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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淡如昔的冷梅气息,却让她觉得熟悉又温暖。
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他的气息一直是可以让她安心停靠的港湾。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能让她心头安稳,她总是下意识地完全信任他。
他是她的先生,教了她许多东西。他对于她,有时候是种长辈一样的存在。可又不全是。
她分辨不清楚这种情愫,可靠在他胸口时,她就是……很想哭。
多久没有过这种脆弱的感觉了。她在父母面前都必须故作坚强,却在他这里决了堤。
哭了许久,心口的酸胀顺着流出来,淌湿了男子的前襟。
哭声渐小。她感到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了。
一个豪门闺阁的姑娘,这行止委实不妥。然而已经这样了,她此时来计较岂非太矫情。
赵琰抱着她坐在蒲团上,心里头像被轮子碾过一样,又酸又疼。
这些日子他虽然不在京里,但对京里的动静都了如指掌。原先觉得把小丫头留在东临侯府,她可以快乐平安地成长,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安惠郡主故去,她那双爹娘是指望不上的,她那个哥哥又不在府里。
荣寰去年十一月已经同严渭一同出京了,去的是西北线严将军的驻地。
没有了庇护的东临侯府,已经不再安全和平,不再是适合她待的地方。
男子眸光幽深,低头,双唇在她的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
“哭好了?”
埋在他胸口的小脑袋抬起来,“哭好了。谢谢殿下。”
说着,她就想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这是,真把他当擦泪的帕子了吧?用过就丢?
赵琰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拉住她的手,“哭好了,咱们就来谈谈正事。”
阿凝好奇地看他,刚哭过的双眸水汪汪的,泛着星光点点,宛如日光下静秀柔美的湖水,波光粼粼的,美得惊心。
男子一时看得发了怔。
阿凝又问了一遍,“什么正事啊?”声音又软又轻,还带着哭过的一点嘶哑,小动物一般,愈发惹人爱怜。
这丫头的小模样实在太讨人喜欢了,他把人拉回来,又按在已经湿哒哒的胸口。
阿凝原想爬起身,但祈王殿下力道太大,她就跟给人挠痒痒似的。
“你府里出了事儿,我那时候让锦青护着你来我身边,你怎么不来?如今受了这么多苦,哭得这样可怜,你后不后悔?”他伸手轻轻揉她的发,心疼地责备着她。
他人虽然出了京,可他的心头宝还在京城呢,他没有不会错过荣府的一丝消息。当他知道荣府遭受的各种打击时,心里放不下她,便传了信给锦青,让她护着阿凝到他身边来。
在她十二岁那年濒临欲死时,在他好不容易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时,在他给她的“卖身契”上盖上指印儿时,他已经认定,她是他的了。他把她放回荣府养是为了她的和乐安好,若她不能安好了,当然该由他来护着。
他有绝对的能力护好她。
当然,他也知道,阿凝有能力摆平这些,就像现在在荣府,她其实做得很好。可是,他不想她这么累,这么辛苦。有他在,她根本不必这样辛苦。
阿凝却远不能体会赵琰的心思。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我才不后悔。我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平白无故跟你走?”
“我这可是为你好。瞧你如今在府里苦哈哈的。值当么?”男子觉得和她这等完全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对话,真是受罪。“你也晓得,我最会欺世盗名了,就算是平白无故带了你走,也必然能想法子保全你的声誉。你就这样信不过我?”
阿凝见他大方地承认自己“欺世盗名”,有点好笑。
“听见了没?”赵琰捏了捏她的手。
“听见了。欺世盗名的祈王殿下!”她说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他就是再厉害,对她再好,她也不可能抛下病重的祖母和母亲。
赵琰听她讽刺地称呼他,倒也不气,只勾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角,就像当初在林夕别院时那样。
“如今已经这样了,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下回能再聪明些。有荣贵妃在,你的家人总归不会有事的。你一个小丫头,这样操心来做什么?”
阿凝心道,等荣贵妃的雪中送炭,只怕黄花菜儿都凉了。
阿凝也很好奇她这位姑姑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荣府鲜少过问,倒是带着赵玹各种相亲,欲给他选妃。
那时候阿凝初初掌管荣府,府里的银库空荡荡的,甚至于连老太太用的千年老参都无法供应了。她托人给宫里递了信儿,盼月亮盼星星的希望荣贵妃能帮她走过这个窘境,结果什么都没盼到。
最后还是阿凝过生日时,赵琰让人给送了一百万两银票做生辰礼物,才帮她渡过了难关。
家丑不可外扬,阿凝并没有将荣府财政的窘迫透露给多余的人。她过生日时,赵玹和宁知墨都同往年一样,派人送了礼物,可都是名贵珍藏之类。当她打开赵琰送来的盒子,看见里面一大叠子银票时,震惊极了。
一来是觉得他怎么消息如此灵通,知道她当时最缺什么。二来,是从未想过,清贵卓然的子熙先生,也能给人送银子这等俗物。
阿凝不知道的是,荣贵妃又怎么会真的置荣府于不顾?荣府的消息,点点滴滴都在往宫里传。荣贵妃就是想试探阿凝,想看看她到底配不配做自己的儿媳。
赵琰知道阿凝并不赞同自己的话,可又不想把荣贵妃的真正意图说出口,只好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发泄一下。
那些想打阿凝主意的人,在赵琰看来都痴心妄想,总有一日要除之而后快。
阿凝摸摸脸,撅了嘴道:“你干嘛呀!”
