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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安以为自己跟周叔叔的幸福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两人白发苍苍,儿孙满堂,哪知道突然就传来噩耗,就仿佛头顶的天空,突然坍塌了下来,又安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过下去了,她的人生失去了周叔叔,就好像失去了一切生机,变成一潭沉沉的死水再也兴不起波澜。
丧事办得很隆重,但再隆重人也去了,周家痛失长子,也没余力再顾及到又安,而且,说起来周自横不在了,她许又安跟周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又安忽然感觉,自己又成了一个人,没有爸爸,没有周叔叔,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个空荡荡没有丝毫人气的房子。
她坐在窗台上愣愣看着窗外发呆,窗子早被她打开了,寒风呼呼灌进来,瞬间便驱走身边的暖意,又安并不觉得多冷,因为周叔叔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处在北极了。
又安抱着膝盖往下看去,寒夜里都市的灯光依然璀璨,车流如水,顺着蜿蜒的灯河缓缓移动,看上去跟以前毫无变化,对别人来说,周叔叔不过是个因公殉职的军人,对她却是整个世界,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怎样?会不会粉身碎骨,如果粉身碎骨后能见到她的周叔叔,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想着这些,根本没主意门从外面打开来,这是江东第一次来她们的新家,江东找了她半夜,葬礼过后,又安一直住在江家,从知道自横死到现在,又安一滴泪都没掉过,她不哭不闹,却令人更担心,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这样的又安令江东心疼的不行,就是第一次看见她时,也比现在好的多,那时候她只是仇视,冷漠,叛逆,这时候的她却万念俱灰。
这些天,江东一直在家里看着她,他怕她想不开,怕他出什么事,他接受不了那种后果,有时候,江东觉得自己脆弱的不像个老爷们,说穿了,他就是想看着她生活下去,哪怕她不是他的也一样,只要她好好的活在他的世界里,他就能满足。
如此卑微的希望在打开门的那一瞬打破,江东想也没想,冲过去把她从窗台上拽下来,他的力气很大,又安被他拽的直直摔在地板上,江东伸手抓住她胳膊提了起来,目呲欲裂:“你想自杀是不是?回答我,回答我……”他的声音在冷风中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轻轻一碰会断裂。
又安却忽然爆发了,激烈扭动着要挣脱他的钳制,冲他吼起来:“你管我,我就是不想活了,我想自杀,我想跳楼,我要去找他,我要问问他,怎么舍得丢下我走了,怎么能丢下我就死了,有你什么事,你放开我,放开……”可惜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又安气的不行,开始拳打脚踢,江东却把她整个抱在怀里,任她踢打到无力,最后在他怀里压抑的哭出来。
她哭的那么伤心难过,江东觉得,自己一颗心被她哭的一抽一抽那么疼,哭的精疲力竭,就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江东抱着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甚至不敢想,刚才如果他晚来一会儿后果会怎样?
