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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遥腾马偾辕(二)
徐子期被官家召入宫中后,流珠暗自有些惊疑不定,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站着也站不久,坐也坐不住,与瑞安、如意等说些闲话儿之时,也颇有些心不在焉。
徐家大哥儿这一去,直到半夜里也不曾回来。流珠强定心神,褪下外衫,洗漱罢了之后便拢着薄被,倚在床头,昏昏沉沉地睡着,谁知才眯了没一会儿眼,便听得耳畔传来几声响动,惹得流珠迷蒙开眼,往身侧看去。这眼儿一瞥,便见灰暗之后,那男人轻笑一声,俯下头来,火热的大掌伸了出来,捧着她左右脸儿,低低说道:“到底还是把二娘惊醒了。”
流珠先是微怔,随即压低声音,嗔怪道:“你这跟做贼似的,儿也不曾听见门窗有甚响儿,一睁眼就看见了你,也不知你是不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顿了顿,她已清醒许多,便抬起头来,轻声问道:“那人叫了你这样久,可是出了甚事?”
徐子期沉声道:“外头冷,二娘借我会儿被窝罢,我也好边暖着身子边说。”
流珠一听,微微张眸,伸手在他结实胸膛上,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轻声羞恼道:“这五炎六热的,怎么就你冷。有事儿说事儿,说完了就滚回自己那脏被窝去,别来儿这讨嫌。”
目下正乃炎夏,窗楹外头蝉鸣不止,吱吱呲呲,隔着单薄纱窗不住渗入屋子里,恰好也遮盖了二人这偷偷摸摸的声音。流珠虽嗔了这徐家大哥儿,然这男人,也是个不达目的死不罢休,脸皮厚的主儿。他轻轻解了外衫,抬腿就往软榻上边蹭,惊得流珠起了身子,拢好衣裳,面色通红,又真有了几分恼意,藕臂屈起,便要推他。
然而她那手儿一去推,徐子期便顺势捞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得近了些,欺身而上至她脸前面,低低说道:
“北边投敌的那三城里,有一座城又投回来了。当地管事儿的那小官往京里送了消息,说是那些蛮子再过段时日就要打过来了。这话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官家便打算派个先遣的军队,先行驻扎。现下戍守在北方的军队,绝大多数都是国公府一派,官家便想着了我,想先让我到那儿,熟悉熟悉敌情,也熟悉熟悉……阮家军。”
国公府真正的左膀右臂,阮镰的同胞兄弟——阮钦及阮钟,如今便戍守在北方近边关之地。流珠听后,心上一紧,稍稍一思,颇有些紧张,也无暇顾及这男人一眨眼的功夫便爬到了榻上来,还坏心眼儿地将她几乎挤到了床里边,拉了被子,颇为自然地和她躺到了一个被窝里头。二人现下身子相接,呼吸相闻,胳膊挨着胳膊,腿儿碰着腿儿,一个身躯凛凛,炙热似火,另一个则向来是冰肌玉骨,皮肤清凉,倒也算相投。
流珠的手还被他细细把玩着,但她也顾不上这许多,但低声问道:“你何时动身?”
