禾巧出去了,卢老爷坐在一堆古书旁,抬手摸着后脑勺的褶肉,叹气连天,摇头不止,“夫人,我就不明白了……原先,你说不杀陈叫山,我心里倒也想得通,啥仁善也好,大义也罢,以防民变也好,大局观着眼也罢,我没啥说的……杀了,也就那么大点儿的事儿,不杀,也就那么大回事儿!可是……现在他病了,咱出于仁善,出于大义,对吧?咱让柳郎中开方救治便是,咱犯得着这么闹腾吗?一个一个钢洋丢出去,就换回一摊子古书,这值当吗?夫人……”
卢老爷一激动,话语不绝,犹如洪水滔滔,一泻千里!可他正想朝下说,夫人却拦腰设闸,一下将洪水斩断了,“老爷,你说说,咱卢家昌盛百年,名震四方,靠的是什么?”
“这……”卢老爷未料想夫人突然问起这个,一时间不知从何处说起,用手摸了摸后脑勺,从口袋里,摸出灯笼狮子头核桃,“咕噜噜”盘转,佯装思考,实则在等夫人的话。
“靠的就是六个字——”夫人将一本线装书,“啪”地反扣在桌上,站起身来,“识才,惜才,爱才!”
“周文王礼贤下士求姜尚,得来大周灭殷商!汉刘邦不拘一格用人才,村夫,闲人,屠狗匠,形成合力灭霸王!刘备三顾茅庐访卧龙,从此天下三分定!曹操不惜十万兵,只为保得子龙一条命……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哪个不是遵循着这六个字?有才不识才,有才不惜才,惜才却不爱才,天下贤英,谁愿意跟你?我一个妇道人家,尚且明白这些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夫人见老爷仍旧一副温吞吞的样子,原本祈望他能说上点什么,现在也不祈望了,“行,大风大浪大阵仗的那些人物,咱就先不说了,咱说说卢家这几根梁柱子……魏长兴魏伙头,当初是个啥来头?他跟我八杆子都打不着,居然冒充说是我远房亲戚,就为了到卢家来混一顿饱饭。我呢,也不点破他,就观察他,发现他胆大心还细,坐在卢家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他都一个个地记着,谁是谁,不大工夫,全都记得了!好嘛,我就让他看管粮仓,他管得比谁都细。后来,他想学厨子,就让他学,不到两年工夫,比那几十年的老厨子都厉害了……那个杨翰杰,他爹是货栈的脚力,认定他也只能干个苦力活,谁能想到,他偷偷摸摸学会了打算盘,闭着眼睛打,十个人都算不过他一个人!我一瞅他那眼珠子,就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便知道,他注定就不是个靠吃苦力饭的人……对了,还有骆帮主,大雪封街,差点冻死在卢家门口,给他一碗热粥,他就懂得报恩!他从来没学过武功,凭一身蛮力,就敢跟船帮的老帮主比武,胜负且不论,就这股子狠劲,这胆量,几人能比?,还有,谭宗砚谭师爷……”
这些事儿,卢老爷当然都清楚,不愿再听夫人细说,便打断话头,“对对,都对!可陈叫山有啥本事,我是真没看出来啊……就凭他能杀了一只狗?”
“哼……”夫人鼻子里喷一股冷风,略略冷笑,尽现不屑鄙夷之色,“韩信遇不到萧何,谁能看出他可领兵百万?项羽、刘邦两处不讨好,被人当球踢……若无寒溪一夜潮,哪得大汉数百年?当初,我得知陈叫山一不用刀,二未用枪,赤手空拳就杀了宅虎,虽未见他,就已先料定:此人非同凡响!记得那年那些个中原买把式的吗?人人都会武功,多少个人一起上,都没把宅虎奈何得了,反被宅虎咬伤!我一见到陈叫山时,他脸上的那种傲气、骨气、豪气,就更加验证了我的判断!后来,我让禾巧给他带话,要他出面来平息民变,并故意要他来说放粥加米的事儿。那天你也看见了,他不卑不亢,毫不露怯,从容淡然,目光坚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豪情四溢,振臂高呼,一呼百应……试问,卢家哪个人,有那般气度?得知灾民为吃粥而抢地盘,他上前拆架,仅凭一己之力,就将事情解决!接到小山王高雄彪的战书,毫无畏惧,毅然前往……试问,卢家哪个人,有这份胆量?后来,禾巧还跟我说,陈叫山愿意帮卢家做事儿,稳定城内灾民,他吃了卢家的粥,想着法子都要报卢家的恩……试问,整个乐州城,谁人有这种情义?有仁有道,有勇有谋,有胆有识,有情有义,这样的人若不算人才,那谁才算人才?这样的人我不救,还有谁,值得我卢家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