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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被带走了。
我被封剑诀封入本体中,由东华派执武长老亲自押送,关押入东华派埋剑冢。他身后那些护送的弟子似乎对我很是忌惮,离得老远跟着,生怕我跳起来咬他们。那执武长老大气都不敢出,像捧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一样小心谨慎,大概是被我之前发狂的样子吓住了?
他们封印我的时候我没有挣扎,当时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听到肾虚大喊主人还没死,我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了。他将我一把推到一边,一群人围住了主人,我什么也看不见,脑子里还在消化肾虚的话。
主人没死?主人真的没死?
我当时有种死了又活过来一般的感觉,本该狂喜的,却只觉得整个人都懵懵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封入本体了。
厚重的石门在咒语和法力的加持下缓缓开启,一股凄寒的风袭面而至,后面是一片荒废已久的墓穴,属于剑的墓穴。这样的墓穴每家修真门派都有,名字可文艺飘逸如“葬刃冢”,也可直白实诚如“不要的剑和刀都放这儿回收,请不要随地乱扔破坏环境”。通常被扔在这里的剑要么已经没有了剑灵成了废剑,但又舍不等当废铁卖了,只好美其名曰“葬剑”;要么是还有剑灵,但剑灵背叛了主人;或是煞气太重,难以控制的‘魔剑’;亦或是在没有人使用的情况下主动伤人的‘凶剑’。这种地方通常来说,是一把剑最后的归宿,进来就很难出去了。除非门派倒闭或者遭小偷,并且那小偷还得有相当不凡的身手。
我们蜀山也有,只不过我还没进去过。却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被关到剑冢竟然是别人家的。我倒不是很担心出不去,因为我毕竟不是东华派的剑,杀的也不是东华派的人,应该只是为了给茅山一个交代才暂时将我囚禁在此。这座墓穴在蓬莱岛的山体中,几乎是漆黑一片,唯一一束光源来自头顶石穹当中的一个小小的洞口。白茫茫的日光从那里漏下来,如一道白色的柱子,孤独地立在黑暗的背景里。在光线照不到的地面上,隐约看到密密麻麻的剑斜插着,死气沉沉,锈迹斑斑。我仍然感觉到一丝淡淡的灵气,说明这些剑里有一些剑仍然有剑灵,但气息那样淡,仿佛上一口气呼出去下一口就要接不上了一样。这种阴冷的气息令我打了个冷战,很不舒服。
他们将我用银质锁链困在一块写满红色符文的巨石上,正好是在那光柱落下之处。锁链上的咒文接触到我的剑身开始发出某种淡红色的光晕,我立刻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推挤过来,周身动弹不得,一丝一毫的灵气也提不起。那块巨石上也插着一把剑,看起来体型沉重,是把青铜剑,只是此时被灰尘覆盖,几乎看不出原貌。
他们将我锁好便离开了。大门关闭后,迎接我的是死寂。
我感觉筋疲力尽,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光源。此时外面应该已经是红日西斜,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在我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我却仍然有些迟钝。我想不通为什么龙渊会突然脱手,他现在又在哪里?
我回想起这几天在蓬莱岛,龙渊一直有些异常。他原本就不爱说话,不过来了这里就更加沉默,甚至到后来已经不再露面了。今日的武斗试炼他明明和主人配合无间,却为何在关键时刻发生这样的事?
他那双冷冽的眼睛仿佛就在黑暗里闪过,我心中一阵阵发冷。
“我的主人只有邱暮霜一人。”
这句话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龙渊……该不会是故意想害死主人吧……
邱暮霜重信胜过情,不肯从主人手里收回龙渊。所以只有主人死了,龙渊才能回归自由身,回到邱暮霜身边?
我以为龙渊已经接受主人了……不论在蜀山还是出来,他都表现得十分服从,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么?
一阵寒流通电一样流遍全身,我止住自己的念头。龙渊不知去向,现在下断言还太早。
“喂,新来的。”
嗯?幻听吗?
我继续专心地担心主人。肾虚那么多灵丹妙药,只要主人有一口气,一定可以活过来的。
可是他血流了那么多……人的身体里总共有多少血?我以前还不曾见过主人这般虚弱的样子,他一直绝美强大,仿佛世界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没有能打倒他的人或力量。可是那时候的他却宛如将要透明的幽魂一样,躺在我的怀里,任我抱得多么紧也要消散了。我忍不住想,他当时会是什么感觉?疼吗?害怕吗?不甘心吗?
想到这里,我就胸口滞闷,全身僵冷。
如果主人死去,我该怎么办。我从未离这个问题如此接近过。
我不能再承受一次那种被丢弃的痛苦了……我宁愿从此消失。
“喂!你是把聋剑吗?”
我揉揉耳朵,不耐烦地抬头喊了句,“谁啊吵什么吵?!没看本神剑想事情呢嘛!”
结果说话声音是从我脑袋顶上传来的,我一抬头,看到那把青铜剑。
那剑灵怪笑两声,阴阳怪气地说,“小毛孩子口气倒不小,你是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进来的?”
我靠?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剑敢在本神剑面前卖弄辈分。我就挑衅地瞪着他,“你又是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进来的?”
青铜剑倒也不生气,反倒很开心似的,“我?你连我都不认识?”
我嗤笑一声,“啊我认识你,你就是有名的中二剑嘛!久仰久仰!”
“好啦,不要吵嘴啦。”他语重心长,一派沧桑的长者口吻,“我猜猜,刚才那个带你进来的应该是新任的执武长老吧?虽然东华派长老们的资质越来越差了,不过能让执武长老忌惮成那样,你这小鬼应该不简单。是不是杀人啦?”
