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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轻风煦暖,鸟儿高唱的时节,如血一般的杜鹃,再次开满了庭院中,沁入鼻端的,尽是浪漫的花香。
“在下上官瑜,拜见巫苓公主。”
许久未见,上官瑜依旧是神清气朗,折扇握在手中,弯下腰笑意吟吟的向巫苓行着礼,一如四年前第一次相见。
他依旧是一身暗绿色的薄布儒衫,一头黑发梳成发髻用淡青色的丝带绑于头上,丝带之上镶嵌着一只椭圆的翠绿玉石,仿佛山川江河凝成的温儒男子。
那股曾经闻过的清新的梨子香气,依然不断钻进巫苓的鼻孔。
原来……上官瑜的家中,有这么多的梨花树,硕果累累的结满了小小的梨子。
总是站在树下读书的话,花落于肩,风中皆带着果香,所以自然而然的便沾染上了吧?
“唉?公主怎地不理人?”上官瑜见巫苓允自发愣,勾了勾细腻的唇角,漾出一抹笑意,重复了一次四年前的话。
巫苓沉默了,他是上官瑜啊……
那个,曾经掏空自己腹中墨水,只为博她一笑的上官瑜啊……
上官瑜勾着嘴角瞧着巫苓,等着她说话,那双明亮的眸子看起来,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许久。
“我……是来杀你的。”巫苓默默的咬了咬唇,道出实情。
她不会说谎,这一次,也一样,她更愿意告诉上官瑜一切。
她承认,她无法像对待不认识之人一般,手起刀落,结束一条性命,然后将所有一切付之一炬,掩埋于黄土与灰烬之中。
巫苓不敢祈求他原谅,只愿他记得,是巫苓杀了他,待到来世,倾数还尽。
“我知道。”上官瑜再次漾出一抹笑,笑得灿烂。
巫苓的手抖了抖,他说,他知道,那么,朔是否,也知道?
“放心,朔不知道。”上官瑜手中折扇甩开,示意巫苓坐下谈。
他们面前,是一方石桌,像极了当年朔府中的那个石桌,那个,他与朔一起坐在上面,听他讲着无弦琴的石桌。
那些回忆,此时都变成一片灰色,在她脑海中,幻化为碎片,似是再也难以拼接在一起……
曾经一想起这些,就会波澜渐起的心,也在这些回忆越来越碎之后,变得无谓。
上官瑜见巫苓一脸的漠然的看着那方石桌,甚至比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更加落寞,火红色的睫毛阴影打在她脸上,显得阴郁不已。
那时候的她,站在簇簇红的像血一样的杜鹃花前,几乎与那些花朵融为一体,如果不是他眼睛贼,准认定是那杜鹃仙子下凡来了。
那时候的她,清清瘦瘦,一袭红衣拖在身后的地上,嗅着醉人的花香,眼中,却是无尽的迷茫淡漠。
那时候的她,对待身为陌生人的自己,满是防备之意,就连伸手触摸,也逃得飞快,如果不是自己赖着,恐怕便没有那日的一面之缘,也不会再有以后。
那时候的她,即便是少言寡语,面上满是清冷,但眼中却依旧能看得出善良质纯的心境,让他不由得想要呵护。
那时候的她,她那么特别,在他眼中挥之不去,让他不知不觉在自家的院中种满了与他一样红艳的杜鹃花。
那鲜红的杜鹃,究竟是不是血液灌溉的上官瑜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喜欢曾经那个听了故事之后会相信,然后悄悄去嗅嗅究竟有没有味道的巫苓。
她的笑容,干净,真实,每一个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笑,看得上官瑜晃花了眼。
从未讨过女子欢心的他,甚至掏出了所有的故事,讲的口干舌燥,只为了博她一笑……
可现在的她,却冰冷的不像个人类,就算偶然间露出表情,也是脆弱,悲凉,落寞的神色。
因为知晓她是公主,自己一介书生,即便家父是朝中官员,也根本不可能攀得上她。
于是,三年来,上官瑜努力充实自己,殿试、会考、终于一步步做到了文儒学士的位置。
可爬得越高,越能看到一些面上所看不到的表像,巫苓不知道,他总是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变得不像个人,变得落寞的仿佛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个。
而且上官瑜发现,所有支持朔登基继位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外界传言是死于天火,可是,真有那么巧?