徐子期沉声道:“十日之后。”言罢之后,他亲了亲流珠的手儿,又轻叹一声,肃声道:“二娘放心,一来,我肯定会好好回来,只是这烽火一起,又是几年光景,我怕二娘忘了我,更怕二娘丧期一过,撇了千里之外的我,嫁作他人妇。二来,我到底算是家里头的顶梁柱,我若不在,只怕许多宵小,又会盯上二娘。所以,这十日虽短,但我也打算替二娘清算一番,甚糊涂亲戚、麻烦朋友,我都要去会上一会。”
流珠闻言,心上发涩,偏着头,凑上前去,枕到他胸膛上,细细听着他那分外沉着有力的心跳声,青丝弥散开来,发香诱得徐子期不由得喉结微动,心痒难耐。他稍稍低头,但见流珠红唇微抿,带着些许鼻音,轻声道:“你也放心好了。儿既然应承了要等你回来,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你也要快些回来才好,若是拖得久了,儿可就不理你,转而攀别的高枝儿去了。”
言及此处,她又想着二人好在一起,也不过才月余而已,便要各自分离,虽着实说不上是痛彻心扉,但也有些难受,一时间也有些动摇,暗想道:北蛮蛰伏已久,若是那消息果然是真,它还真要认认真真地攻打一回大宋,只怕不是一两年就能解决的事儿。大宋看着强大,可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北蛮虽看着只是蛮勇之辈,经济和文明状况都相去远矣,可是真打起来,却未必会输。徐子期这一去,等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她丧期都过了,谁知道到时候傅辛又会整出甚幺蛾子呢。
她先前说甚要给徐子期留个念想,这才不曾把自己交付于他,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而流珠看着眼下这般光景,想着前路遥遥,雾锁迷途,什么事儿都说不准,再念起徐子期的诸般好来,竟觉得这段时日简直是自己穿越以来,为数不多的高兴时候。
她心上一横,暗自道:就为了他让自己高兴,可谓是“悦己者”,那让他高兴上一回,又有何妨?她也不是啥土生土长的黄花大闺女,算算心理年纪也都有三十多岁了,便懒得顾忌许多,语气放得娇了些,轻声道:“儿那护符,还差上一段呢,阿郎这就要走了。前些日子都几乎缝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那么几针,但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就忙得暂搁了。本想着阿郎总归还能待上几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动身。”
徐子期听着,似有所觉,心上一动,剑眉挑起。往常那如同冰雪堆砌而成的冷面郎君,此刻在灰暗之间,借着月光和院子里灯笼的光华,朦朦胧胧地望着,竟平白多了几分勾人的艳色,看得流珠心上的悸动愈发厉害了起来。
“二娘护符没绣完,实在该罚。”徐子期半眯起眼来,沉声说道。流珠抿了抿唇,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指甲盖儿轻轻搔刮着他的掌心,媚眼如丝,声音轻得需要竖耳细听才能听得:“阿郎打算如何罚儿呢?不管哪一样,儿都好好受着。”
徐子期挑眉笑道:“二娘这是不打算给我留念想到战场了?”
流珠娇哼一声,红唇微动,先是在他颈间狠狠咬了一口,随后又轻吮缓吸,含混着笑道:“阿郎放心,今夜过后,阿郎的念想,只怕会更厉害。”这话说的,简直媚到了骨子里去,惹得徐子期不由勾唇,心绪间燥热十分,便沉声道:“今夜过后,二娘也定会愈发想我的。”
二人说着情话儿,俱是春思大漾。却道是:明月两轮,皎如团雪;葡桃红小,挑戏弥坚。蚌口翕张,莲瓣轻张,窦小含泉,花翻露蒂。悬露玉麈轻入,纵然桃花坞小,□□如初,只得容膝,怎奈何东风势猛,吹得桃花颠乱。绣被里鸳鸯交颈,恨眉醉眼,神魂迷乱,语软声低。良久之后,珍珠四溅,露蒂里串流银细线,湿枕染榻,两相情浓间,又来了三番四次,才堪堪作罢。