“……拜托咱们都是剑哎,哪把剑没沾过血?”
“我是说主动杀人。在没有人的驱使下杀人。那可就不是剑的本分了。”
这青铜剑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好像把我当小孩儿一样。本神剑可是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活了多大岁数的老剑了,他这样卖老令我有些想笑,“您最守本分,都守到剑冢里来了……”
我都这样奚落他了,青铜剑仍然不住嘴……“不过,我看你倒是有些面熟啊。我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你?”
拜托……现在四十多岁的大叔搭讪都不用这句了好吗?我已经懒得理他了,只好闭上眼睛装睡。想必这位青铜剑大叔自己在这儿被关的久了,有点儿无聊,才会一直说个不停……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啊?东华派的当家还是太息那个老不死么?”
太息?说的不会是东华祖师太息真人吧?可是五百年前就死了的人,难道这把青铜剑是五百年前被关进来的?
这样想想,他也挺惨。我在海里过了五百年,他却是在这坟墓里。
是不是剑有了灵,就总逃不出这被丢弃,最终在寂寂中消逝的命运?
天色已经不知不觉暗下来了。唯一的光源也逐渐熄灭,好在还有一丝幽幽的月光照落下来。那青铜剑见我不爱理他,也渐渐安静了。他叹了口气,看着头顶那小小的,仅能容一孩童钻过的洞,怀念一遍瞭望着有限的星空。
就在此时,那洞口暗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落了下来。
不是吧……这么小的洞都能钻进来?哎?怎么好像是个小孩?
那矮小的身影快步走进,黯淡的星光映出一张白嫩嫩的脸和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小屁孩?!”我惊讶之下叫声都豁了。
殷扶疏冲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竟然还有点得意,“黑羽哥哥不怕哦,我来救你啦~~”
现在我要是能动的话,大概正在以手扶额,“你这熊孩子乱跑啥啊?!你爹怎么看你的?!赶紧给我出去!”
他冲我飞了个邪魅的微笑,“我要是真出去了,可别偷偷哭哦~”
这小子越来越像他那没节操的老爹了……
他快步爬到石台上,眼睛在青铜剑上定格了一瞬。我察觉到那青铜剑也在打量小屁孩。
“是你……”
是啥?这句话说的奇怪,小屁孩这么小,青铜剑为何说得这么熟络?
青铜剑莫名其妙叹了一声。小屁孩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趴在石头上仔细读着那些咒文,又拉了拉锁着我的铁链。我说,“别瞎费事儿了。这是双合锁灵咒,极其复杂,你爹恐怕都不一定能解开……”
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石头和锁链上迅速写了一些东西,然后双手击掌,口里哔里巴拉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梵文。那锁链上的咒符忽然迸射出刺目的猩红光线,下一瞬竟然村村断裂!
卧槽?!小屁孩这么牛逼?!看来这辟邪宫主启蒙教育做得非常到位嘛……
然而碎裂的不只是锁链,就连那巨石底部也开始出现裂纹,迅速向上蔓延。我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可怕煞气开始从那些裂缝中溢出,那般汹涌澎湃,连我都开始心中生畏。只听那青铜剑大笑三声,“谢谢你了!老友!”
一声震天巨响,烟尘瞬间溢满整个剑冢,石窟开始剧烈摇晃,头顶的石笋一个接一个如刀锋般凌空插向地面,眼看就要坍塌。而刚才那一方只够小孩子通过的洞口已经由于坍塌变得更大,我连忙化出人形,抱住小屁孩从烟尘中冲了出去,一路飞掠过蓬莱岛。听到剑冢传来的巨响,众多东华弟子都涌向那里,但是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追我和小屁孩。那些弟子都是一脸惊恐,好像要大祸临头了一样的表情,匆匆跑向和我们相反的方向。
我们轻而易举冲出蓬莱岛,降落在之前小屁孩种起来的那座明珠岛上。漫天飞舞的梨花和清甜的香氛稍稍安抚了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我将他放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精彩,我觉得我的神经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一个接着一个的变故了……
“黑羽哥哥你还好么?”小屁孩担忧地看着我。我用力对他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你小子还挺有两把刷子的嘛。你就不怕被抓住?”
他自信地眨眨眼睛,“不怕啊,他们抓住我也不能拿我怎样。”
我顺了顺气儿,在小溪边洗了吧脸,顺带着洗了洗落满灰尘的头发。小屁孩玩我头发玩的起劲,美其名曰帮我洗头发,结果就顾着给我捣乱。
我问他,“主人怎么样了?还在东华吗?”
小屁孩放柔了些神色,“你放心,九黎的那个蛇妖留了一粒药,有奇效,现在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人还没有清醒。现在仍然在柏舟院。”
乔嘉树?
虽然讨厌他……不过这一次真是多亏了这绿蛇婊了……
反观我,这个本应的守护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怀里流血……我除了能为他杀人,什么也做不了。
心里有些涩然。
我马上起身,打算回去,于是对小屁孩说,“黑羽哥哥先回去,你先在这里不要动,岛上危险,我让你爹来接你。”
说完我张开羽翼,却猛然被小屁孩拉住了衣角,“你现在不能回去,回去茅山人不会放过你。不如等到风声小点了再说?”
我对他笑笑,看得他微微愣了一下,“谅他们也不敢碰本神剑,我得回去看主人。”
此时东边天色已经破晓,大海被染成一匹嫣红的绸,太阳快要出来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海风,便张开翅膀乘风而起。
“你对你主人的感情,是剑灵本能的忠心,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问话从身后传来,音色却并非孩童,而是带着几分磁性的男性中音。我在半空中回头朝岛上看了一眼,却只见梨树堆雪,随风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