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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渊来到军营时,已是五日后的黄昏。
他在秦国接受了举人文位,国君听半圣说他要奔赴战场,赐他秦国正四品将军,以便他非战时能调动一小撮的秦*人。至于七国的职位,全凭战功,国君也没有办法。
那碧蓝色的天幕被染上了温暖的色泽,半消半退间有微光划过。浩荡的烟云锁住了残阳的去路,两者纠缠不休,汹涌决绝。
云渊站在黑鹤上,沉沦在这般壮观的美景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往夕阳飞去,随其一起坠落。
“嚯!”此时简短有力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那是将军在整合军队。下方的人影实在太小,再优秀的视力也看不清面容。
这片土地上满是军人,四四方方的整齐队列显示着军纪严明。虽然身着一样的战袍,但这七个队列明显是来自不同国家。主修儒道的国家,士兵的气势是透着最温柔的坚忍;主修法家的国家,是残酷的决绝……
但这无关紧要!纵使七个军队的右侧竖着各国的国号,可他们的正前方,永远竖着一个黑色的龙纹旗帜,上面用血色写着一个大字,也只会写着那个字。
那个字是——人!
以鲜血来浇灌我人族的土壤,以胜利来祭奠我人族的英魂!
“吾等生而为人,愿为人族献上忠诚!”
“献上忠诚、信仰、乃至灵魂!”
荒凉的号角声伴着不知名的将军斩钉截铁的话语,一同响起,这满溢的情怀超脱了言语。
“为了人族!”七*人齐声相和,手中的长矛抵着地面,凛凛气势奏出最合拍的乐段。
“现在,为吾等袍泽,送——行!”将军放大嘶哑的声音,他面色沉凝,右手抱着头盔,猛然单膝下跪。
怎么回事?文人不跪天不跪地,更不跪帝王。而如今……云渊指尖颤动了一下。
满地的军人同时跪下,甚至能听到膝盖撞地的沉闷声响。他们额头抵地,有人无声的流下泪水,无声掩埋在血土之下。
铁汉柔情,男儿意气。云渊恍然明白,他们在缅怀逝去的友人。
号角声又从远处传来,像是离人的呜咽,又比拖沓的呜咽声多了壮阔与豪迈。
这便是我人族的前线吗?
云渊不自觉地摸了摸眼角,干的。真奇怪,为什么有一瞬间有种自己会流泪的错觉?
他的目光停留在将军侧后方的那人身上。纵使看不见面容,云渊也一眼认出了陆危楼,只因那人过于突出的气质。
陆危楼低垂着头颅,用□□支撑身体。他并未像一些人一样念着祭文,只但握紧的手诉说着他的愤怒悲痛不逊色与任何人。男人似乎敏锐的感知到了空中的视线,猛然抬头看去,□□直指云渊。
他眼中有着还未消散的血色,就像是噬人的野兽,偏偏一身正气凛然。
“云渊?”陆危楼眯起眼睛,不知道凭借什么,竟也认出了对方。
啧。云渊暗叹一声,他明显来得不是时候。还好大多数人低头没有注意到陆危楼的举动,自己要是在这种氛围下加入军队,太过古怪。
云渊点头示意,也不管陆危楼看没看见,将军队特有的令牌挂在腰间,直接飞往了军营。就当他没撞见这庄严悲哀的一幕吧,他只不过侧面看了军队,心神竟已被震慑。将来若是看到百万人呐喊征伐,又不知会涌出何种感情。
男儿的归宿,果然不止是朝廷,还有伟大的战场!那是一个激发血性、荣辱与共之地!
