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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阿凝醒来时,只觉得头晕脑胀。一整夜都身陷梦魇中,这会儿脑海中浮现的仍然是赵玹的脸。
她坐起来,揉了揉额角,锦紫掀开帐子,低声问道:“娘娘可要起身了?”
阿凝看了眼一旁整齐干净的软枕,“皇上昨夜没回来?”
“陈公公来回过话了,皇上昨夜政务繁忙,就在懋勤殿歇下了。”
阿凝点点头,起身来洗漱梳妆,很快就有人把三位小殿下送过来,和她一起用早膳。
三个孩子如今已经两岁多了,蹦爬跑跳的总是没个停歇,嗓音一个比一个响亮清脆,看见阿凝都是上抢着去抱她。阿凝过去总是习惯性地抱赵仪,但在赵俭小朋友的一再抗议下,阿凝便轮流抱他们三个。
“母后,今天一哥哥来么?”此刻坐在阿凝腿上的赵仪一边嚼着饭,白白嫩嫩的脸蛋鼓啊鼓的,声音有些模糊。
“今天一哥哥要陪他娘亲哦,明日再来。”阿凝笑着道。
小娃娃立刻有些失望。不过,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就被转移了,锦彤捧了束红梅进来,插在窗边的案几上,那花儿开得正艳,散着清淡幽香。赵仪瞧见了,立刻拉了下阿凝的衣襟,脆脆道:“母后母后,你看那个梅花,以后会跟葵花一样,中间长出梅花籽的么?”
阿凝有些哭笑不得。昨日他吃了瓜子,锦珠告诉他说,瓜子是从葵花花朵的中间长出来的,还很有耐心地画了幅画给他瞧,结果这熊孩子以为花朵中间都是能长出瓜子来的,还自己杜撰了个“梅花籽”的词儿来……
小娃娃满脸兴奋,眼睛亮亮的,似乎对自己的举一反三相当自豪。阿凝不忍让他失望,只轻笑道:“你自己注意观察几日就好了,看这花儿是不是跟你说的那样。”
但想到日后他见花没长籽儿反而凋谢了,肯定还是要失望,便又续道:“不是所有花都在花心中长籽儿的,有些会长在花朵下面,有些甚至会埋在土里。”
一旁的赵俭立刻提高声量,插嘴到:“那不管长在哪儿,都是能吃的对吧?”
阿凝愣了愣,“这……这也不一定。”
“为什么不一定?”赵俭好奇道。
阿凝:“……”小破孩儿的问题怎么这么难回答……
她将盛了汤的小碗往赵俭跟前一放,“先吃饭再说。”
小吃货赵俭立刻把自己的问题给忘了,低头喝汤去了。
有三个宝贝蛋儿在,她是一刻也清静不了的,也就是这种喧闹,让她将夜里的噩梦一时忘到脑后。
除了孩子之外,因欧阳陵即将要离京远游,她去集贤殿的次数也多了些。满腹经纶、博古通今,这些世人时常滥用的溢美之词,阿凝是第一回觉得这样适合一个人。欧阳陵虽以“山林圣手”著称于世,但在天文、算学等方面的精深研究也让阿凝敬重不已。学识以外,他也是位性情平和、格调风雅的先生,阿凝和他在一起,总是在心情愉悦的同时,还能受益匪浅。
又是一连数日,赵琰都未回熹宁宫,阿凝也是安之若素。然而这回,底下伺候的人都隐隐能觉察出来,两位主子似乎有些异样。以往赵琰尽管不回来,也会让陈匀过来传个信儿。阿凝这边呢,自己虽然没有亲自去,但也曾嘱咐懋勤殿的厨子熬些宵夜给皇上备着。这次却跟冰冻住了一般,两人没有任何互动。
这日,锦彤私底下悄悄问了锦紫,“这几日皇上和娘娘是怎么了?也没看见吵架,怎么就忽然不说话了。”
锦紫道:“主子的事情,咱们还是少操心。你也别好奇心重,免得跟锦蓝一样,落得被调去冷宫当差的下场。”
锦蓝因为在阿凝面前不小心泄露了平王的事情,被罚了五十板子,打完后便送去了冷宫。对此,锦紫相信,若非皇后娘娘的要求,皇上肯定是直接赐死锦蓝的。
想起锦蓝,锦彤立刻噤了声,不再说话了。能在熹宁宫当差是嘉正帝一朝所有宫女的梦想,特别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那更是地位超群的,她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可要好好惜福。
“快些把娘娘要的东西送进去吧,娘娘该等急了。”锦紫提醒道。
锦彤应了一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本线装书,送去了阿凝的寝殿。
寝殿中,阿凝正歪在榻上看几幅花样子,那是白姑姑今日送来的,都是时下京城里流行的花样,预备给几位小皇子做常服用的。
“娘娘,您要的书送来了。”锦彤轻声道。
阿凝未抬头,随口应了一声,“放这儿就行了。”
锦彤把书放在桌上,退了几步,立在一旁,堪堪站定时,忽然看见珠帘处有一个颀长挺拔的影子。
她心头一惊,正欲行礼时,赵琰已经制止了她。
锦彤便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里,赵琰在她身后静立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了句,“阿凝。”
阿凝却并未回头,只漫不经心回道:“皇上终于肯理会臣妾了?不怪臣妾去狱中探望故人了?”
