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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影映白雪,极其醒目,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也不知道那双眼睛是否还会流泪。
魂魄缺失必然影响意识,她根本就处于混乱状态,会出手救洛宁,也仍然受食心魔控制,所以要来抢夺草灵。
若是魔力完全时期,柳梢自问是不怕她的,然而如今伤未痊愈,魔力大损,柳梢也拿出了十分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石兰似乎没有发现她,朝着一个方向飘。
惦记小草灵的安危,柳梢正寻思是否要先下手,抬眼猛然发现周围景物有些熟悉。
青青草地被白雪覆盖,偶尔露出下面枯黄发黑的草,水坑中结满了冰,残荷上堆满了雪,像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
白雪掩盖之下,昔日的痕迹仿佛已被完全抹杀。然而柳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片桌子般的巨型荷盖,上面没有了果酒,只有厚厚的积雪,那个清冷的影子仿佛还在。
圆月隐去,天色初明,有雪花悄然飘落。
雪花沾上眼睫,融化成水流下,却是温热的。
柳梢擦擦眼睛,见石兰径直走到那片荷盖旁盘膝坐下来,顿时吃惊。
她熟悉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食心魔也知道?难怪羽星湖会轻易中计,这更加证实了食心魔和羽星湖关系不浅。而且看样子小草灵已不在她身上,难道食心魔就在附近?她会不会是故意引自己过来?
柳梢心头警钟大响,随意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能找到这里,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说明她此刻是不受食心魔控制的。不过这很危险,食心魔肯定在她身上下了魂咒类术法,自己跟着她很可能会暴露行踪。
雪荷之上,红衣女魔静静地坐了片刻,伸手抚摸荷桌上的积雪。身体四周隐隐流动着失控的浊气,动荡不安的影魂显然就是她迷茫的源头,此刻的她是毫无防备的。
她与洛歌的奇妙关系,让柳梢莫名地不是滋味。当初若不是她趁机偷袭,洛歌怎会出事?虽然知道她受食心魔控制,柳梢还是难抑恨意。洛歌对她下不了手,最后也只吩咐必须囚禁她,可自己跟她又没关系,况且自己都无处容身,囚禁她是不可能了,杀掉永绝后患才是最好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杀了她,食心魔就少了个重要的帮手。
然而想到她多次相救自己和洛宁,柳梢也不好昧着良心恩将仇报,暗提魔力走近:“你……到底是谁?”
石兰不言。
柳梢尝试着问:“那只草灵呢,你能不能放了他?”
石兰还是呆坐,身上已盖了层薄薄的雪花。透过长发的缝隙,柳梢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细眉弯弯,双睫卷翘,这张脸比想象中温柔亲切得多,与卓秋弦的潇洒俊朗完全相反,那种成熟温婉的气质,令身边的人都能跟着平静下来。
柳梢沉默许久,道:“洛歌,你记得他吗?洛歌。”
“洛……歌,”听到这个名字,石兰终于轻轻地颤了下,开口,“南华……”
“是南华派!”柳梢忍住欣喜,“紫竹峰,紫竹峰你记得吗?还有重华宫!”
“南华……重华宫……南华……鲸须琴……他……”石兰喃喃数声,突然尖叫,“是你……你!”
“我?”柳梢莫名其妙。
“是你!为什么……是你!”石兰痛苦地抱住头。
她突然发狂,柳梢大吃一惊,待要唤醒她,无奈赤弦琴已被月拿去,一时束手无策,眼见她跃起就跑,柳梢连忙追过去
.
疯狂的石兰只管狂奔,柳梢顾及伤势不敢尽力,到半路竟又失去了她的踪影。
突然,远处有红影闪过,带着魔气。
红影忽隐忽现,最后进入一片迷雾之内。柳梢冲进去才发现那并不是雾,而是浓浓的热气,此地气候回暖,并无积雪,方圆百里都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待看清前方场景,柳梢更觉毛骨悚然——前方凹地里堆着大大小小的棺材,跟之前在石兰村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些棺材约摸有上千具,都是空的,鬼尸们估计都外出采地气去了。
湿热的水气在风中游走,大荒因此添上几许迷幻的色彩。
不见石兰踪影,柳梢警惕地走了几步,隐约嗅见熟悉的邪恶气息,不由大吃一惊,回头就逃。
无数尖锐的蓝指甲从四面八方探来,柳梢临危不乱,起手就是一式“风絮之墙”化力。
虚影应手而破。
心头隐隐有些不对劲,柳梢怔了下,狂奔而走。
出乎意料,这次食心魔并没有追出来。
他怎么会放自己走?柳梢一口气逃出很远,直到感觉安全了才停住,越想越不对,心中疑云迭起。
“卢笙!”她猛地转身。
几道人影将她围在中间,认得的有天护法劫行、地护法未旭和左圣使笈中道,另外还有四名魔将。卢笙从未旭身后走出来,依旧冷眉冷眼,气魄比初见时居然多了几分从容,不再那么尖锐凌厉了。他是料定柳梢伤未痊愈,不可能逃脱。
柳梢看了众魔半晌,突然道:“想要我的力量可以,但你要饶我的命。”
“哦?”卢笙并不见惊喜,“你想通了。”
柳梢道:“好死不如赖活,反正我撑不了多久,只要你保证饶过我,帮我治好洛宁,我就把力量给你。”
“好,”卢笙果断地答应,顺手封印了她的魔丹与灵穴,“速回魔宫。”
众魔尚未举步,空中气息突变,大片仙光自前方亮起,数十人影御剑而来。
“消息没错,果然在这里!”
