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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国公的大案由三司会审,正在一点点的循序渐进,让人惊异的是作为被告人曹国公李景隆的态度,他似乎很淡定很轻松,并不觉得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李景隆是有恃无恐,他认为这个案子最后不会怎么影响自己,一个盱眙的贫农跑来告状又怎样?谁也没有亲眼看到自己做的那些事,谁也没有办法找到确实的证据来证明,现在才刚刚开春而已,到时候自己手下的人去盱眙安抚一下民情,重新安排一下土地,今年秋天丰收时再让盱眙县城官府停止贪税的行为,等到风声过去后再说。
存着这样心思的李景隆,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以为自己身份高贵,以为自己权柄滔天,但他却忽略了一点,他的身份和权势都是皇帝给的,皇亲国戚也好,开国功勋也罢,都是需要皇帝承认的。
就这样,永乐年间最大的一起贪腐案正式开始审理。
抛开明面上的三司会审不说,暗地里行动的锦衣卫已经一刻不停的展开了全面的调查。
被夜殇派到盱眙和武夷取证的人分为两路,杨清带着盛夏去盱眙,楚信带着盛凌去了武夷,务必要将所有最直接的证据带回来,决不能让李景隆的人抢先过去安排。
提督府内,叶羽坐在夜殇对面,他不紧不慢的问着:“有多少把握?”
夜殇淡淡一笑,道:“百分之百。”
挑了挑眉,叶羽道:“这么有自信?”
“盱眙的事情已经翻到了台面上,李景隆八成会在这里搞一些小动作,比如命人去那边善后,将人证物证都控制起来,他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只不过他搞错了一件事,盱眙的贪污案并非是我的杀招,只是我放出的诱饵罢了,为的只是将李景隆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这里罢了。”夜殇冰冷的语气中透出阵阵寒意。
“李景隆身上的劣迹多如牛毛,他可不止是贪赃枉法这么简单,我还掌握到,他和建文旧将盛庸之间来往密切。虽然这俩人没有牵扯到什么实际性的动作,但如果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无中生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夜殇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李景隆和盛庸先后担任过建文帝在靖难时期的主帅,虽然他们在靖难结束后先后向朱棣请降,并表示绝对效忠,但朱棣心中对他们两个是否真的毫无芥蒂就没有人知道了。
而极其了解朱棣性情的夜殇正是掌握了这一点,才决定将李景隆和盛庸二人之间的往来加以利用,成为她击败李景隆的绝对王牌。
叶羽无视她的戾气,只道:“你的安排还是很周到的,看来不需要我再提醒什么了。”
夜殇看了看他,直接问:“你今天特意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吧?”
叶羽笑了笑,点头道:“确实有个事儿想告诉你一下,虽说你现在手中掌握的情报已经足够,不过我要说的这些可以作为你最后的王牌,如果事情万一有变数的话,可以加以利用。”
“好,你说说吧。”
“曹国公李景隆,他在暗地里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叶羽深深的看了夜殇一眼,缓缓说道:“汉王朱高煦的头号支持者。”
夜殇立刻明白了,叶羽的意思是,李景隆不仅涉及到贪污和结党,还牵扯到了党争,这就简直是踩了朱棣最后的雷区了。
历代帝王在位时,最忌讳的莫过于夺嫡党争,皇子们为了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有的甚至最后还铤而走险想要逼宫,这对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会是心中的一根刺。
朱棣当然也不例外。
朱高炽已经被册立为太子,而且昭告天下,他一直以来勤奋上进,朱棣根本没有废掉他的意思。虽说汉王朱高煦暗中搞的小动作朱棣也心知肚明,但他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朱高煦去任性,却从来没有过废掉太子的打算。
但朱高煦却在这样的纵容下,一天天的变本加厉。
朱棣虽然对自己的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李景隆这些人,却绝对不会手软。
牵扯党争,煽动皇子阴谋夺嫡,这已经是大大触碰了朱棣的逆鳞,如果找到确实的往来证据,李景隆绝对难逃一死。
夜殇淡淡的点点头,道:“如果之前我说百分之百有点儿夸张的话,那么现在我可太有把握了。”
“是,李景隆死定了!”
