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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能全然算是儿戏吧,”话虽如此,郭照也有几分无奈:“这事可大可小,如果当真只是他一个人的风月之情,又怎么会专程拿给你说?”
“随他吧!”曹丕仍青着个脸,习惯性将书信往火盆里一掷。郭照看着被火舌吞没的薄绢,却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不过一直到大军返回邺城,郭奕都未再来信。
回程途中,曹丕被安排在大军尾部殿后,等到他们进入邺城时,天色已经大暗,早已抵达的曹操先去了铜雀台,说是平原侯曹植等人一个时辰前就等着述职了。
曹丕甫一下马,候在一旁的小侍便走上前来恭敬道:“丞相说,等郎君*您回来了先稍作休整,再一并去铜雀台即可。”
“知道了,安顿好夫人和小公子。”虽是如此,曹丕不敢耽搁,偏头吩咐一句,再一回头看到马车上掀帘欲出的郭照,对视一眼,大步地离去了。
郭照先下了车,再亲手将曹征抱了出来。
“阿母,走,要走——”将满周岁的曹征先是学会开口说话,大军回程的路上,他又跃跃欲试地在马车里站了起来,只是路途颠簸,马车内并不是一个学步的好地方,郭照怕他磕着,让他时刻老老实实坐在自己身边。不过这个孩子异常精神,竟十分好动。
每每郭照将他在马车里安置好了,都需叹上一句:“我就算了,可你父亲也不是个生性活泼的人啊。也不知道你这小东西随了谁。”
总之在路上憋了大半月的曹征此刻正挥舞着手臂,要下地学走。
“小公子生得朝气蓬勃,怪不得丞相如此喜爱。”此情此景,连带着小侍看了都跟着哂笑一句。
郭照笑着摇摇头,道:“去把百灵叫来吧,我一个人可招架不住他了。主母可在?”
曹丕回来第一件事是赶着去见曹操,她也得先见一见丁夫人才行。
“在的,一早就在等您和小公子了。”
郭照本想让曹征回去歇息睡一觉,不过看这小人儿生龙活虎的模样,干脆带着他去给丁夫人一个惊喜。
“元策这孩子果真不同寻常,这一年里倒有一半时日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且生得如此有朝气,这几个月你定然也很辛苦。”丁夫人见了曹征果然连连感叹,教着他学了几句“祖母”。因为曹征早就学会对着曹操唤“祖父”了,这回学得也快,没一会儿丁夫人便放他去学走步了。
“也许真是因为他离征讨杀伐太近了,才这么有劲头。”郭照同丁夫人坐在一处,远远地看着百灵寸步不离曹征身边,教他走路。
丁夫人不觉得这是坏事,她挂着淡淡的微笑,徐徐道:“你可知这副劲头像谁?像孟德。”
郭照一怔。
“元策,兴许是子桓的天助吧。”丁夫人道。
郭照点点头。
撇开别的不论,这孩子当真是上天送来的最好的礼物。
“哦?这不是元策吗。”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使得分神的几个大人立刻看向门口,百灵早已行礼道:“丞相。”
曹操后面还跟着曹丕曹植两兄弟,大概是刚从铜雀台回来。
“呀,祖父!”不同于其余人的恭敬,曹征抬头一看,一下子就分辨出了曹操,又开心地挥舞起手臂。
见状,曹丕第一个反应,皱眉斥道:“征儿不可无礼!”
“嗳,”曹操伸手止住了他,不是很赞同地说道:“元策还不到懂事的年纪,你这般严肃他又不懂。”
果然,曹征虽听不懂曹丕在说些什么,但却感应到父亲的斥责,肉肉的小身子缩了缩。
这时,本该站在一旁看戏的曹植却突然笑着开口了:“二兄初为人父,随父亲在南边征伐半载,怕是还未习惯与元策相处。”
听闻他有心帮曹丕打圆场,反应最大的却是曹操:“哼!”
曹丕立在一边,面无表情,像是与他无关。
曹操见到孙子后的笑意一下子收敛,回身指着曹植怒其不争:“你还有闲情操心你兄长的事情?!自己倒是成婚多年了,结果一儿半女也无!”
算起来曹植同曹丕当年一样,只守着个崔娴,左右再无他人,然而却迟迟未传出他要当父亲的消息。其实不难猜出,自崔娴那年林中遇险滑胎之后,对身体大大受损,加之她本人常年郁郁寡欢,想要再度受孕确实困难。
一想到那年的意外,曹丕垂下了眼,宽袖中的手攥紧成拳。而曹植……则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听着曹操的训话。
曹征还从未见过曹操发怒,听着有些怕,眼前的父亲似乎也不是个避风港,扭头便想朝着郭照奔去。可是路都走不稳的他哪里会跑,才迈出一步就“啪叽”一下摔倒了地上。
一般孩子摔倒了怕是疼得要哭的,可曹征不知是真被曹操吓得急了,还是生性坚强,又马上爬起来,锲而不舍地朝着郭照的方向走去。
他第一次要跌到时,郭照便下意识离席迎上去,只有铁石心肠的曹丕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不过曹征这一跌也吸引了曹操的注意力,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撇下曹植,曹操弯腰伸出手掌,拍了拍曹征的小脑袋。沉吟半晌后,他直起身子,对着守在曹征一旁的郭照说道:“孤记得,你与伯益很是亲厚,他还认了你作义姊。”
“是。”不知曹操怎么又想起这茬,郭照低头应道。
“跟子建一样,都是个令人头痛的孩子。”曹操哼了一气,看了一眼垂目抿唇的曹植,继续对郭照说道:“伯益今年也二十有五了,连亲还未结!旁人再莫说孤亏待了奉孝的遗子……你来选选这邺城中适龄姣好的女子,家世、品质亦要俱佳。待孤过目后便为伯益婚配!”