听到祝冲的冷笑,柳梢大是安心。
魔宫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是食心魔。从沙木枭一事就能看出,食心魔与大荒邪仙有所勾结,又与石兰有所联系,打探到自己的消息并不奇怪,而自己虽然带着伤,但是要逃也不算太难,石兰已经不全受他控制,他很难活捉自己,所以才会把自己的行踪散播出去,无非是想坐收渔利。既然他引来魔宫,又怎能没有仙门制衡?
此来除了商镜、万无仙尊和几位掌教,还有羽星湖等数十名大弟子。柳梢迅速扫视人群,果然不见谢令齐,心中顿时明了,估计他此刻是恢复食心魔的身份,在暗处盯着一切。
知道真相,柳梢理所当然地幸灾乐祸。
仙门要斩杀自己除害,卢笙和食心魔各怀鬼胎,那索性让他们去争个头破血流吧!
一边是仙盟重要势力,一边是魔宫主力,双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仙门众人面露紧张之色,排剑阵防备。魔宫众将也不敢掉以轻心,劫行一声长笑,当先冲上去,魔尊气概丝毫不减:“商宫主别来无恙!”
众魔见状俱大为振奋,战意高涨。
冲突爆发,未旭低声道:“不如让左使先带她走?”
卢笙不答,突然解开柳梢的封印,淡淡地道:“一次机会。”
仙门为何来得这么巧?他也不笨,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柳梢心里明白,自己夹在仙魔之间,安全只是暂时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可食心魔恐怕正等在外面呢……柳梢迅速衡量了下,还是果断地冲出战圈外逃走了。
仙门与魔宫对峙多年,更不急于一时,他们的目标本是柳梢,卢笙当然也不想让食心魔得逞,因此并没安心拖住仙门,放开口子让祝冲和羽星湖谢令齐等追了过去。
三方各怀心思,反而是柳梢的生机。大荒极广,且地势险恶,瘴气毒水无处不在,初次行走定要万分小心,不过这对柳梢来说就成了有利的条件,之前她与洛歌为了追踪受伤的食心魔,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很快就摆脱了仙门追赶。
柳梢没有继续奔逃,嘿嘿冷笑了声,索性放慢速度。
不出所料,卢笙、未旭与左使笈中道等在前方。看到她这不紧不慢的模样,未旭微微眯眼。
“很好,”卢笙意外,“看来你真的想通了。”
柳梢丝毫不奇怪,解开封印时他就做了手脚,想必是摆脱仙门之后立刻追来的:“只要你肯留我一命,我怕什么。”
“不错。”卢笙照样封住她的魔丹和灵脉。
柳梢当然不会信他的话,要夺取力量唯有吸收自己,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不过是暂时稳住自己而已。
卢笙转身道:“照计划行事。”
“我带她走。”未旭走过来。
“此事就不劳地护法了吧,以免大家不放心。”劫行鬼眉一扬,似笑非笑地道。
“你什么意思?”未旭俊脸阴寒。
卢笙制止两人争执,对未旭道:“交给左圣使,你断后。”
未旭便不再多言,退后。柳梢却有主意,也不愿连累他,任凭笈中道扛着走。原来卢笙早有准备,所选路线尽是阴脉浊地,适合魔族行动,于仙门则大为不利。众魔小心翼翼地赶了几日路,果真不见仙门寻来。
行至冥火山下,前面卢笙猛地停住:“都小心!”
