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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凹子沟所在的山脚时,就连时断时续的烂泥路也没有了。进山的路给黄泥糊堵得结结实实,不时有沾满黄泥的石头沿着斜坡滑落下来。
除非是有踏雪无痕的神功,否则别想从正面上山。
满囤左右一看,在附近一棵老榆树底下,放着七八辆挂满泥浆的自行车,看起来刘红征的队伍也不得不放弃骑车,改为徒步前行。
这队人留下了长长一串杂乱的脚印,看起来是从侧面绕进山里去了。
也不用满囤提醒,哑巴青山就已经跟着这一行脚印,开始爬山了。
满囤照着青山的落脚点,也攀着草根树枝开始一步一滑地爬着陡坡。
刚开始还比较顺利,即使跟青山跟得不紧,他也一样能爬得上去。
等爬到快上山梁子的时候,光秃秃的山顶附近就没什么可抓握的。土里一样蓄着雨水,可草皮子就没多少了。这边儿也没有大树挡雨,反倒比来时的路更加湿滑。
满囤这会儿走得腰腿酸困,呼吸也粗重起来,正准备开口叫青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心急之下,快走了两步,恰好倒霉,正跳踩着垫脚的石块底下不稳,满囤一踩上去,石头就松脱滑落。结果满囤一个重心不稳,吧唧一声,就摔了个生脆。
这一摔不要紧,整个人紧跟着向下蹦哒的石块儿,也向山脚下掉了下去。
满囤甚至没来得及喊出救命声,险情就恶梦一样吞噬了他。
情急之下,他也只能两手拼命的扑腾,希望能抓着什么东西,好阻挡一下自己摔到山脚的命运。
可惜四下湿滑,手指头尖只堪堪扫到几处烂泥,连最后一点努力也失败了。
满囤闭上了眼睛,只等着痛到锥心刺骨的一摔。
死定了。不知道这一次还没有没命再重生一回。满囤正在这边儿跟坐滑梯一样顺高速降落,哪成想突然头皮一紧,头发竟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跌落的势头中止了。满囤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两手两脚同时又抓又蹬,希望能再爬回去,结果乱动之下,只是扯得自己头皮更疼。
这时,他才觉哪是叫什么东西绊住头发啊,这是被傻子青山给救了!青山正薅着他的头发把他一点一点往上提呢。
得救了。这个念头好像一道暖光,抚慰受惊的心。满囤再一次从内心深处中迸发出求生的渴望。
等青山又把他提上去一臂距离,终于,他扑腾着抓住了一把草根,整个人才脱离那种空荡荡悬空的恐惧。接着,配合着头皮上又传来往上拽的力量,满囤手上发力,猛地一拧腰肢,一个侧扑,牢牢攀住了斜前方的小树,总算逃过掉下山去的命运。
青山仍旧不急不忙地单手薅着满囤的头发,直到把吓得面如土色的王满囤救到了平地上,才松手。
满囤的心脏这会儿都要蹦出胸腔了,耳朵里全都是隆隆隆的心跳声。过了足有三分钟,满囤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才算鼓起勇气,浑身发抖地往刚才滑倒的地方看了一眼。
又看看自己身上,除了膝盖跟手肘有些小擦伤,其它并无大碍,满囤这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心跳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满囤挠了挠头顶,扒下来十几根头发,此时才发觉自己头皮生疼。当然,换了谁被情急之下薅着头发拎在半空,都得受点儿掉发之苦。
满囤顺手耙了耙自己的头发。虽说头上疼是疼,检查之后,他才确定没有秃毛的地方。
直到这会儿,满囤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当然,最要感激的就是青山了,紧急关头,要不是他冲过来拉自己这么一把,自己早就摔下山去,这会儿不是落得头破血流,就是得断胳膊断腿。
山里可不比城市,如果受了开放性外伤,想找个包扎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冲着青山感激地一笑。
青山随手把指缝里的几缕黑发往山下一吹,面无表情地转身上路了。
满囤耸耸肩,这人这么不愿意说话,自己只好等回村后再感谢他吧。然后更加小心自己脚下。
爬这道山几乎耗尽满囤全身体力,中间青山又在危险时刻拉了他好几回,每次都瞄准了满囤的头发,满囤心想,我这回要能囫囵个的回家,一定要蓄发盘辫,免得傻子青山只逮着我头顶那一把头发揪。
