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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玉碎声在我匍匐在地的身下响起时,我彻底地被绝望所覆盖。
那块妈妈亲自为我请来的有灵性的玉,宛如守护神般庇佑了我十余年,在我遭此大劫的时候,也终是难以再保佑我,落得身碎的下场。
在那令我发疯的痛苦过程中,我感到,那手的举动不仅让我身体疼痛难忍,更是让我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被模糊,甚至被打散。
没错,那只手,连同我的身体,都与符文紧紧地连在一起。隐约地,我感觉到,那符文仿佛是有生命的。它连接着我和那另外一端的箱子;而从我体内被“抽走”的某种物质顺着连接的符文,缓缓地“流”向了那只箱子。
这个想法一生出,我便更是惶恐:那通过符文被“运”向箱子的我的东西,不是血液也不是生命,而更像是……我的意识。
恍惚间,我甚至看到了马克思爷爷,他用在一片浓密的须发之间的嘴巴严肃地对我说:“物质决定意识,意识依附于物质……”
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若不是我真切地感受到那难以言表的被抽走之物,像是自己的思想、精神被夺走,我根本不会这么猜想。
就在我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中煎熬得快要“升华”时,那折磨人的苦难终于逐渐结束了。那手从我头顶一移开,我被它勉强支撑的身子便软绵绵地歪倒在地上,四肢酸痛、头晕目眩,却神奇地感觉到,在符文的那一端,从我体内流失的意识,精神,甚至说灵魂,正缓缓地注入另一个生命体……
咦?我为什么会觉得那只大箱子里会有一个生命体?并没有人告诉过我啊!
应该……是那串符文。它将我和那箱子里的那位连接起来,不仅是表面上把我们“画”在了一起,更是让我们能够互相感知到彼此的生命状态。我分明觉得,在符文的另一端,有一个生命正在拼命吸收从我身上“抽走”的东西,而随着我越来越虚弱,那边的那个“他”也在渐渐地恢复。
当然,关于这些我并没有标准答案,仅仅是凭着自身感受和猜测得来的。
在一切归于寂静之后,一个人来到我身边,他用脚尖踢了我两下,看着我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意志力还真是强啊,若是一般人被剥离了寄生体,基本上都会昏迷半个月,你居然还醒着。”
寄……寄生体?
我努力抬起头,正对着墨渊那张写满嘲讽与不屑的脸。或许是见到我疑惑,他指了指那边的箱子,道:“不过也要感谢你,让我的侄子活了过来。”
我茫然地看着他,直到那围在箱子边上的墨氏族人们一阵激动地欢呼,让我转头看见,墨羽也兴奋地往箱子里面看,一面还对里面轻声呼喊着什么。
所以说,墨氏借我复活了他们族长的侄子?
问题是,我又不是什么神仙,难道我还能借出一条命来复活别人?而且,把自己的命分一半给别人,这听上去也太荒谬了,就算是有巫术这种东西,那样逆天的逆转生死的方式,怎会如此轻易地办到?
可是,我明明看到,从那大箱子里,坐起来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有些呆滞,他被族人们扶了起来,然后被动地被墨羽拉到怀里,道:“墨翎,我是哥哥!你大概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啊,墨羽和这个不知怎么被我帮忙复活的墨翎都是那个墨渊的侄子。我晕晕乎乎地看着那族人欢聚一堂的场景,而自己这边似乎已经没有人再注意了。
颤巍巍地爬起来,我向着没人注意的地方挪去。原来墨氏这般折腾,都是为了让我帮忙救活那个墨翎。我心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墨氏虽然方式有点粗暴,态度也不怎么好,不过看在我无意中帮了他们的份上,大概也不会为难我了。
墨氏族人们将那貌似还没有搞清状况的年轻人架到了一旁,然后其中一个人像是突然想起了我,他指着我,对墨渊问道:“他该怎么处置?”
处置?我不解地看到,那些在墨翎被带走后又重新向我围过来的墨氏族人们的表情依旧是不太友善。一时间,我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片空地上的焦点。望着那逐渐接近的墨氏族人,我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压迫感,本能地向后退去。
“……做什么?”看着他们怪异的神情,我有些慌乱,但仍然想不通,他们除了利用我复活墨翎之外,还会干什么。
没想到,走在前边的一个墨氏族人问墨渊道:“是带回去,还是放在这里?”
墨渊打量了我一下,沉声道:“带回去吧。”
几个族人很快到了我身边,欲伸手把我提起来。
我隐隐觉得这么下去自己没好果子吃,于是在他们逼近时一咬牙强撑着向后跌跌撞撞地跑去。
对方倒也不急,他们慢慢地靠拢过来,见我逃走,也只是面带讥讽地冷笑了一下,并不认为我能够逃走。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渐渐被逼到了深渊旁边,眼瞅着已经没有了退路。我在人群中搜寻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但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真的,我多么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把我往他们事先设好的圈套里推,而那些自诩是我的朋友的人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提醒过我!他们处心积虑地把我骗到这里,难道就是要利用我用一种古怪的法子复活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年轻人,然后再把我抓回去?
可是,在这之前我从来不认识任何墨氏的人,除了自动找上来的墨羽,我跟他们到底有何恩怨?为什么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都是那么冰冷甚至是……憎恨?
