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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两个多月过去,邬琅逐渐感觉到双手和胸部的知觉恢复了不少,但他依旧得假装是一个行动极其不便的患者。邬琅估计表现出越来越暴躁的脾气,斥责服侍的侍女,上一秒还很正常地和别人聊天,下一秒就可以大发雷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哪里没做好,又刺激到他。
澹台明对他很放纵,甚至乐于见到他如此自暴自弃。昔日的名动四方的琅嬛君、威震天下的扬威将军,现在却落到这番境地。怎么能一笑泯之,默然以对。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跌落进泥土里,这不就是当年的澹台明自己吗。澹台明理解邬琅,他甚至觉得邬琅就应当如此。因为这证明,就连邬琅自己都感到绝望,对于身体的恢复再没有信心。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垮。
这符合澹台明的心意。邬琅不能总这么强,他得弱下来,最好需要一辈子依附着什么人过活才好。
澹台明很喜欢亲手给邬琅梳头。
当年的明月,别的技术不怎么好,梳头却是最舒服的。每每总小心翼翼对待着邬琅的头发,好似这是一碰就碎的稀罕物。若是多梳下来几根头发,明月就要咋咋呼呼不高兴。
但是,澹台明,不是明月。
他总说,公子莫不是吃了什么养颜丹,这么多年过去,不仅容貌未曾有过改变,连头发也还是同当年一般好如乌木。当真是得天独厚之人。可惜,明是老了,再见公子时也只得以面具掩面示人。
邬琅不说话,任由澹台明一个人唠唠叨叨。他最近不怎么喜欢和澹台明聊天,澹台明也不勉强他。
澹台明喜欢回忆过去,就好像多说几遍,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能回到当初一样。
他说他还记得公子的喜好,记得公子爱吃的点心,记得公子爱穿什么款式和颜色的衣裳。
邬琅说,那都是装出来的。我喜欢的东西,你一样都不知道。
澹台明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他愿意看到和理解的环境里。
邬琅从识破澹台明身份后,就一直觉得他心理上可能有点问题,长时间接触后,才知,哪里是有点问题,分明已经病得不轻了。
他很想杨记川,想念给他洗头的杨记川,想念总是对他无可奈何的杨记川。
他有时总感叹,为什么他谈个恋爱就得这么含辛茹苦,费尽心机。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现在更是让杨记川感受了一把生死别离。
吃了这么多苦,九九八十一难都有了吧,唐僧都还能拿佛经呢,他也应该苦尽甘来了。
想到这些,对于如今的凄惨境地,邬琅也不是太怨声载道了。
又过了两个月,邬琅无意间听下人说,杨记川的军队快要打上都京了。
什么叫做兵临城下,北戎皇帝终于也感受到了。
都京内的大贵族早早就开始转移自己的财产和家眷往西逃命,百姓们惶惶不安。
北戎皇帝终于不夜夜笙歌,开始每日上早朝,然而,迫在眉睫的敌军入侵并不会因为他突然的奋发而止住步伐。
杨记川的军队驻扎在距离都京三公里外的平原上,他让使者前往送信,只要北戎皇族的头,如若不答应,那便等着被屠戮一空。
北戎到底是血性名族,见此极具侮辱性的来信,纷纷表示要留在都京和皇帝陛下共存亡。
澹台曦也生气,他自小傲慢,母族又极有势力,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但是他生完气后又发憷。杨记川一路打来,把能屠的城都屠尽,能杀的人都杀光,能烧掉的都烧完。死在杨记川手上的北戎人,何止百万。他就像个魔鬼,即使未曾见面,澹台曦只要稍微一想,就觉得杨记川一定是面目可憎,穷凶极恶的。
澹台曦不信所有的臣子都如此不惧怕死亡,他担心有人为了保命,会将他出卖给杨记川。
他胆战心惊,上早朝时,一眼望去,总觉得底下所有站着的人此刻都不怀好意。
邬琅并不知道,杨记川现在离他很近,特别近,近到他只要一出城,就能被玄甲军的例行巡逻士兵在远远的地方发现。
澹台明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都京了。
他身家丰厚,澹台曦当初为了奖励他大义灭亲,赏了无数美玉珠宝,够他享用一辈子。
但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和邬琅乘坐同一辆马车。