这徐小将军鏖战一番后,阮二娘总算是被他折腾得浑然无力,说了数次,总算是将他赶走。徐子期依依不舍,回了房中,流珠望着这几乎湿透了的床单和被罩,又是羞恼,又是发愁,却不知该如何处置,总不能就这么凑合着睡,毕竟到底有些气味,若是让人察出究竟,怕是不好。
她想了又想,只能强撑着发软的腿,起了身来,换了套被褥床单。待到次日,怜怜前来收拾之时,流珠便佯装自然,仿若无事一般,稍显烦腻地说道:“夜里头太热,也不知怎敌,出了一身的汗。儿闻着那汗味儿,只觉得脏得不行,又热的睡不着,干脆起了身,费力换了一套。”
怜怜也没多想,却笑道:“二娘倒是勤快,还拿了盆子泡起来了。这点儿小事儿,二娘以后可不要亲自动手了。等儿走了,叫弄扇及香蕊等小娘子来做便是。”
流珠则道:“儿什么事儿都不做,这胳膊腿儿到时候都要废掉了。有些事儿,还是得亲力亲为才好。”
她与怜怜说笑了几句后,又迎来了近来做事愈发积极的弄扇。这小娘子简直跟当年初入职场的阮芸似的,跟打了鸡血似的,对待生意比流珠还要上心,每天一大早便雷打不动,先汇报昨天一日,再请示阮流珠今天的吩咐。有了她在,流珠也打起精神来,和她交待了一番。
二人说完要紧事儿之后,弄扇拿眼儿随意一瞥,便见着了流珠放在手边的那护符,口中则殷勤道:“上次见着时,仿佛就是绣到了这儿,如今倒还是差这么多。二娘若是抽不出空来,不如奴来替二娘绣罢。奴手快,马上就能绣好。”
流珠笑了笑,拿起那护符看了看,随即轻声道:“算了。就这么着罢。等大哥儿上了战场,他那么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精明人儿,只要一看这护符还差几针,肯定难受得不行,恨不得插翅而归,逼得儿绣完。尺之木必有节,寸之玉必有瑕。有几分缺憾,说不定也算是好呢。”
弄扇只一乐,眨巴着大眼睛,颇有些憧憬地看着阮流珠,甜声道:“二娘懂得真多,特会说话。等奴到了二娘这般年岁,若是能学得二娘皮毛,倒也算值了。”
流珠抿了抿唇,又道:“昨儿让你给国公府递帖子,说儿要登府造访,可有回信儿了?”
弄扇笑道:“有信儿了,有信儿了。娘子如今是正一品的寿国夫人,跟勋国公和国公夫人是平级哩,他们哪里敢推拒?但是奴听人说,近几日勋国公好似身体不大好,闭门不出,连朝都不上了,所以那奴仆说,只怕要等十天左右了。”
流珠眨了眨眼,暗想道:看来娘这身份,短时间还是解决不了,得先给加菲尔德,也就是她这身子的生父先透了消息才好。而如今,既然这位在洋人间颇有名望的医生先生,是她的亲生父亲了。这一条路,也必得好好利用才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厢主仆俩说着话儿,流珠暗自寻思,而另外一头,徐子期则还果真替阮二娘盘算了起来。
他但想道: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生怕阮流珠这里出了甚变故。那阮氏待他果真有情,做不得假,而她也是个靠得牢的,多半不会趁着他离去之时,变了心,翻了脸。只是她虽不会主动红杏出墙,可就把有心人来招惹她,逼着她出墙。
至于傅辛,徐子期实可谓嫉恨到了极点,平日里每次见了官家,面上扮出一派平静,侃侃而谈家国天下,可这心里,觉得那男人简直是长在心上的一颗瘤子,恨不得立刻抽了腰间佩刀,狠狠挥臂砍下。鲜血四溅,最是畅快不已,可他偏生做不到。
不过,徐子期觉得,那男人对那阮二娘这般狠辣,说甚合欢,更似上刑折磨,多半也不是认真,不过是亵玩而已。再加上他这身份,想纳一个寡妇入宫,只怕也不大合适。官家那般注重美名清誉,必不会如此行事才对。所以徐子期,倒也不甚担心,只是怜惜二娘,觉得她还要受些苦处。
刨却傅辛,徐子期还视作毒瘤,一心打算剜去的,一是棘手的麻烦亲戚,徐道协一家,二来就是他那不知怎么地就冒出来的妹夫——徐家傻大姐伺候着的花太岁潘湜。说起这潘湜来,徐子期尤其觉得脑仁儿疼,恨不得再挽了袖子,亲手再打他几十大板,实在是这潘三郎,前些时日和近些时段,又惹着了徐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