今天他回部队处理些事,顺便请了个长假 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回营部,因为他要看着又安,他得守着她,直到她想开了,直到她过了这个坎儿,他也拿不准那是多久,但他不能让她有丝毫闪失,他不能失去她,真的不能。
忙活到了晚上才回来,路上接到清姨的电话,说一眼没看见,又安就自己跑出去了,江东撂了电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极力定住心神,想了想,直接就往这边公寓来了,他估计她在这里,她满心都是自横,除了这里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房子钥匙他有,是自横的遗物,临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的竟然是他家的钥匙,人被炸死,钥匙却完好无损,江东想自横临死前,想到的也是又安吧!放不下的也是她。
江东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腮边还有点点晶莹的泪痕,映着青黑的眼圈,令人忍不住怜惜,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睡觉,熬的一张小脸惨白,寻不到半点往昔的红润,她本来是个娇气的小丫头,不该经受这么多生离死别,偏偏上帝如此残酷,。
东抱着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卧室,放到大床上,拉开被子盖住她,出去把外头的窗子关上,回来,就坐在床边看着她,什么时候起,这么看着她都是一种奢求了。
小丫头显然睡的不踏实,在梦里抽搭几下,喃喃喊了了几句,江东听的很清楚,是周叔叔,江东伸手怕她的后背,力道很轻,一下一下的颇有节奏,就像哄小孩子睡觉,这个法子很有用,过了一会儿,又安就睡踏实了。
江东停下,大手缓缓落在她的脸上,给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道:“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让你去找他,真的不能……”
又安醒过来以后,就发现身边多了个跟屁虫江东,其实从葬礼开始,江东就始终跟着她,但是远不像现在这样,现在他就像看守她的狱卒,他不催她回江家,也不管她做什么,但前提是,都要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其实那天晚上纯属意外,那一瞬她想到了死,可她毕竟没有自杀的勇气,她懦弱,她胆小,她也拿不准那样死了以后,能不能就见到她的周叔叔,即使没有勇气再自杀,她也想一个人好好的去缅怀她的丈夫,可身边却多了个讨厌的江东,这男人仿佛生来就是跟她作对的,所有的事情他都要跟她对着干,可有时候,又安还是会恍惚的把他当成周叔叔,两人实在太像。
一样穿着军装,一样的高度,甚至身材都差不多,尤其站在厨房里做饭的背影,又安好几次都觉得周叔叔回来了,可转过身来就是江东的脸。
江东把做好的牛肉面端到又安眼前,把筷子和勺递在她手里,自己端了一碗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基本没什么交流,有的话也是又安找茬,又安吃了一口就问他:“你是没地儿去还是想改行当保姆了,还是天生犯贱,就喜欢伺候人?”
江东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吃面,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安更气的不行,这几天,她都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难听的话,赶他走,可江东就有本事置若罔闻。
又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老来硬的不行,脸色稍稍和缓一些道:“江东我没那么傻,我知道死了也没用,所以我不会自杀,相信我,我就想一个人待几天,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几天,我保证不自杀真的!”
江东定定望着她,好久才道:“你就当我不存在。”又安无力的叹口气:“江东,你不觉得,你住在这里不合适吗?周叔叔是你的哥们,我是你哥们的妻子,我们俩在一个屋里住着,你不觉得别扭吗?”
江东摇摇头吐出三个字:“不别扭。”又安猛然站起来道:“可我别扭,我想一个人待着,我想一个人缅怀我死去的丈夫,这难道很过分吗,江东你是我什么人啊!说到底,你跟我屁关系都没有,你真当自己是我的哥了。”
江东闷着头吃面,不再搭理又安,又安气的扭头回了房间,后来又安想想,这段她觉得在她人生里该是最暗无天日的日子,却因为有江东的陪伴,始终能看见那么一丝光亮,其实那就是希望,她的人生因为江东还存着一些希望。
