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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瑶君初次入宫觐见,并不能呆太久,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司宾女官来提醒该送林夫人出去了。
林木兰依依不舍的送娘亲至长阳宫门口,嘴上说:“既已到了京,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娘亲下月再来。”眼睛却还是又红了。
秦瑶君握一握她的手,轻轻点头,劝道:“娘子回去吧,今日过节,想必事务繁多。”
林木兰便只能松手,看着司宾送秦瑶君出去。蔷薇看她还不舍的站在宫门口张望,便上前扶住,轻声劝道:“娘子,天热了,这太阳晒的很,回去吧。”
“唔。”林木兰最后又看了一眼母亲的背影,才怅然转身,回去殿中坐下。
蔷薇见她这样,就笑着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一家人久别重聚,正该欢喜才是,怎地娘子还一副惆怅之色?这要是让官家见了,还不以为娘子受了什么委屈。”
林木兰叹道:“虽然久别重逢,可到底不得尽兴,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
“以后日子长着,娘子若是想念夫人,再召进宫来见面就是,何必烦恼?”
话是这样说,可入宫到底不比在家,有些话还是无法谈得尽兴,而且母亲心中重重顾虑,还劝她少与娘家往来,不要引人注目,免得旁人议论起来,对延平和女儿不好。
林木兰虽然对此已看开,并不太在意,毕竟出身无可选择,母亲和继父也没有半点亏待自己的地方,她又怎能忘恩负义不认娘家?可是秦瑶君却很坚持,不愿成为她的负累。
有这番对话,今日重聚的欣喜不觉消散许多,等宋祯午间来到长阳宫时,更是见到林木兰一如平常,似乎上午根本没见过亲娘一样。
“朕还以为,你现在定是眼睛红红,懒在榻上想家呢。”宋祯笑着调侃林木兰。
以往林木兰确实每每接到家信都要哭一场,被宋祯看到过好几次,所以她也不辩驳,笑着回道:“妾早敷过眼睛了,还能等到现在让官家笑话么?”
宋祯听得哈哈大笑,揽着她问:“见到家人高不高兴?朕见了你继父和弟弟了,新辉家教很好,学问也不错。”
“怎么官家还考校辉哥了?”林木兰好奇问道。
宋祯笑道:“随口问了几句,他都答得上来。听你继父说,已给他寻好了先生,明日就去拜见,以后还会督促他好好读书。你继父这个人,还是有些见识的。”
一个商贾能得他如此评价,实不算低,林木兰心里略安,开玩笑道:“第一次面圣就考校学问,也不知道辉哥吓着没有。”
“唔,朕看新辉比你胆子大,虽然有些惶恐之意,说话却口齿清楚,脑筋不乱。”
听他对继父和弟弟印象都不错,林木兰彻底放心,又说了几句便命人传膳。
此后林木兰命马槐安排人照应林府,有什么事也及时传信进来。不过林厚德是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大半辈子的人,入京定居的各项琐事,到他那里并不费劲,很快就安顿好了。
辉哥去拜见了新先生,继续读书进学;府中诸事有林府旧仆,又采买雇佣了些下面做事的,也就人员齐备;新宅子各项摆设,有从扬州随船运来的,也有到京后采买的,一丝不差。
左右林厚德不缺钱,又舍得花,便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等到六月的时候,林木兰甚至听说林厚德已经与左邻右舍结交上了,还在家中宴了一次客。
“……男爵府左近多是散勋官,虽无实职,却大多清贵,常常互邀饮宴。”马槐如是回禀。
林木兰对继父结交人的本事不怀疑,但却对他会结交什么人有些担忧,不过她在宫中管不到那么多,又想着家里有母亲在,当不需要太过担忧,等过几日母亲进宫,与她提醒几句也就是了。
她一心关注娘家,等闲事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丹桂有孕的事,还是宋祯亲口告诉她的。
“既然有孕,就该进封了,官家看着,可要挑一处楼阁给丹桂住?”
自从林陈迁居,李昭自尽,楼阁又空出来三处,除了映雪阁要留着,其他都可入住。林木兰想着彭娇奴和陈晓青的先例,都是有孕封才人,独居一阁,是以有此提议。
不料宋祯却道:“不必,先封贵人,等生下来再说。不过她是第一胎,还须得你多费心照应。”
看来丹桂在他心中不过尔尔,比不上当年彭娇奴,也就与魏婕妤和当初的李昭差不多,林木兰应下来,过后吩咐蔷薇去尚宫局挑了妥当人手服侍丹桂。
丹桂自此迁入后苑,众人改了称呼,按照她本姓,称之为胡贵人。
胡贵人离了御前,后宫情势又是一变。除了魏婕妤和路贵人,当初与刘婷一同入宫的苏美人又冒了出来,颇得了宋祯几分青睐。
陈晓青虽在养胎,也无法不关注这些,还忍不住与林木兰嘀咕:“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怎么?心里又酸了?”林木兰打趣道。
陈晓青叹道:“也酸不过来。姐姐,你觉不觉着,官家如今与从前不同了。”
林木兰一怔:“你是指哪里不同?”