看到那大片的血雾,柳梢忍不住笑了。
终于来了。
“左圣使,先带她离开,”卢笙并不慌乱,食心魔藏在暗处防不胜防,引出来反而是好事,他也临危不变,吩咐,“我等与地护法断后。”
笈中道应声扶住柳梢的后背,带她御风而走。
前方景物突然消失,呈现绿蒙蒙一片。
雾野沼泽!就是这里了!柳梢暗暗运气,此地她曾与洛歌来过,沼泽自生的雾霭恶瘴,简直就是逃生时最好的掩护。
笈中道察觉异常,眼神骤然凌厉:“你……”
如果知道妖界当初发生的事,卢笙绝不会轻易封印柳梢了事,他命令笈中道带人走,正中柳梢下怀,拥有来自血脉的力量,柳梢完全能破解封印,面对笈中道一个,逃脱更有把握,这也是她忍到现在的原因。
笈中道毕竟是魔宫左圣使,反应过来立即拿向柳梢三处大穴,同时抵在她背后那只手也吐出气劲,欲再次封印她的魔丹。
柳梢哪肯就范,护体魔印爆发,同时抬腿后踢!
见识过她的能为,笈中道丝毫不敢轻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制住她,然而柳梢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娇气的少女,她是断无可能真向魔宫屈服,料定笈中道不会轻易收手,便决定要拼个两败俱伤,至少让他无力擒下自己,这一踢也是用了全力。
两人各怀心思,却选了同样的方式。
笈中道飞出数丈,口喷鲜血!
柳梢踉跄几步,顾不得爆发的旧伤,抓住机会急急向前冲。
骤然,腥风扑面!
看到那张青铜面具,柳梢登时骇然:“你……”
食心魔不是被卢笙他们拖住的吗?而且他还带着伤,就算有草灵之心也不可能这么快痊愈,卢笙他们不可能落败,那这个食心魔又是怎么回事?
千万念头转过,柳梢已刹不住身形,直直地朝他撞去!
危急时刻,突然,四周惊鸣声起!
空气中寒意大盛,头顶无数灵禽成群飞走,身边妖兽仓皇而逃,足底积水迅速凝成冰,整个雾野沼泽刹那间陷入沉寂。
风雪起,夹杂着庞大的杀气,连食心魔也不得不退避!
飘飞的雪花影中,一道柔软晶莹的带子悄然卷来,带着柳梢消失在绿色的雾瘴中。
食心魔哼了声,随之消失。
“这是……”笈中道爬起来追了几步又停住,变色,“食心魔追来,那地护法他们……”
数道黑气破空而至,落地化为人形,正是魔宫众将。
“人呢?”看清当前场景,劫行大喝。
见他们无恙,笈中道松了口气,迟疑着道:“遇上食心魔,她被无迹妖阙救走,来人应该是寄水族。”
“食心魔?”未旭回过神,“他刚不是被我们拖住了么?”
笈中道也是不解
他向来稳妥可靠,众人没有怀疑。劫行道:“能从你手上将人带走,难道是阿浮君?”
笈中道摇头:“他修为远在我之上……”
“是他,”卢笙目光阴鸷,“罢了,落到他手上也不算坏事,让他与食心魔先对上亦无不可。”
未旭问:“现在怎么办?”
卢笙断然道:“下令魔宫全力搜寻,必要时可以利用仙门。”
众将领命而去
卢笙抬眸不知看向何处,半晌冷笑了声:“在这种时候离开妖界,你当真是不惜一切了,不论你究竟想得到什么,魔宫都该回一份大礼才是
.
妖阙偏殿内,池水突起,形成平滑的桌案。
晶莹的水案上放着只玉盒,盒盖已被掀开,里面放着一支三尺左右的木杖,扭曲的杖身极为古朴,取自天然的妖神木,螺旋形杖头上下镶着三粒璀璨的宝石,乃是妖界三色妖源,这木杖放在六界也是无价之宝,对妖界来说,代表的意义更非同寻常。
阿浮君目光沉冷,推上盒盖。
那寄水妖也吓得跪伏在地:“是主君让我送来的,我并不知道是……”
阿浮君打断他:“你送此物过来,还有谁知道?”
寄水妖低声:“当时……遇到过苔老。”
阿浮君道:“立刻回去见老族长,让他带族人离开,务必要快。”
他在寄水族素有威信,寄水妖有疑惑也不敢多言,起身问:“若是老族长问起,寄水族往何处去?”