周叔叔死了,她还活着,佳琪说:“人生下来哭就表明,人活着是受苦来的,哪能都过的顺风顺水,坎坷苦难这些就像山,你翻过去一个,还有一个,又安,现在你过去了两座大山,第一座是你爸爸,第二座是周叔叔,你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就说明你还有没翻的山要过,所以坚持走下去,你会发现,失去那个人,日子其实差不多。”
又安没有佳琪看的开,但这些话还是多少听进去了一些,过年后,她回到医院上班,江东也回了部队,仿佛所有日子都回到了从前,除了少的那个人。
又安有时走出医院会望着路边发愣,有时看到跟周叔叔一样的车会不由自主走过去,直到发现驾驶座上陌生的面孔,才会黯然转身,她搬去跟佳琪住,因为原来的公寓太大太空,这也是江东放过她的条件。
佳琪打了电话来说:今天要加班,让她自己随便买点儿吃,实在不行叫外卖上楼,又安从地铁站出来,拐到旁边的超市里去买了一大袋子微波食品,提着出来,往小区走。
昨天下了小雪,今天一降温,路上冻了薄薄一层冰,又安走的很小心,好容易进了楼道,却忘了脚下占了水,踩在瓷砖上比冰面还滑,刚走上一层楼梯,脚下一滑,就摔了下来,塑料袋破了,东西散了一地,她试着站起来,就觉的脚踝一阵钻心的疼,另一只脚一滑,扑通又摔了一下。
又安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这么大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周叔叔死了,还有谁来管她,又安坐在楼梯上发呆,手机响了好几声,又安都没理会,就在这儿抱着膝盖坐着,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江东走进来就看到又安缩在楼梯上无助的样子,提袋里的东西散的满楼梯都是,又安抬头看了看他,咬咬唇低下头不吭声,如果让又安选择,她这时候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江东,她如此狼狈,如此没用的模样让江东看到,这男人不定怎么奚落她呢。
可是又安想错了,江东一个字都没说,走过来蹲在楼梯上,去脱她的靴子,他一碰就钻心的疼,她不禁吸着气,江东只看了她一眼,非常狠心的把靴子脱下来,隔着袜子摸了摸她的脚踝,疼的她冷汗都下来了,就听江东说:“弄不好骨头裂了……”
又安眨了好几下眼睛,忍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江东看了她一眼,粗声道道:“哭什么,又残废不了?”伸手抱起她往外走,放到车上,直接奔附近的医院去了。
照了X光,医生说骨头摔劈了,建议局部固定,卧床修养,两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又安的脚已经裹的严严实实,成了半残疾。
在车上又安小声道:“你不用管我,真的,把我送到佳琪哪里就好。”江东根本没搭理她,直接开车走了,直到车子出了市区,进了近郊的部队防区,又安才问:“这是去哪儿?”江东看了她一眼:“侦察营防区。”
又安一愣忙坐正:“我不去部队,送我回去。”江东却直接无视,车子开进家属院停在一栋楼下,才看着她道:“你现在这种情况,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江家,一个是在这里。”
又安咬咬唇不说话,江东等了一会儿道:“看来你不想回江家,那么只能我来照顾你了。”又安道:“佳琪……”刚吐出两个字,江东皱着眉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你想因为你的伤耽误别人的工作吗?”
又安住了嘴,佳琪的确没时间照顾她,可江东照顾她又像什么话,又安侧头看了看,这里是军营,虽然是家属院,可仿佛营盘一样规整,又安忽然想起,周叔叔出事之前,是申请转到常规部队的,两人也打算着搬到部队分的家属院里,是不是就像这样的房子,这样的家。
恍惚中被江东抱着上了二楼,打开左首的单元门走了进去,两室一厅的房子,收拾的干净整齐,有棱有角的,没有丝毫柔和的因素,跟江东这个人一样。
江东把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了个电话,没过一会儿,敲门声响了起来,江东去开门,门外是个站的笔直的大兵,手里端着个饭盒,立正,一个军礼道:“报告营长,面做好了。”说着话,眼睛不住往又安的方向喵,继而嘿嘿一笑道:“营长那是嫂子不?”江东接过饭盒,毫不客气的甩上门。
又安脸红的不行,觉得万分尴尬,这都什么跟什么,江东把饭盒放在茶几上,里面是银丝面,还窝了两个荷包蛋,又安吃了几口就觉眼眶有些热,其实江东对她真挺好的,甚至有点好的过分了。
