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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混乱的景象,依稀着醒过来一次,只感觉到鼓胀的裂痛,还有身后野兽般粗重的喘息,不知是汗还是泪滴落在我的背脊上。身体被翻转,便看到一张陷入混沌和狂乱的面容,曼珠沙华般蜷曲的花纹另那张魔魅的面容更添妖冶阴森,在眼前不断晃动。我忘记自己有没有求饶,但做到后来便又昏过去了。
昏沉深处我看到了大海中沉落的月光,凤目中凝结不散的忧郁,令我麻木的心脏抽痛起来。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四周是简陋的木板搭成的墙壁,木桌上有许多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个香炉里燃着某种药草味道的香。看起来,这是邶阳的房间。
全身酸痛,尤其是某个地方,火辣辣的。但是身上很干爽,连衣服都是干净的。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殷扶疏……我操|你|大爷!!!!
我用力掀开被子扶着床柱下床,结果脚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还带翻了几张凳子,桌上的药罐也掉下来两只摔碎了。房间的门很快开了,淡粉色的襦裙轻盈地飘进来,祁星护法将我扶起来,满面关切,”鸦九,你怎么自己起来了?你的……伤……还没痊愈呢!”
我咬牙切齿瞪着她,“殷扶疏呢?!”
此时邶阳也跟了进来,一看药罐子碎了一地,心疼地嚎叫一声,“啊!我的金蚕蛊!!!你这剑灵就不能老实点嘛!!!明明被做的连路都走不……“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我一道剑气打散了他的发髻。他脸色煞白地瞪着我,“你你你……”
我又恶狠狠地问了一遍,“殷扶疏呢?!!!”
祁星护法为难地看了看邶阳又看了看我,可能是怕说出来以后我暴走。但是又担心不说的话我还是会暴走。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用担心,正如那个巫师所说,老子被做得连路都走不稳了,最多拆个房子吧。
我鸦九,这辈子还从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而这样侮辱我的人竟然是花痴,我所剩无几的朋友!!!
气息不稳,灵气暴旋,桌上的药罐雨点一般兵兵乓乓撒了一地,邶阳救了这个顾不上那个,赶紧一转身跑了出去,嘴里喊着,“宫主!!!你快点把他弄走!!!”
几乎是顷刻间,另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
“祁星护法,你先出去吧。”
祁星护法犹豫地看了看我,“可是……”
“不要紧,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祁星护法只得应了声是,看了我一眼,便出去了。殷扶疏将门关上,然后看向我。
我并没有说话,因为我正调动灵力,全力愈合自己某个部分的伤、还有我身体表面那些斑驳的淤青和伤口。
花痴看来已经恢复正常了,眼角的花纹也不见了。此时的他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如今的他只是静静站着,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小心翼翼,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迅速蔓延,原本平常的环境,也变得肃穆神圣起来。
而最不同的,还是他看我的眼神。
他缓步走过来,伸出手,似乎想将我扶起来。然而我猛然聚集灵气于右手,用尽力气一拳挥到他脸上。他被我打得失了平衡,身体撞在桌角,发出一声巨响。
“宫主?”祁星不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没事!你走开!”殷扶疏大声喝道。
他的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纯种九色鹿尊贵的血就这样滴淌在地上,没入尘埃。他抬起衣袖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然后再次走到我面前。
现在的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抓住他的肩膀,三拳接连到他肚子上。他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住了我最后那一下凝聚了十成灵力的一击,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撞在墙上,但落地的时候愣是被他撑住了,单膝跪地并未倒下。不过他似乎忍了一下没忍住,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我一伸手,本体便飞到我手中。龙吟赫赫中,我一剑刺过去。他闭上眼睛,还是不躲。
我的剑锋停在他的咽喉上,刺破了表层的皮肉。
“你这个混蛋!!!”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微微睁开眼睛,“对不起……”
“是,你是三番五次帮我,三番五次救我,我感激你。可是你不该这么侮辱我!”我感觉眼睛胀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发红了,“我是剑,是武器,随时可以丢。可是我也有尊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声嘶力竭地怒吼着,浓重的悲哀一层一层从内心深处涌出,令我胸口憋闷,喘气都困难。
操|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连口气都不让我喘。才一出世就被人说煞气太重会入魔,被雪藏七年。好不容易与主人并肩作战杀了大魔头,却又被莫名其妙丢入海里,这一被封印就是五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下一个主人,本以为总算找到了真正对我好的、珍惜我的主人,不但把所有的忠诚,就连所有的爱慕都交了出去,结果只换来主人的背叛,朋友一个一个死去,自己也再一次被抛弃。被殷扶疏救了之后,原本与他嘻嘻哈哈的,我以为自己或许可以就这样捂住耳朵断绝记忆,自欺欺人地二下去,现在又被最信任的人这般羞辱!