澹台明对他说,公子在我身边总是闷闷不乐,想来是不愿意见我。那么,我便送公子去见想见你的人吧。你说,若是杨记川以为你被司徒靖带走,他会不会放弃攻城,立马赶回永宁呢。公子想不想见王爷?我猜王爷一定很想见你。
邬琅头有点晕,侍卫将他抱上一辆马车,车内燃着不知名的熏香,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像团虾米一样蜷缩在车厢内,感觉到车子已经启动,开始颠簸。
没过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天也昏黑。透过马车的帘子可以看到不远处橘色的火光。大概是车夫在外头生火做饭。
他没有立马做动作,只是喊了声,便将车外的车夫招了过来。
车夫急急忙忙撩开帘子,看到邬琅一动不动侧躺在车厢内,眼睛漆黑如墨,心里先是咯噔一声,随后才扬起笑脸,问,公子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抱我出去。”邬琅吩咐。
“公子,外头凉,别您冻着了。”
“不会,我闷得慌。”
那车夫似乎也有点可怜邬琅一举一动都需要别人帮忙,这一路上恐怕也没多少机会出来溜达,于是便伸手将邬琅抱出了马车。
普一出去,邬琅视线一扫,发现除了车夫外,随同的侍卫居然只有两个。
想来澹台明根本不担心他这废物身子能逃跑,就算只有车夫一人,也能不费力气将邬琅送回大商国境。但这战火年代,哪里都不安全。光靠车夫一人,半路碰上劫匪或乱民,怕是只能干瞪眼了。侍卫必不可少,但不用多,能唬住人便足矣。更何况,邬琅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侍卫不是普通角色。
他腿脚还没恢复利索,又无盔甲兵器在手,对上那两个侍卫胜算几乎没有。
司徒靖,司徒靖,只要和这个人沾上一点关系,就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邬琅觉得自己要被司徒靖害惨了。
装模作样继续假扮高位截瘫患者,在后续的路程里,邬琅很老实地窝在马车内,没有再听出要出去看风景的要求来。
他们总会抵达约定的地点,那里很可能是一个繁华的城市,然后他们约在某一个客栈的某一个房间,上家将邬琅放在这个房间里,过一会儿,下家再过来取。
整个交易过程必然会是顺利的,因为邬琅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
这是澹台明以为的,他没有安全感,所以绝对不会讲地点选在一个荒无人烟,方便杀人弃尸的地方。
所以邬琅在等,等待一个足够让他逃跑的空窗期。他忽然觉得有点可笑起来,好像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躲啊躲,逃啊逃。委屈死他了。
但是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又回到了南林,此世界一切开始的地方。
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这一次,或许便是将纠缠不清的乱线斩断的最后一刀。
然而,就在邬琅被送离都京的那一天。杨记川收到了一封用飞羽箭谁进营地的信笺,指名道姓要杨记川亲自拆封。
料想一封信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杨记川接过之后,不紧不慢地拆。信封并不平整,他将信封口朝下,倒出一枚卷筒纸。
雪白的卷筒纸用红绳系着,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杨记川扯开线,展开卷纸,从卷纸内调出一束黑发,用金色的编绳系着。杨记川指尖触及发丝,呆愣半晌。待他再仔细瞧卷纸内容,只见是一幅长画卷,素手丹青绘着一名男子靠坐在榻上,侧着头,眼神淡淡撇来,发丝像墨,白衣又似雪。画纸右上角提着两句诗,不闻朝堂,但知南林。南林有临淄,天上落人间。
这时,有人从营帐外进来,正是林伽和宋松。
林伽见杨记神色有变,和宋松对视一下,旋即问道:“将军?”
杨记川顿一下,视线滑到林伽身上,淡定地将画卷收起,却悄悄将发束收进了衣襟内。
“何事。”
“北戎迟迟不给消息,看来是不打算遵循我们给出的退路。我们在此地已驻扎快七日,将军是否下令攻城?”
杨记川眉头一皱,内心忽然迟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