阿浮君沉默了下,道:“冥海。”
寄水妖领命而去。
偏殿内顿时静得可怕,修长五指紧扣玉盒,在难以压制的强大妖力下,玉盒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惊的声音。
半晌,阿浮君松开手,语气平静:“进来吧。”
洛宁迟疑着走进殿,望着水案。
玉盒上已有清晰的裂痕,可知他心中已是怒极。
代表妖界皇权的至高权杖,能代替妖君发号施令,然而皇权若不在,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白衣去了哪里?洛宁当然知道,她本是欣喜的,毕竟有妖君白衣相助,柳梢就不用独自面对食心魔。然而妖阙存亡关头,白衣的离开会对局势造成怎样的后果,纵然是缺少经验的她也能猜到。
“苔老他们会背叛?”洛宁轻声。
阿浮君不答:“我去取帝草,你不可离开。”
洛宁低头:“我们……对不起。”
阿浮君消失在水中
玉盒飞来,洛宁忙伸手接住
妖阙能集结众多子民,与帝草密切相关,其价值远胜这华而不实的权杖,阿浮君选它是明智的,只要白衣安然回来,妖阙东山再起未必就无望
.
惨碧的雾瘴笼罩沼泽,足下偶尔游过带着奇异花纹的沼蛇,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紫袍毒瘴不沾,蔓形簪尾弯曲华丽,坠着鲜艳的紫丝流苏,将那张脸衬得更加柔美。
确定无人追来,柳梢才放慢速度,找到空隙说话:“诃那,你怎么会来?”
“听说仙门与魔宫都来了,我料想你危险,”诃那关切地拍拍她的背,“你的伤不碍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又救我一次,”柳梢突然问,“你离开妖阙多久了?”
“不过数日,”诃那道,“你先找个地方疗伤。”
柳梢摇头:“百妖陵联合武道攻打妖阙,白衣肯定很急,我们快回去吧。”
“你担心?”
“他帮过我几次不是吗,”柳梢微微侧过脸,“而且洛宁也还在妖阙。”
诃那迟疑了下,道:“也好,那我们尽快赶回去。”
“我知道路,走仙海最快!”柳梢没说假话,洛宁将洛歌留下的那一页仙海地图给了她。
仙海地跨三界,按照地图上标记的路线,两人回到妖界仅需五日。大荒气候变幻,仙海如入三九严寒,海面浮着无数碎冰,不闻海鸟鸣声,不见如雪飞浪,又是另一番的奇景。
重临故地,柳梢尽量收紧思绪,扭头发现诃那也轻微地皱了下眉。
“你不喜欢海吗?”
“没有,我们走吧。”
两人尽量节省体力,踏着浮冰贴着海面低掠,谁也没有多说话,这样行了两日,柳梢的伤势还是发作了,踉跄着拉住诃那的衣袖。
诃那停下来:“你……”
柳梢张口想要说话,又是一口青黑色的淤血吐在他的衣衫上。
诃那吃了一惊,连忙扶住她。
“对……对不起……弄脏了。”柳梢连忙松手,捂住嘴。
眼见那血一股一股自指缝流下,诃那连点她身上几处大穴,抱着她沉入波涛之下。
等到柳梢自昏昏沉沉中醒来,已是第二日黄昏。
诃那依旧坐在冰莲上,眼睛望着海天之际,似乎在出神。
想来自己的伤令他耗费了不少修为,柳梢默默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坐起来:“诃那,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诃那侧脸看她,温和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意外与赞赏:“想不到你的伤严重至此,难得你能隐忍至今。”
两人所处之地乃是仙海中的一块小岛,方圆不过百丈,连避风处也无,全仗诃那设置的结界。柳梢是知道这个岛的,距离自己晕倒之处已有千里之遥,茫茫仙海,他并无地图,柳梢也没问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只是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拖累了你,还弄脏了你的衣裳。”
衣摆的血迹早已消失,诃那道:“些许小事而已。”
“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啊,我每次拉你的袖子,你都会皱眉毛,”柳梢不自然地道,“其实我那是故意的。”
诃那失笑:“喔,你为何要捉弄我呢?”
柳梢东张西望,故意忽略了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行程耽误了吧?”
诃那“嗯”了声
柳梢自言自语:“不知道妖阙怎样了,应该很危险吧。”
诃那没有答话
柳梢望着天边那片初升的雪月,沉默片刻,道:“谢谢你,诃那。”
诃那微笑:“你已经说过了。”
“不,”柳梢摇头,“只有你会来救我了。”
诃那默然,伸手摸摸她的头。魔宫仙门食心魔都在捉拿她,为了洛宁,苏信第一次求助父亲武扬侯,如今她可以说是被三界追杀,而自己肯帮她,也并非是真的因为关切
“我会报答你的。”柳梢突然道
她说得真诚,诃那也没拒绝,仍是“嗯”了声:“你先疗伤,天亮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