“我觉着,官家的心变冷变硬了。”陈晓青说完,见林木兰凝望着自己,似乎有些不解,又解释道,“不是对你我这样的旧人,而是待新人。你想想,当日丹桂在御前的时候,似乎也颇得官家喜爱,我留意了一下,虽然不比你我当初,可也算难得了。但她一朝有孕,官家竟只封了贵人,提起的时候,也不见多少欣喜……”
林木兰顺着她的话仔细回想,很快也有了相同感受,“是啊,官家与我提起胡贵人的时候,也不甚在意,只叫我安置。原本我以为官家是信得过我……”
“官家自然信得过姐姐,可他却并未多言嘱咐,也可见他并不太把丹桂放在心上。还有魏婕妤、路才人,论起宠爱,也不算少了,但官家总是淡淡的,说丢开就能丢开。我总觉着,官家再不是从前的官家了。”
是啊,陈晓青不说,林木兰还不觉得,现在细想,宋祯确实没有了从前待彭娇奴、陈晓青和自己的那份心情。他也欣赏这些美人,也能给予她们宠爱,可却不再用心,不肯再花心思给予怜爱,他没有了当初怜花惜花的温柔,剩下的只是上位者的予取予求。
林木兰想清楚了这件事,心中一时发凉,一时庆幸。万幸自己和晓青都赶在了好时候,能与宋祯积攒下这些情份,才不至于似如今这些美人一样,今日看见了宠一宠,明日看不见便忘到脑后。
因陈晓青提的这句醒,林木兰回去后又想了许多,还叫了马槐来问话,详细了解了一下福宁殿如今的情形,然后私下告诫陈晓青:“以后对官家要更加恭敬,切不可因亲近忘了分寸。”说完看陈晓青有些紧张,又安抚她,“也不要太过生疏多礼,咱们到底服侍官家多年,该亲近撒娇的时候,还跟从前一样便是。”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前后矛盾,便又加了一句:“这中间的分寸你应该明白。”
陈晓青看她这样,噗一声笑了出来:“姐姐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官家是天子,我们应当敬慕,无论何时,‘敬’字都当在先。”
“你比我说的明白。”林木兰舒了口气,放心笑道。
两人有了这个共识,再见宋祯的时候态度都有微妙变化,宋祯并没察觉,却比以往更愿意到两处宫室盘桓了。
日子就这样轻缓无声的滑过,林木兰盛宠不衰,威信日重,陈晓青虽怀着身孕,四皇子却常常得到宋祯夸奖,两人又始终亲密携手,宫中自然无人可望其项背。
到了七月里,接连几日雷雨不断,更有一晚,一道霹雳击中了坤宁宫东配殿,引发火灾。虽因其时正在降雨,宫人内侍救火及时,并未酿成大祸,到底并非吉兆,让宋祯颇为恼怒。
其时已经迁居佛堂的刘婷上了中宫笺表,自陈德行不足,才引上天震怒,降下雷霆,愿入佛堂修行三年,以赎己过。
朝中百官并未听闻皇后有何不贤之处,因此得到消息之后,反说皇后贤德,能静思己过,又都认为皇后位在中宫,每年祭祀、亲蚕、朝见等礼不可废,纷纷上疏谏止皇后入佛堂思过一事。
宋祯对此很不屑一顾,皇后这几年时常生病,今年亲蚕礼就根本没办,不过他也就此意识到,一直不让皇后露面是不行的,便驳回了皇后的请求,令她回坤宁宫勤修自身。
坤宁宫东配殿被火烧过,宋祯却不令人修缮,只让刘婷就这么住回去。刘婷在衡秀阁改建的佛堂里不能安枕,虽有佛祖高高在座,她却总是入梦就梦见有鬼魂索命,所以才趁机上了笺表,以退为进,好回到坤宁宫去。
却想不到坤宁宫中更是破败黝黑,她又时常想起当初宋祯阴森森说过的那些话,总觉明烈皇后的鬼魂就在空中某处望着自己,更觉惶恐难眠。
而这一次,宋祯停了她的中宫笺表,她竟只能这样默默住到年底,才能在元旦时出面接见进宫朝见的外命妇。刘婷不免深深绝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