最可气的是,我还杀不了他!
他毕竟是神智混乱之下做的一切,我能因为这个就杀了他吗?!
世上还有比我更倒霉更憋屈的剑灵吗?!
我不知道是否有为剑灵撰写命运之书的神明,如果真的有的话,我一定要掐着他的脖子问问,我到底是哪一点招惹了他,要他一刻也不给我安宁!!!
发泄过后,心底余留的只剩一个黑沉沉的洞。呼啸的风灌进去,只听到哭泣般的回声。
我无力地放下剑,疲惫地看着那仰头痴痴凝望我的人,“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画里的人和我长得一样。执鸾有是谁?我他妈到底替谁背了黑锅?”
殷扶疏缓缓摇了下头,黑得发紫的眼瞳里,映出我苍白的影子。
“穆执鸾,就是祭剑岭岭主,铸造你的人,也是……你的剑灵之魂。”
我哼笑一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鸦九,我的诅咒解开了,那些丢失的记忆,也回来了。”他贴着墙壁站起来,冲我惨然一笑,“你要看么?”
“我为什么要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
“看了,你就明白了。”
我看着他缓步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眼角再次有血色花纹蔓延开来,光洁的额头泛起一层灵光。我的手被牵引着,指尖触碰到灵光的霎那,我感觉整个人仿佛忽然失去重量,向着一片荼白的迷雾坠落下去……
……
……
……
辟邪之血冥旧事:
诅咒破除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是否与穆执鸾的相遇,在我亲眼见到姐姐的皮毛做成的华服后,便已经注定了。
我与白泽联手反叛天境,饶是天境有应龙这等神将,却都已经脱了肉身,无法再像我和白泽那样可以自在往来于天地之间。所以这凡尘间的战争,天境觉得愤怒,一时半会儿却也无可奈何。
天境一天,人间十年。在天境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讨论着如何降服我和白泽的时候,我们已经驰骋凡间一百年了。白泽乃是不死之身,人间至尊,就连凡间的道法也是他传得,人间的修者面对他的狂暴毫无还手之力。直到离恨天佛降世……
离恨天佛深知白泽之威能,就算是他之神通也无法降服白泽,更何况白泽手上所握大梵天剑乃是上古战神应龙之神兵,凡间兵器对上它不出百招一定会被斩断。所以他与当时尚未飞升的太乙真人同上祭剑岭,与当时拥有最高深莫测的冶金技术的祭剑岭商谈,要铸造一柄可以破坏白泽不死之身的宝剑。
我们妖的情报体系一直十分发达,就算你手中一碗水,也有十万八千虫可做白泽的眼线。这铸剑的消息,自是逃不出我们的情报网。但是祭剑岭本身却被几百年遗留下来的古老阵法封锁,我们无法探知岭内的情况,自然也不知道那据说可以破坏白泽不死之身的神兵究竟是否真有其物。白泽对此十分忧心,因为一旦他的不死之身被破,整个九黎的军心士气都会大受打击。如今妖族表面上的昌盛繁荣,全靠白泽的威神力加持,若失了他,数目稀少又被人类牢牢掌控着弱点的妖族根本不堪一击。
我自然不愿再见到发生在我九色鹿家族上的悲剧延续,更加不愿意看见我尊敬甚至爱慕的白泽受到任何伤害,毕竟我已经失去了亲人,不能再失去他了。那个时候的我,是可以为他牺牲一切的。
于是我告诉白泽,关于祭剑岭的事,交给我就好。
这大概便是一切错误的开始吧。
我褪去九色华袍,披上一袭丹砂锦衣,伪装成一个贵公子的模样,驾车游山玩水。当然这并非是真正的游山玩水,只是做做样子。我早就得到了树木们传递给我的消息,我要找的那个人刚刚从蓬莱岛回来。