原来是由曹植牵起来的头。
“是。”郭照立刻应下,同时又瞬间记起贾诩的孙女这号人物。
贾如。
*
最近这一个月,郭奕没有来闹曹丕竟是因为春寒生了场病。
郭照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家院子里精神抖擞地喂小鸡。
一群小黄鸡正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转,郭照一踏进门,险些踩上一只。
郭奕身上裹着后棉氅,紧张兮兮的:“姊姊你可别踩着它们,我还指望着它们长大了给我下蛋吃。”
“想吃蛋去买不就行了,”郭照无奈地扯着他进屋坐下,看见碳烧没了又动手加了几块:“你不是病了?怎么又养起了鸡?”
郭奕靠着炉子坐下,悻悻道:“我这不是躲着贾如,在家闲着没事做。”
从未见过贾如的郭照顿时很是好奇:“贾女君常来探望你?”
“唉,”郭奕叹了口气道:“虽是常来,但我可不敢让她进来。”
好端端的少女,被他说成了猛虎。
“贾女君哪里不好?让你如此避讳。”
“姊姊有所不知,”郭奕脸色一变,似乎回想起了骇人听闻之事:“我一看到她,就情不自禁想到贾州牧那张阴沉沉又高深莫测的老脸。”
郭照摇摇头,未说出心中所想。
如若她未记错,曾不吝称赞贾如貌美的,也是眼前这位青年。
从客观的方面来考虑,郭奕虽备受曹操关照,相貌与才学也堪称不俗,他与出身贵族的正统名门士子相比,家世不怎么显赫,官职不怎么起眼,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脾性也一如他父亲那般古怪。
而他就这么猛不防得到了贾如的青睐,实属众人眼中的意外。
连他本人都这么说:“当真是受宠若惊。”
“可你总要娶妻吧,你这样一个人,总是令人放心不下。”郭照徐徐叹了一声,心甘情愿做起了说客。
郭奕笑了,不含一丝玩味与调侃,反倒是像在安慰郭照一般,浅浅的笑容犹如暖春的晚风,琥珀一样的眼眸一如少年时明亮,他道:“无妨,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可以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他的自述像是出自一个屡经情爱之苦的垂年长者,全然不像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缓缓道出他对世间红尘存有最大的热情,便是逍遥且孤寂地走过余生。
“可是……”郭照一听便皱起了眉,她还想驳斥他几句,却被他抬手止住。她看着郭奕垂眸盯着在温热中一点一点燃尽的木炭,边角渐渐化作白色的粉末,轻飘飘地沉淀在炉底,没了光辉。
还记得他上一次这般说时,是婚约作废之后。他说荀氏的女君已有了意中人,他无意作梗阻挠,安安静静等对方退了婚。
虽然这桩婚事曾是郭嘉最大的遗愿,可他还是笑着让步了,自此与荀氏女君以兄妹相称,不灭两家情谊。
“实不相瞒,”如瓷人儿一样坐着的郭奕突然动了动,十分心虚地触了触温凉的鼻尖,中气不足地说道:“早先时候想着二公子的事情,考虑着若是能在立嗣一事上得到贾州牧的支持,四公子那边便是十个杨修与十个丁仪都不需放在眼里了。于是……”他说完后干咳一声,试探性地瞄向郭照。
“于是就有心与贾女君结交,结果失算,先把自己坑了进去?”郭照深深回望他一眼,顺着他心中所念说了下去。
郭奕听后猛点头。
“姊姊你是体谅我的吧,我总不能为了二公子把身也给卖了——”他自艾自怜地叹息着,期待着获得些许同情与宽慰。
见他又开始不正经,郭照干脆睨了他一眼,道:“以你的聪慧,你认为你与子桓,我会舍谁保谁?”
郭奕闻言苦着一张脸,妥协道:“那,姊姊你等会走的时候,若是看到贾如在外面,就说我吃了药昏睡过去了,千万莫让她进来。”
“不用等了,我现在便走。”郭照起身,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正待出门时,仰头看到天边薄暮,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侧过身,冷不丁问了一句:“伯益,你心中是否还挂念着那位心仪之人?”
“如今见不着了,倒也还好。”郭奕裹了裹身上的后棉氅,轻描淡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