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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国南粤省边陲小镇,正值盛夏时节。
一个白净小伙子站在烈日下,很秀气的一张脸,眯着眼看着向这边行驶过来的淡蓝色旧卡车,身后几名赤着胳膊的民工挥汗如雨地铲着杂草清理出一片空地,挖出几块粘满污泥的红砖头扑通地扔进河中。
清澈的小河中央,一只四五米长的旧皮小船浮在水面,柴油机正隆隆作响,河底的沙子兼着浊泥水通过黑色的大管道被抽了上来,沙子沉在蓄沙池下面,水通过过滤铁网渗回河里。
这是一个微小型的沙场,属于无证经营的那种,据说被捉到要判上几年。当然,不被抓到就没事,站在草坝上耍帅的小伙子很同意这个观点,他叫林浩然,是这间沙场的老板。
今年他才19岁,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净,笑起来很阳光,正穿着一条黑色西裤搭配白衬衫,身上有股浓厚的书生气。实质他真是一名高中生,不过据说他的成绩扯了全班的后腿。
刚高考完就兴冲冲地跑回来经营他创办的沙场,打算专职于这被资本主义所腐化的事业中,他这颗心早被万恶的资本所侵蚀,一心筹划着发财大业。
“老板,不好意思,我们正在停业整顿!”林浩然指着那牌子,微笑地冲来人道。
跳下车的光头佬四十岁出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点钱,脖子挂着二条粗金链,手上四五只金戒指。听到这话略微一怔,疑惑地侧头望着隆隆作响的机器,空地上堆着五六堆四米高的沙子。
你骗鬼啊?这机器开得马力十足,十里外都听得到,你这哪门子的停业了?
“你那沙子我要拉一车,急用!”光头佬是做大事的人,不管你停不停业的,反正老子就是要货,指着那沙堆直接说道。
“老板,我们正在停业整顿!”林浩然给他敬烟,自己也弹出一根叼在嘴里,他有六七年烟龄了,动作很干练。
“大沙河那边本来卖250一车,但是前天桥断了,只有西边这些的沙场能卖,所以昨天涨到了280一车。这样吧,我给你300元拉一车,怎样?”光头佬接过香烟,并没有小瞧林浩然的意思,直接开价。
他小时候家里穷,九年义务教育还没完成就出外谋生了,但是一直对知识分子很敬仰。如今看着这年轻人斯斯文文的,涌起了一些好感,所以给了一个好价钱。
但哪里知道,这年轻人竟然想都不想就摇头,又一个“停业整顿”,说谎还不眨眼,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没节操了吗?
“350!”光头佬叨着烟头,跺着脚再提高了价格。
“老板,我们真在停业整顿!”林浩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浓烟,眼神很是无奈地地着他。
光头佬纳闷地抬头,手指夹着烟上下打量着这年轻人秀气的脸,这停业整顿肯定是鬼话,唯一解释就是这价钱还不合这年轻人的心意。但他们成本没有上升的理由啊!这帮胆大妄为的偷沙贼无非就是买台抽沙机、搞几个人手和作个简易的运沙船,而最可能波动的肯定是柴油了,但是前二天柴油价格不是降了么?
“400!”光头佬咬着牙,说出了连他都感到肉痛的价格,为了贪图这点时间,足足比大沙河那边高出120元。
“老板,我们真在停业整顿!”林浩然也没想到这老板这么坚持,伸手摸了摸鼻子,仍然咬着这话不放。
“还不行?”光头佬眼睛闪过一抹讶色,自己出到400块了,这小子还不同意,这得多黑啊?400元一车的沙子,前年都能拉2车了,难道这河沙出金沙了不成,但真出金沙你就玩完了。
盗沙还能钻钻空子,镇政府那帮贪婪的家伙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盗金国家第一个就将你枪毙了。
“给个实话!你要多少钱?”光头佬怒着质问,口沫横飞。
“我们真在停业……”林浩然的话还没完,一声暴喝,光头佬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指着那堆沙堆激动地道,“放屁!你当我瞎眼了,你那堆沙子是什么?你给个实话,究竟要多少钱?”
任谁都看得出,这不是停业整顿,你小子是在囤沙。
林浩然默默地吸了一口烟,烟朝着衣领处喷下,踌躇良久,又望了光头老板一眼,觉得这老板还算实在人,“600元一车,明天开始,我沙场的沙不低于这个价。”
咳!
光头佬被自己口水呛着了,急忙丢下烟头弯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缓过劲。上下打量着这年轻人,他相当不明白他这份加价的执着劲打哪里来的,估计范进中举那天都不敢将沙子从250元一下子涨到600元。
明明五公里外的大沙河那边一大片沙场,就算拉来建条长城人家也是280这个价,你凭什么敢要600?
不过,他也无法责怪这位年轻人,毕竟人家已经实在都开出了他的价码。自己能接受就拉一车,不能接受就走人,这是生意,犯不着谈不拢就打起来。
不再废话,光头佬直接跳上了他的破旧卡车,但在关车门的片刻又是犹豫了一下,扭头看着林浩然夹带着一些火气,“小伙子,这些沙子留着给你将来的小孩玩泥沙吧!”
“砰!”地用力关上门,车子的引擎启动卷带着灰尘调头离去。
显然,他心里对林浩然这个价格很不满,竟然有人敢这么疯狂地涨价。若是拿着刀架人脖子还可以解释得通,但他却没有,完全一副生意人的模样,你当老子是傻子啊?