她一口一个臣妾,真把赵琰气笑了。他走到阿凝对面坐下,“你倒会恶人先告状了,我何曾不肯理你过?”
阿凝放下手中的花样子,又拿了那本锦彤方才送过来的书翻开看,“皇上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说什么也都是对的。既然皇上说我是恶人,那就是吧。”
赵琰默了片刻,眸光渐渐冷下来。
阿凝却跟不怕死似的,在这种沉冷的目光中淡定自若地看自己的书,还颇全神贯注。
“你在生气,阿凝。平王的事情,你不是说过不会怪我吗?难道宁知墨又跟你说了什么?”他问道。
阿凝却没理会他。以往他不在她身边陪着的时候,也要派个人跟着她的。她的事□□无巨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宁知墨所述,他把她紧紧束缚住了,没给她一丝个人空间。所以,她才不信,他会不知道她和宁知墨说了什么。
可阿凝决然想不到的是,这次她探监,赵琰着实没有派人盯着。他觉得这是一个考验,考验阿凝会不会一直站在他这边,所以他尝试着不去掌控它。
她的漠视,无疑让赵琰生出几分烦闷。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书册上,但见清秀又不失风骨的楷体墨字,这是安惠郡主的笔迹。这本书,是安惠郡主当年随南山先生出游河北路时写的游记,阿凝过去时常拿出来看的,这一两年倒是看得少了些。
她看这本书,就表明她又在想念安惠郡主了。赵琰长臂一伸,忽然抽走了她手里的书。
“你还给我!”阿凝欲抢。可男子身高手长的,她又怎么抢得到?
“不许看这些!回头哭鼻子了,心疼的还不是我。”男子似笑非笑的,把那书撂得老远。
安惠郡主的遗物,在赵琰看来,简直就是阿凝的催泪符。他不喜欢她碰这些,不喜欢她因为别人而伤心难过。
阿凝生恐他把那书扔坏了,急急忙忙起身去捡,捡起来后仔细看了看,还好没坏。
她又坐下来继续看书。赵琰脸色终于彻底垮下来,“阿凝!”
一向理智的阿凝今日也是钻了牛角尖了。这会儿她就觉得,他凭什么总是不许她这个又不许她那个啊?难道他的认知、他的决定,都是完美而无可挑剔的吗?他这算得上是独断专行了吧?
想起赵玹这两年在平王府,日日服用□□,看着自己渐渐死去的凄凉……她以前还说,这对于他是个好结局,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赵琰登基为帝已近三载,世间人面对他时无不俯首听命,从令如流,唯有她不是。他这么疼她爱她,这是他给她的特权。可此刻,这种特权,已经成为她下他面子、给他难看的手段。
她这是为了谁,他心知肚明。左不过是赵玹,或者宁知墨,这两个和她青梅竹马的人,在他眼里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前所未有的恼火升腾在心口,他猛的站起身,再次抽走了她的书,“阿凝,你爱的到底是谁?”
女子手上忽然空了,颇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见他阴沉沉的脸,冷冷淡淡的目光,继续默不作声。
这张脸在灯下仍然俏丽非凡,尽管她眸中是让他受伤的目光。
赵琰闭了闭眼,再睁开来。
“阿凝,我只爱你一个,其他女人,我理都不会理。你对我为什么不能像我对你这样呢?”
他俯身下去,抬起她的下巴,想吻吻她,可她忽然偏过了头。
“我哪里学得来皇上的冷血无情?”
男子的眼眸骤然暗下,仿佛即将有一场暴风雨,乌压压的看不到任何光。
“原来……在你心里,我已经是冷血无情的人。”赵琰冷笑起来,“对,你说的不错。可是阿凝,我再冷血无情,也会对你好。”
“如果皇上所说的好,就是这种无所不在的束缚的话,那我宁可不要。”
这句冷言冷语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男子终是铁青着脸,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