两人足足多绕出一个山头的距离,才远远地望见受灾的凹子沟。
凹子沟看样子就坐落在半山腰上,满囤站在坡山顶,能看到下面大概的情形。
所有的山民都呆在屋外头,这会儿,大半的山民正聚在一棵树底下,看着样子好像是在举行仪式。
尽管救了满囤一回,但是青山依旧不开口。满囤没人商量,只能自己乱猜。
山民围着的这棵大树长得歪歪斜斜,粗大的的树径上挂着红缎子,离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得见那么红红的一条线。
接着,两人又听到一阵鞭炮声响起,在这棵披红的大树下,劈劈啪啪地爆出不少小闪光。
满囤站定之后,仔细观察了几分钟,才确定这村人正在举行的仪式就是参拜这棵大树。
大树根深叶茂,树杆粗壮,远远看着也有四五人来粗。
树下头是座摇摇欲坠的老木房子。附近更有几大排农屋次递相连在一起。
也难怪整村人放着倒塌的屋子不去救人,而是先来拜树。
这大树长得太是地方了。
泥石流冲来的方向本来要覆盖整个村子,结果因着中间这棵大树的阻挡,不得不改了方向。
大树挡住了直冲村庄的泥石流主体,迫使它不得不从左右两侧绕过大树。这一绕不打紧,右侧的小股泥石流就断了下来,左侧虽说没有挡住,但已经救了大半个村庄。
村里凡是被泥石流冲毁的屋舍,一看就是远远建在这棵大树左侧一线,没有挡住的地带上。
看看这股泥石流的来势,若是没有此树在,恐怕整个村子里无人可以幸免遇难。
一棵树救下的可能上百条人命,怎么跪拜都是无可厚非的。
等鞭炮的青烟散去后,下面的山民又开始忙碌起来。
距离太远,满囤也认不清下面人的模样,想必刘红征他们也都在这些忙碌的人群之中。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不过对满囤来说也不尽如此,山路泥泞不堪,光是上山就叫他滑倒数回。下山的话,满囤把心一横,反正自己已经脏成了泥人,不必顾虑太多,于是偷偷从空间里取了块木块,往屁股底下一塞,就当成简陋的木橇,直接坐着往坡底下滑去了。
这一滑倒是省事,摔的次数比上山时少,走得速度比上山时快,几乎眨眼之间就滑到了村边上。
满囤跟青山一前一后下到村里,还没等满囤安排,青山就钻到下头的林子里,不见了。
没有青山跟着,满囤更觉得方便。现在他人已经来了村里,接着就是帮忙救灾了。左右一打量,满囤决定先去找大厨。
村里的山民现在一个个跟兵马俑似的,套着个黄泥壳子。一但从有干裂的地方掉下一块来,就能看到下头给日头晒得黝黑的皮肤。
满囤自己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这么叫泥浆子一糊,再想一眼瞅见熟人就许多。
然而下到村里的第一眼,满囤就先看见了龚大厨。
首先,袭大厨长得膀大腰粗,因为长年跟吃的打交道,身材比较富态。要是放到两千年以后,这位的体形根本算不上肥胖,但现在在这个山沟沟里,在一众衣着破旧,体形削瘦的山民中就比较显眼了。
再一个,只有龚大厨这边儿是块儿开出来的平地,比村里其它地方高出一小截,这块平地上还架着口黑铁锅,也比较明显。满囤一看,锅子是龚大厨常年使唤的那口,只是锅底下烧着一小把干柴,看着已经快要燃尽。锅边上向阳那面铺着一大片的湿柴火,正等着太阳把柴火晒干。
大厨身后不远处,是晾晒着的花花绿绿的被褥。
干净一些的被褥是放在家里,只是被雨水打湿一遍;但浸了泥浆的被褥居多,这肯定是从被泥石流冲毁的屋子里又搜寻出来的。
龚大厨也没闲着,这会儿正站在几个桶桶罐罐之间,不停地弯腰直身儿,正眉头紧锁,在互相倒腾着桶里的水。
满囤凑过去看了一眼,难怪大厨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桶子里盛的都是浑浊的泥水汤,大厨倒来倒去,也不过是把泥水表面澄清出来的那一层尽可能的收集到一个水桶里。
锅里盛的水算是最清的那一层,但也是灰蒙蒙的,大厨大概想把水烧开了用,可村子里才下过雨,整个村子还漫过一次水,各家的柴房都遭了殃,一时间柴草不足。
大锅边儿上还有个不知道从谁家扒出来的方桌子,摆着一具血淋淋的羊腔,看样子是凹子沟山民为表示感谢,现杀的羊。羊腔子边儿上摆着个“小枕头”,一看就是大锅熬肉汤用的调料包,不用说,这肯定是大厨从家里带过来的。
看着模样,龚大厨是想做一锅肉汤。
可这水不用熬煮就比肉汤还浑浊,除非是极度干渴,不然是没人敢喝的。
就是这样的浑水,恐怕也是不好找的。一看着边上几个泥猴儿似的小孩子远远地向着大锅的方向,不时舔着爆皮的嘴唇,满囤就了解了眼前的困难。
这个村正面临着缺水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