“600而已,很贵吗?完全不贵嘛!”林浩然站在滚滚的灰尘之中,拍了拍了衣襟上灰尘,转身又站到草垛上,脸上仰起45度露出一副知音难觅的萧索之色。
“他不要?”
沙场的主管傻黑看到车离开,扔下抽沙管跑了过来,心里还在默念着吉利的数字6。由于浩然不肯卖,今天错失了6单生意,不要小看6张订单,这可是1500元的收入,平时一天下来还不一定有这么多。
傻黑今年22岁,他的智商高不高有待论证,但黑得无从狡辩,肤色跟非洲土著有得一比。他的真名叫林旺达,不晓得吃了什么长大的,林浩然的身高不算矮了,但是却比他足足低上一个头,手臂更不好意思相比较。
在太阳照射下的影子,一大一小给人感觉像是一对父子。
由于六岁那一年他被试图逃责的肇事司机拖出了十米,抢救回来脑袋留下了不少伤疤,脑子似乎在那里出了点事。常年喜欢留着一个短寸平头,脑后勺有一小绺空白地带,左边眉毛有半边是白色的,五官倒算端正,却喜欢露出招牌式的傻笑,五官挤在一起很有喜感,不比演小品的人差。
总之一句话,这种人作奸犯科很容易被认出,真是人生的悲哀!
“阿文阿武,你们二个在干什么!现在是打仗的时候,你还给我偷懒?”林浩然转身看到二个人已经停机器在吃着龙眼,当即就骂了起来,“傻黑,瞪紧他们二个,让他们开足马力干活,否则扣他们工钱。”
“好!”傻黑最听林浩然的话,当即就在地上随手抓起一块小石头掷向河中,逼得阿武连忙将机器开着,然后才敢去吃着龙眼。
这一天里,这小河的水还是那般的清澈,鱼儿在水里嬉戏。而那一个叫仁义的小沙场挂着“停业整顿”的牌子,却加足马力在开工,是那样的古怪。
当天下午,光头佬就从大沙河那边的沙场拉到了沙子,价格是280元,而且老板表示这一个月不再涨价。
“老板,慢走!”车子装满沙,那负责人恭敬地朝他打招呼。
光头佬矜持地点了点头,发动车子往回赶,鼻子突然冷哼一声。这个时候,他很想将沙子拉回去给那小子看看,人家的沙子比你的还要好,一车才280元,你哪来的勇气要收600的?
晚些时候他跟人喝酒,光头佬就将仁义沙场涨价600块的事当着笑话跟几位好兄弟说,而他的好兄弟跟着一阵取笑。
“这个年头,读书多就会读坏脑子,哪能跟我们在上社会大学的人相比。”一个啃着猪头骨的男人得意地说着,向知识分子开了一个地图炮。
“不过,你不要传出去,毕竟也是我逼他才开的价。”光头佬认真地叮嘱着。
“我的口风严你是知道的,若我说出来,让我老婆给我戴帽子!”那人用力拍着胸口,发着毒誓。
……
青山镇是一个小地方,自从错失改革开放的浪潮之后,林百万家那八层楼一直蝉联着镇上最高的建筑物。这里仿佛被遗忘在历史角落,虽然地处华夏第一经济强省南粤省,但它的步伐仍然停留在上世纪。
镇子街头有一个破旧的小广场,那里绿枝成荫,这里总聚合着一帮闲人。他们很喜欢拿出长辈的架势,点评着那些成器或者不成器的青年男女。谁家小孩从外面带了妹纸回来,谁家小孩二十五六岁还没有娶妻,哪家媳妇嘴最馋……
生活在这里的老人如同一个间谍,对每一户人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而话题也不仅限于镇上,附近村子有名的人家也会涉猎,有时更会争论一些他们无法触摸到的时政。
“涨了!”
“没涨!”
“报纸上说没涨!”
“报纸错了,我昨天看电视,电视说房价跌了。”
“电视才错了,我的报纸清清楚楚地写着房价涨了。”
……
镇上二个牛脾气又犟上了,事因九爷从镇政府那里捡来一张不知是哪一年的报纸指着说房价涨了,而雄伯确定昨天看新闻,南粤省省会江都市的房价跌了。
这就是生活在这里人的常态,无聊到为了琐事能争个面红耳赤。江都市的房价涨跌跟你们有屁关系啊?年轻一代干一辈子都不一定买得起,你这半只脚已经进棺材还不如看看木材的价钱。
“啊哈!今天有大新闻!”阿大激动地骑着自行车过来,手里挥舞如同前线传来捷报的士兵。人群纷纷围了上去,因为阿大的在邮政局上班,他的消息最为灵通,也是最为可靠。
“阿大,懒东买来的那媳妇跑了?”一个肥胖的妇人藏着幸灾乐祸的心思,装着关心地探头问道。
“阿大,是不是县委书记换人了?”争论房价的雄伯拉着他的手。
“我看都不是,可能是苹果公司发行iphone5了!”九爷排开人群,望了一眼阿大点头道。
“臭渠九,你不要再说‘爱疯’了,你啥都不知道,去年我给你忽悠了一整年。还真以为‘爱疯’是电冰箱,结果我儿媳妇过年回来告诉我,‘爱疯’是手机。”雄伯当即指着他鼻子激动地数落。
……
当天下午,一则笑料从镇上那破旧的小广场开始传播开来!
“长青村村长家那小孩疑似读书读傻,一车沙子要卖600元。”
为了验证消息,有人还开着摩托车去看了一次,果然看到河边堆了九堆沙,排在那河边,很像是一座座的孤坟。回来之后,又是绘声绘色地说着那机器竟然连夜开工,真是滑青山镇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