天牢是刑部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这里虽然是牢房,但却绝对不是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因为关进这里的犯人都是确定由刑部主审的,待遇按照大明对刑狱的标配规定来。
圈地案的进行一直是由刑部负责主审,大理寺和都察院从旁协助,看上去皇帝已经组建了完备的审案班底,案子要结想必也是很快的事。
然而真正懂这里面玄机的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李景隆不是一般的犯人,他是世袭曹国公,是大明开国六公爵的承袭人,是皇亲国戚,这样地位的人犯案后显然不是刑部就能审的了的,即便不动用宗人府,也应该由皇帝安排一名皇子或功勋主审。
但事实上并没有,皇帝没有安排任何一个皇族,只是交给刑部关押后就再没了下文。
刑部尚书吕震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和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商量了许多次,都猜不透皇帝这到底是在干嘛。
为此,吕震还亲自去靖国公府请教了叶羽,但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吕大人稍安,陛下既然让你把人关押起来,你就好好关着。陛下让你和三司会审圈地案,那你就不要怠慢的去审好了。”
吕震一听叶羽这么说,也顿时没了其他主意,只得按照他的话去做。
圈地案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李景隆照样被关在刑部天牢中,事情没有一点儿进展。
李景隆心中洋洋得意,或者说更加的自信,他相信皇帝在耗时间给自己脱罪,毕竟自己是皇亲国戚,皇帝不会下杀手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不是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的,李景隆的好心态也没能一直保持下去。
因为这一天,一道圣旨响彻全京城,也几乎震破了李景隆的耳膜。
“曹国公李景隆贪赃枉法、欺君罔上、结党营私、阴谋造反,现令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停止对圈地案的一切审理,将人犯移交锦衣卫,关入诏狱,所犯圈地案的一切卷宗人证由刑部整理后移交给锦衣卫指挥使,立刻执行,不得怠慢!”
李景隆傻眼了,这剧情走向在一瞬间变化,而且变化的太大太快,根本让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李景隆来说,天牢是最初级的地方,他信心满满的以为自己可以平安无事。或者说,再不济一些,关进了宗人府审理,上下也好打理。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突然下旨将自己关入了诏狱之中,移交锦衣卫审理。
天牢的规格还可以说是按照大明的法律标配来的,而诏狱却绝对是人间地狱了,也是这个世上让人感觉落差最大的地方。
诏狱所囚禁过得每一个人,在迈过那道脱了漆的铜木大栅门之前,全都是赫赫扬扬、体面尊贵的。而此时,身处诏狱的人,离开了人间富贵场,陡然间从云端跌入了地狱阶下囚,而且是世上最没有生还希望的阶下囚。
李景隆太了解诏狱是什么地方了,他曾经用过无数手段,让许多人身陷这个地方。
进了诏狱的人,从没有活着出来的。
不,似乎有一个例外,当年的秦王朱樉,就是从诏狱里活着走了出来,但那之后他也身心重创,没过几年也就死了。
朱樉是一个英武之气极重的皇子,他常年征战沙场,驻守北境十余年,体格健壮,身体硬朗,是当今皇帝朱棣曾经最尊敬的一个哥哥。
这样一个人中龙凤,有幸从诏狱生还,但最后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李景隆自认自己根本比不上常年在沙场上拼杀的朱樉,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一向有恃无恐的李景隆终于开始恐惧了,他与外界隔离了消息,除了宫里派人来宣读的圣旨外,他再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所以完全不知道为何朱棣会突然改了主意把自己关进了诏狱。
百思不得其解,李景隆每日在诏狱中便是枯坐等待,除了有人给他送食物之外,再没人跟他说一句话。
李景隆每一日的生活,便是在这样的枯坐中想一想目前的状况。
皇帝把自己关进了诏狱,但也没有人来审问自己,好像只是换了个坐牢的地方罢了。
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李景隆完全摸不清形势,他眼前浮现了锦衣卫指挥使那一贯冰冷的面容。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案子确实已经完全移交到了夜殇手里,只不过夜殇并没有急着开始审他,而是在忙别的。
夜殇在忙两件事,刑讯李景隆的弟弟李增枝,以及去山东抓捕盛庸归案。
很快,李增枝受不住刑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全部招了出来,包括李景隆贪赃枉法、私吞贡品以及怂恿汉王参与夺嫡。
而盛庸却是冤枉的,他确实与李景隆有来往,不过只是李景隆单方面的拉拢他,想要为汉王增加势力罢了,但夜殇不会去管这些,皇帝让抓就抓,抓完了关起来,慢慢审。
关于盛庸的事,叶羽曾劝过夜殇:“石头,盛庸如果是冤枉的,还是不要对付他了,他毕竟是个帅才,留着还有用。”
而夜殇却出乎他的意料,只丢给他一句冰冷的话:“如果他对我的目的有用,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锦衣卫想让一个人开口的话,办法多得是。”
叶羽怔怔看着夜殇冰冷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凝起了担忧的眉。
牢房里的日子不好过,李景隆每天都在盼着事情能有所转机,他也在盼着汉王朱高煦可以想办法救自己脱身。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来期盼的转折,也在昏暗的诏狱中过得连日子都忘了。
直到这一天,生锈的镣铐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李景隆噌的一下从倚靠的角落里弹了起来,终于有人来了!
李景隆白皙的脸上布满了污垢,双眼迸射出希望之光,嘴巴微微张开,期待着来人。
走进来的是一袭黑色锦衣的青年人,李景隆认识这个人,是夜殇。
夜殇沉默的打量着诏狱的牢房,她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却是第一次来这里。整间牢房大约有六尺见方,幽暗昏黄。只有一侧上方有个极小的小窗户,里面透进了一缕惨淡的阳光,光线中有无数漂浮的灰尘颗粒,令人看了之后倍加感觉此处的塞闷和肮脏。
这里曾是凉国公蓝玉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夜殇皱起眉头,忍下心中的愤慨和悲伤,闷闷的道:“曹国公,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