望着那脸色阴沉的墨氏族人们,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解与绝望,对那领头的墨渊大声喊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从来也不曾见过你们,更别说得罪你们了!你们却不但拿我去做那个奇怪的仪式,现在还想要我的命么?”
我歇斯底里,“你们很厉害,无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没法改变。但是在动手之前,你们好歹也给我一个解释成吗?至少让我知道这些是怎么回事吧?”
“解释?”一个族人轻笑了一声,我认出他就是先前那巨扇击退了方修的那个青年,他似乎听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儿,“你要什么解释呢?是想听你祖上南征北战、一统西南的史诗,还是想知道你们这历史上辉煌的一族是怎么被自己人抹杀,只剩下你这一个余孽的?”
“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我祖上?辉煌的一族?怎么可能啊,我所知道的“祖上”也就只有顾家和宋家,顾家是东北鄂伦春族的猎人,宋家也是从西南迁到北方的普通家族,哪里像他们所说的是什么“一统西南”的大族呢?肯定是搞错了!
我急忙要纠正他们的说法,可墨渊没给我这个机会。他开口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你祖宗的做法让我们忍无可忍,但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可以多少告诉你一些真相的,至少要让你知道自己姓什么。”
姓什么?我是随母亲姓宋的,难道他要告诉我的是我父亲的姓氏吗?想到我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我的心激动起来:所以现在,他是要揭开我的“身世之谜”吗?
见我很是紧张又期盼的眼神,墨渊的嘴唇扭出一个讥讽的笑,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们一族,都是这世上最凶狠残暴的存在。”
我愣愣地看着他,那句话还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最凶狠残暴的存在……”
“不过,”他不理会我的反应,继续说道:“你们家出了你这么个呆子,也不完全是巧合。若不是在你出生不久后我们就将族人寄生到你身上压制住你们这一族世代相传的戾气,只怕现在该换作是我们墨氏被逼到悬崖边上了吧。”
“寄生?”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难道刚才那个箱子里的人……”
墨渊眼睛一眯,复而对身后一人道:“你来跟他解释。”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穿着大斗篷的老人。他行走的姿势颇为古怪,一瘸一拐,像是腿脚受了伤;他的全身都用黑乎乎的袍子包裹住,脖子上戴了一串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骼制成的“项链”,从长袖管中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是干枯的皮肤。他慢悠悠地走过来,但当他把那拉得低低的兜帽扯开、露出那狰狞的面孔时,我忍不住惊叫出声来。
他的左眼里没有眼珠……
但制造这恐慌的罪魁祸首似乎对他的出场效果很满意。他皱纹密布的脸上嘴角得意地上扬,然后凑近被吓得不轻的我,用一种唱歌般的奇怪语调对我说道:“刚才的仪式,你还喜欢吗?”
看着他左眼那触目惊心的大块眼白,我只觉得心慌不已,扭过头去不愿多看他一秒。
“咯咯咯……”那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整个项链上的小型兽骨都随着他诡异的笑声而颤动。他像是在看着一头猎物般凑近了我,轻声道:“我来告诉你,刚才那场奇迹,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突然抓住了我的脖颈,把我硬扯过去,随即很开心似地用像是赞赏的语气对我说:“知道吗?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共生体。”
我终于稍稍克服了一下对他面相的不适感,勉强转过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上一次见你还是在二十年前。你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到我手上。那时候,我们的前任族长的孩子,也是墨渊先生不满一岁的侄儿也恰巧受了重伤,生命垂危,眼看着就要死亡。族长吩咐我,一定要救活他,同时我又接到命令,要把你也好好地‘管束’起来。”
“很艰难啊。要救一个人,又要看好一个人,所幸做那两件事的人碰巧是我,而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共生。”
“我让族人们选了一个雷鸣电闪的山谷,连夜画上符文、备好祭品,像现在一样把你和另外一个孩子连接在符文的两端,让他的生命和你的合二为一。”
他站起身,抬头仰望,脸上是一副陶醉的神情:“那是巫典上记载的最神秘、最强大的秘术。将一个人的生命‘寄生’到另一个生命力更强的人身上,在永不会消退的符文的契约下,让他安全、持续地享用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只要宿主不死,寄生者便可永不泯灭。而在享有他人生命的同时,通过巫医的秘药,亦可使寄生者自己的生命得到加强,直至他完全有能力独自存活为止。”
“当然,”他那没有眼珠的眼睛转过来正对着我,“不得不说,这项持续了二十年的惊人奇迹的完成,有你很大一部分功劳。这项秘术虽然实施起来并不复杂,但一个条件完美的宿主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以往很多次的失败,都是因为被寄生者的生命力不够顽强,导致了共生双方不仅没有共享生命,还在争夺生命的过程中双双迎来死亡。你很不错,生命力强大得让我吃惊,否则,你可是没有希望挺过二十年。”
“不过,”他忽然提高了嗓音,“除了你的身体够争气之外,对被寄生者时时刻刻的看护与监督也相当重要。我想,当墨翎完全恢复后,他不得不感谢一群人。”
在他转身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站在不远处望着我的母亲、姥爷和族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