那个时候,在宜香山脚下有过一片梨树林。那些梨树都长得很高很大,到了春日,山坡上仿若落了厚厚的一层冬雪,绵延堆砌,香味三里之外就能闻见,采一朵那香便缠缠绵绵留在衣袖上,半日都不会散去。
就是在那片梨树林里,我听到了他吹笛子。
他当时穿着一身鸦青色的衣袍,长长的青丝像最柔滑的丝绦垂坠在身后,纷纷扬扬的梨花随着他的笛声翩跹旋舞,轻吻着他干净英俊的眉梢眼角。他眼睛里带着笑,仿佛那些飘落的花瓣给了他无限的快乐,连偷看他的我,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如果不是左脸上那块明显的红色胎记,他真是一个难得的俊雅之人。
一曲终了,我故意拍了拍手。他一转头看到了坐在树上的我,我也看到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艳。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容貌对于凡人来说有多么难以抗拒,见他看我看得脸都红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兴奋。
“美人,吹得好好听啊,再吹一首吧?”我轻佻地对着他眨眨眼睛。
似乎被“美人”两字刺激到了,他忽然有些惊惶一样,猛地转过身,不再让我看到他的脸。
我看到他将什么东西戴在脸上才转过身来,是半张简陋的面具。
“喂,你不带面具挺好看的,干嘛一定要遮住脸?”我托着脸颊,饶有兴趣看着他。
他另外半张没有被遮起来的脸上挑起了眉毛,倒也毫不示弱,似笑非笑,“喂,偷听别人吹笛子,我还没找你收钱呢。你还挑三拣四的?”
听语气,似乎有点生气。
是因为自己那半张脸被我看到了?还是他以为我是在讽刺他?
我从树上跳下来,背着手缓缓向他走去,口中吟诵着,“雪作肌肤玉作容,芳春妒点眼边红;宁随半阙竹歌陨,不将妖艳嫁东风~”
他听了,倒不像一般被我调戏了的小姑娘小公子似的脸红娇羞,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公子,你怎么还作起诗来了,我尴尬症都要犯了。你要是真的喜欢听,大不了我再吹一段就是,你可千万别再夸我了。”
“喂!我特意为你作诗一首,一般人求还求不到呢!”
“公子好文采,回头我一定默写下来,让人给裱上,早晚三炷香供着,你觉得如何?”他的笑容贱贱的,反问我。
虽然这个人长得丑嘴又贱,但我却生不起气来。
相反的,我还挺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我于是故作高深,“让我想想,若要我不再吟诗,就再吹两曲来听听吧。”
“你想听什么?”
“嗯……霓裳羽衣曲。”
“这么花哨的曲子,我吹的不好。”
“不好也要吹,不然我要开始作诗了。”
“好好好,我吹好不行么……”
那天我就静静躺在梨花树下,听他吹了好久的曲子。梨花纷纷扬扬了一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回忆被我美化了,总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般完美。我几乎都忘了,自己是带着一个残忍的目的接近他的。
“喂,今天吹笛子给我听,我就用自家酿的梨花酒来报答你吧?”
他眼睛亮了一下,“梨花酒?”
我向他魅惑一笑,“我的梨花酒,那可是天下一绝哦。”
他笑道,“既然如此,这酒我尝定了。”
“那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在这儿见面?”
“一言为定!”
我临走之前,向他回眸一笑,“对了,我叫殷离,你叫什么?”
他莞尔一笑,笑容竟如那一树的梨花般温柔,“穆执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