下一瞬,男子又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修长温热的大掌,仿佛一阵春日暖风。
“好了不疼了。”他说着,忽然不容拒绝地抱着她的脑袋,在他弹过的地方用力亲了一口。
小姑娘一双黑亮璀璨的眸子又瞪圆了!他……他把她当什么人了?又抱又亲的。
虽然她心里已经知道,她是不排斥他这些亲近的。但她跟大齐朝所有女子一样,思想都束缚在贞淑娴静上,不仅不开放,还比其他女子更注重行止仪度。对自己这种心理,只有唾弃的份儿。
方才抱着他哭,那是……情绪失控的意外。
她不禁又回想起那回在西山花田的情景,他把她吻晕了过去,然后消失不见,让她找人泄愤都找不到。现在又这样!
小姑娘又羞又气,脸蛋儿粉红粉红的,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往后挪了好几步。
男子知道她生气了,可他是实在忍不住了。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有多担心她。她肯定不知道。他一回京就来找她。此时他的行踪若是被发现,后果会很麻烦。可他愿意冒这个险。
看到她的身影时,视线落入她那双湖水清澈的眸子时,高悬的心才真正放下来。
亲个脸算什么?只是稍微安慰一下他的渴望而已。
赵琰默默地看着她,眸光里沉静幽深,带着春风般的温柔暖意。
阿凝触到他这样蛊惑性的目光,心都仿佛泡在柔媚春水里了,什么行止仪度的想法也渐渐散了。他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虽然说亲近不对,可是那时候在明玉山庄,他们都……他们都那样了……
赵琰这个人就是这样,很会把握这个度,还很能利用自己这副具有欺骗性的外貌,这才引得小丫头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倒像是欲拒还迎的态度。
见她不再瞪他,他便危机解除。他也不敢再碰她,就任她坐在离自己两尺远的地方。
“阿凝,你若是有困难,可以寻我帮忙的。不必太逼迫自己。”他柔声道。
阿凝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带着走了。她眸光黯了黯,“我可以自己解决的。”当年姐姐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她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因为她总觉得,天上的姐姐一直在看着她,她要让姐姐知道,她已经长大了。
赵琰却皱着眉,摇头道:“你瞧瞧你这半年功夫都瘦成什么样儿了?你可以自己解决,是可以坑自己的意思吧?”
虽然人是瘦了不少,但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料很足。赵琰刚才抱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她那么伤心,他当时哪里有什么绮念?只这会儿想起来,还有点回味。
阿凝不服气道:“我怎么就是坑自己了?”
男子笑了一声,“这半年,你琴也不练了,画也不学了,整日里除了跟那起子上不了台面儿的人斗智斗勇之外,就是埋在各种家业铺子的账目上。你说说,这是你原本喜欢过的生活吗?”
他说的上不了台面的人是杨氏,至于账目……她当初拿了他这样多钱,心里想着自然要还他的,所以才管起了府里几间铺子的生意。
最开始她身边能用的人不多,锦环脑子灵活,她就派了锦环去专门学习,学成之后帮她打理。如今那丫头也做得有模有样的了。
至于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现在这样我就很开心。”她说着,又瞧他一眼,“就算不开心,也没有理由让殿下你帮忙的。”
她其实就是想一再强调他们身份的距离吧?
赵琰有些无奈。原本他的计划是,这次回京,就去找景元帝赐婚的。这个时机,景元帝应该对他有些眷顾了,他又是“历了大难后死里逃生”,求赐一个婚,定是水到渠成的。
可现在呢?她家里有变故,他哪里还敢提这些?
“阿凝,”他又柔声道,“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早晚不同。活着人更应该好好活着,而不是为逝去的人所羁绊。你这样子,安惠郡主不会感到安慰,只会觉得心疼。阿凝,你应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顿了顿,又道:“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了。阿凝,答应我,不要再去想过去了吗?”
亲人之殇,他比她只多不少。但是时年久远,他已经记不太清那时候的感觉了。
就算是踽踽独行,人生也要过的,也能过得很精彩。
小姑娘看着他柔软的目光,鼻子一酸,竟又要哭出来了。
她流着泪哽咽道:“我以为姐姐会一辈子都陪着我护着我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世上活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带走她呢……为什么……我情愿,情愿自己去死……”
“不许胡说!”赵琰冷厉道。
她的帕子早就浸透。他便拿出自己的,手臂伸过去,远远帮她擦泪。
阿凝……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呢?
他有些后悔跟她说这些,可若是不说,又怕她想不明白。小姑娘抹眼泪的样子让他心疼到骨子里,他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有能力了,可面对她,现在却无奈,又无力,不知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
赵琰啊赵琰,你是完全栽进这个坑里面,起不来了。
临济殿里只能听见她的抽噎声,窗外吹进一阵香风,似乎带着新开桃花的粉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