不管怎么说,不想回江家,不想麻烦佳琪的前提下,她只能待在江东这儿,家属院是新盖的,有级别分到房子的军人并不多,二楼就江东这一户,对门没人住,而且相当安静,除了不远处军营特有的号角声,没有别的噪杂,比起都市的喧嚣,这里安静的令人的心里仿佛也安定下来。
又安从来不出门,想出门也出不去,脚走不了,但能拄着拐在屋里溜达,去厕所什么都不妨碍,江东自己住,基本不开火,生活也没有因为她的入住而发生多大变化,每天早晨起床号一响,又安就能听到开门声。
早晨中午的饭都有大兵送过来,晚上饭江东下厨做,大多数都是骨头汤,有时候会炖猪蹄,江东的厨艺很不赖,跟周叔叔有一拼,只不过,又安还是决定周叔叔做的饭好吃,而且花样多,她要是不喜欢吃什么,周叔叔从来不会勉强她,江东则不然,他有一套自我控制系统,根本不管她的想法喜好,都按照他的系统来,霸道的不可理喻。
他觉得她骨头裂了,得补充钙质,每天晚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就是骨头汤,有时候,也有炖猪蹄,基本上都是这种东西,又安觉得,江东其实挺幼稚的,难道她脚伤了,吃猪蹄就能补回来吗,但她还是一句怨言都不敢说。
又安心里也清楚,现在自己使性子耍脾气都没用,除了江东,再也没人管她了,她也鸵鸟的不去想,为什么江东就得管她。
两人相安无事的过了半个多月,却被对面新搬来的住户打破,对面是师属侦察营副营长刘鹏的房子,刘鹏比江东还小一岁,孩子却十岁了,妻子赵迎在师部的幼儿园工作,很热心,搬进来第一天就跑过来跟又安唠嗑。
能住进家属院的不是媳妇儿也是准媳妇,又安住进来,江东虽然没宣扬介绍,但侦察营可都传遍了,说他们营长这颗万年的铁树开了花,弄了个娇娇的小媳妇回来,而且侦察营底下那些人也明显觉察到他们营长这些天的心情巨好,虽然还是黑着一张脸,可要是谁犯了小错,营长也会高抬贵手装没看见,每天晚上一出营部,就往家里头奔,也不跟过去似的,非得在营部待到老晚才回家。
营里头知道又安身份的,也就一个方指导员,因为算是侦察营的老人,不禁认识周自横,跟江东一起配合工作也有六七年了,怎么会不认识又安。
从又安很小的时候,方指导就知道她,没见过本人,也见过照片,被江东藏在贴身的口袋里,有一次演习的时候,江东被弹片划伤,方指导员才见着那张照片,很年轻的小丫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挺好看的,眼睛尤其漂亮,后来在周自横婚礼上一看见又安,方指导员就愣了。
一个男人把一个女孩的照片贴身放着,一放就是好几年,这份心思不用说也知道,但仿佛是老天的玩笑,江东心里的女孩儿最终却嫁给了周自横,江东的发小,哥们,兄弟,偏偏江东是个固执的男人,心里搁着一个女孩儿,再也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
方指导员本来以为这辈子他肯定打光棍没跑了,心爱的女孩儿嫁给了自家哥们,这份爱注定了是无妄的。
方指导员曾不胜唏嘘,后来周自横因公殉职,江东请了长假,方指导员还琢磨,这没准就是天意,两人或许还有希望,哪想到过了年,江东回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方指导员想想也是,不能兄弟刚死就把人家的媳妇儿撬过来吧!太不仗义了,可两人这么拖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想着想着就来了转机,江东把人给带回来了,安排在自己家里住着,两人住在一个房檐下。
方指导员也知道并没那么容易,毕竟两人中间不禁隔了一个周自横还有继兄妹的关系,但总有希望了不是吗。
这些底细,方指导员并没有跟别人说,他有些小狡猾,就让又安的名声先做实了,这事儿也就容易办了,所以赵鹏两口子搬到对门之后,来往见面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又安,把又安叫的满脸通红,有心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烦的不行,更多的是愧疚,觉得对不起周叔叔。
江东回来之后做好了饭,端到桌子上,又安吃了两口,突然抬起头来说:“那个,明天我想回去了。”江东盛汤的手顿了顿,吐出两个字:“不行。”
又安忍耐多时的脾气嗖就冒上来,仍了筷子道:“江东,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妈就是嫁给了你爸而已,你用不着对我负责,还是说,你一直偷着喜欢我,终于找到机会对我图谋不轨了?”
又安其实就是心烦,有些口不择言,可这话喊出来,又觉非常不妥,仿佛两人之间的一层窗户纸,啪一声捅破了。
江东很缓慢的放下手里的勺子,定定望着她很久才开口:“我是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了,我也想不管你,但是我做不到,又安,我做不到……”他的声音低沉而痛楚,又安不禁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