他,渐渐的看出一些玄机,也明白了,唯一能引得那人出来的方法,便是拼死支持朔。
巫苓与朔之间,也不似只是普通兄妹那么简单。
巫苓与帝后之间,更不是普通的义女与母后的关系。
当这一身红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上官瑜已然明白了一切……
“巫苓……”上官瑜第一次开口,叫巫苓的名,而不是公主。
意思是,在他心中,早已不把她当成公主,而是朋友,或是,心仪的人。
巫苓默默的听着,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梨花香,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么清澈,洁净的自己,虽然淡漠安静,却不带任何血腥。
可惜,那用鲜血灌溉后的杜鹃,无论如何美丽绽放,都是带着血腥味的招人厌恶,只有同为污臭的昆虫才敢近前。
“如果,不幸福,如果,太痛苦,就放手吧。”上官瑜的话,像是淅沥的河水一般,飘过巫苓耳畔。
巫苓抬眸,看向上官瑜清澈的眼,暮然一笑。
“放手?我如何能放手?又该如何放手?如果没有母后,那么我还只是山中靠吃野兽维生的怪物。如果没有母后,我又哪有现今的锦衣玉食享受不尽?”
“锦衣玉食?”上官瑜轻笑,看着清瘦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的巫苓,她的身上,朱钗玉瑶,一件也无。
她依旧是三年前那个清秀的巫苓,那个看起来丝毫不像个公主的巫苓。
上官瑜知晓,当初朔为了给她庆祝生辰,为她买了许多珍奇异宝,普通人家的女儿,或许倾尽一生也买不到一件,那些宝贝,朔全部给了巫苓。
这三年来的每一次生辰,朔默默的为她准备了无数的珍惜瑰宝与姑娘家喜爱的刺绣绫罗朱钗玉瑶庆祝生辰。
而无论什么场合,只要她出现,永远是这一身简单的红纱衣,一头赤色长发简单挽起,淡漠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而已。
如果上官瑜猜的没错,那些东西,即便是腐烂的发了霉,巫苓也不会戴在头上一支。
“人不怕过错,过错只是短暂的遗憾,可以用一生来弥补,但是错过,就是一生的遗憾,再也无法弥补的错。”
“我没有错,我的错,只是不该诞生在这世上。”巫苓的声音像一缕坚冰,丝毫没有情感。
自从三年前那次悲凉的大笑之后,她再也没有哭过,再没有。
从前只是泪水难以流出眼眶,现在,却根本再也没有泪,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死人,一个毫无知觉的死人,一个只知道替母后办事,接受命令的死人。
“帝后的野心很大,她想靠着你,靠你的异处,推睿上帝位,可是睿嗜血残忍,冷漠不羁,即便连帝君和帝后都拿不准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做将来的云国帝君?”
巫苓沉下眸,不予置评。
这江山将来属于谁,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母后。
如果她所做的一切,能够让母后觉得有一丝快乐,能够让母后达成她想要的愿望的话。
那么她依旧会像当初一样,答应母后所说的一切。
“巫苓……”上官瑜见巫苓依旧漠然无语,不由得有些心急。
她为何这样执拗,执拗的让人心痛!
“休要再提……如今你想活命,便要为我母后做事,否则便真的死无葬身之地。”巫苓说出,唯一能够救他的方法。
如果,他答应,那么巫苓可以放弃,即便被母后责罚,她也不愿意去伤害那个曾经对自己倾囊相授的上官瑜。
只要他去找母后,从此支持睿,逃过一死,没有任何问题。
上官瑜听后一笑,揭开扇柄,从扇骨中抽出一把薄如蝶翼的短刃。
“请公主拿着此刃,若是能刺进上官瑜心中,那么上官瑜此生便不说二话!再不参与朝政!”
言下之意,除非我死,否则不可能放弃。
望着上官瑜清明黑亮的双眸,巫苓缓缓接过短刃,甚至没有多做思虑。手起刀落,上官瑜胸襟之前,便已然鲜血散出,染得胸口青色的儒衫变成暗红,逐渐扩散。
刀锋薄如蝉翼,他,不会很痛。
上官瑜愕然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全数刺进身体里的纤薄短刃,身上一软,跌坐在石凳之上。
“上官瑜,此生不悔。”
刀刃出,鲜血落,上官瑜微笑的看着无数鲜血迸溅而出,汹涌的从他的胸膛间流下。
“这下……生死之恋……公主可知晓了?”他虚弱的扯出一抹笑意。
空气中,清新的梨花香,全部被血腥味所沾染……
——死生之恋,不甚明了。
——待他日公主出嫁,便知晓其中寓意了。
抱歉,上官瑜可能等不到公主出嫁之日了……
巫苓,愿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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