云渊拿着吕不群写的类似推荐信的东西,来了一个略小的营帐。等了没多久,就有两个将军进来。
“此人便是云渊?”最前面的正是刚刚在阵前单膝下跪之人,其名陆英。他乃七国的正一品大将军,同时也是兵家的大儒,陆危楼的叔父。
说实话,这片土地人族与妖族的交锋虽然激烈,但算不上主战场。妖族兵力大多还是分给了有大儒驻扎的边界。陆英并非常驻此处,这次孤身前来,只是佯攻一场,震慑因为明珠大比而蠢蠢欲动的妖族,隔日便走。
这般做派也未尝没有照看陆危楼几分的意思。
“嗯。前几日他发现了魔族在楚国的一处据点,七国承认授予他正七品的军职。”
“正七品。”陆英斟酌了一下,这军职听着好听罢了,一点实权没有,也就比冲锋陷阵的童生秀才要好上些。
“纵横家的少子?我第一次见纵横家有少子来前线。”陆英说话很直接,古铜色的脸上自有一股彪悍之气。当那双犀利的眼扫过对方时,会让人毛骨悚然。
纵横家在战场上的地位有些尴尬。他们是耍嘴皮子的,不是真刀真枪的实干派,也不是什么后勤。此家之人在各国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就算来战场,也是在战局已定之时去谈判,争夺利益。
他们是只有战后,才会出现在战场的人。
当然,并非没有纵横家尝试过战局之前或者战局之中去游说妖族,他们“进退自如”、“合纵连横”的能力,用来保命再合适不过。
而这样做的结局就是,妖族最开始确实被糊弄了几次,之后想杀他们又被逃了。纵横家每次还在战后条约上宰妖族一顿,有时妖族明明赢了也不见得得到了什么好处。
妖族战后不好发泄,却养成了战时看到纵横家前来,没说上几句话就直接倾力埋伏斩杀,一舒怨气。这般做派后,纵横家已有百年不直接出现在战场了。
“他是我的友人,我会带他一段时间。”陆危楼没有看向云渊,而是和自己的叔父对视着,气势毫不相让。
“友人?罢了,由你。”陆英是如今军位最高的人,皱着眉头还是允了。他实在不觉得一个未见过血腥,只懂金钱的小子能有多大用。自己还要赶回主战场,懒得多管。
“敢上战场的人都有胆气,但莫要只知胆气。”他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自家少子十年间奔赴各个战场,头一次要人,还是个在战场上标上死亡二字的纵横家。
他怕陆危楼引火上身。
“你们刚刚结束一场战斗?”营帐里只剩下云渊和陆危楼,云渊明知故问道。之前他在高空就发现,阵型虽齐整,但军中的哀伤与伤员的血腥是掩盖不住的,而眼前的男人更是一脸疲色。
“我可以等你沐浴上药完。”云渊轻飘飘地一句话,让陆危楼停下了掀开营帐走出去的动作。
“是否需要酒?”云渊又是一句,听上去像是友人间的关怀。
“你不必试探我,云渊。”陆危楼低哑的声音溢出喉咙,到底没有转头。
“军里没有多余的水供人每日沐浴,至于酒,千年前便被禁了。”陆危楼知道身后的青年机警多变,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始便在斟酌考量。
“秀才便可千杯不醉,为何不能饮酒?若是念上一首降水的诗词,又岂会缺少日常的水?”云渊一是探看陆危楼的作风,毕竟闻名只是闻名,他算不上了解对方;二是自己当真有些苦闷。自己最大的爱好便是饮酒,这几年的生活也养上了喜洁的毛病。
“举人早已不受世俗的尘物沾身,酒水也不是什么食粮。”陆危楼索性转过了身,麦色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
“云渊,你是天才,毋庸置疑,我甚至觉得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天才之人。”他略显疲惫的眸子透着郑重与认真,也许深处还有几分自嘲与薄怒。
“风花雪月也好,诗词歌赋也罢,我不觉得比你精通。至于纵横一道的做派,我也无法评价。”
“但是,战争,军队,兵法,谋略。我陆危楼不会逊色于任何人。”那个硬挺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吐露这么多的话语,挺直的背脊背负的远比云渊想象的还要多。
“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理解。”
“你可以对着七国的少子侃侃而谈,你可以对着天之骄女们吟风弄月。”
“但你不知道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后,自己的手里便抱着袍泽的头颅是怎样的感觉。”
“停下这样的试探,云渊。”停下吧,若是因为醉酒,若是因为可笑的沐浴,送走了战友的命,最疯狂的会是你自己。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现在跟我来。”陆危楼毫不拖泥带水,话语铿锵有力,没有给云渊动容的时间。
云渊仍然挂着一副淡淡的表情,垂下的眼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邀你来从军,是因为希望打破百年间与妖族从不和谈的僵局,你是纵横家的少子,最可能做到此事的人。”
“你觉得我会犯险?”云渊突然抬头和他对视,桃花眼里看不出情绪。
“会的。”男人一面拖着厚重的铠甲,一面笑得危险。
“男人的野心,是藏不住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不会甘于藏在无数尸体身后。
“这般广阔的天空,这般荣耀的战场,不去见识一下太可惜了,不是吗?”他扯了扯内里武者服装的衣襟,身后的风沙磨灭不了那睥睨天下的豪情。
“你口才也不错。”云渊沉默半响,笑着回了一句,算是承认了。
“云渊,我能教你的,只有如何活下来。”
“虽然曾经与人这般约定时,从未有人守诺。”
陆危楼低头擦拭着□□,吐出的话语很平淡,平淡到,比外面哀嚎的号角还要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