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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日,昭阳帝都天竺。
自从景墨的事落下帷幕后,墨惜颜又开始忙活起来。
当初李贵君亲手刺死墨燃玉,为的是不希望她夺权后为求皇权稳固对李家动手,将所有和墨燃玉有关联的人斩尽杀绝,但李家并不是什么品德正派的家族,皇家护卫已经查明,李家与墨芊月中毒一事有关,如此祸及满门的大罪,她怎可能轻易放过李家?
只是如今,有个问题摆在她眼前,那便是原本用来指证墨燃玉种种罪行的人证,女使已经在她从襄阳回来的途中被墨燃玉灭了口,而那些可能与此事有所牵连的太医,在她夺回政权之前,若不是在家中离奇暴毙,便是在太医院突然倒地晕厥,且从此倒地不起,没有留下任何她所需要的证据。
现如今,她们没有确凿有力的证据证明墨芊月的死与墨燃玉有关,更不能证明那毒物的来源来自李家。找到新的足以定李家大罪,揭发墨燃玉所犯罪行的证据,便成了她现在的首要任务。
未央宫里,又看完一本奏折后,墨惜颜不禁伸手揉了揉眉心,以缓解眼睛的疲劳。
秋海棠瞧见她的动作,立即从小桌上一直温着的茶壶里倒了杯蜂蜜柚子茶,起身来到她的身侧。“累了便歇会儿吧,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停下揉捏的动作,接过秋海棠递来的茶,她咕噜着喝了一大口,顿觉身心舒畅了不少。
放下茶盏,她轻轻一声叹息,“有些事,当真教人心烦。说实在的,我当真不想当这个皇帝,若可以,我宁愿与你们几人一起在山间隐姓埋名,做那逍遥闲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有兴致,便外出游历,逍遥山水间。”
“呵!”秋海棠莞尔一笑,“那样的日子确实惬意自在,叫人向往,但身在其位便某其职,颜颜如今既已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利,便也只能肩负起治理昭阳的大任,为昭阳的百姓谋福,而我们,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有你们,是我之幸。”墨惜颜微笑感慨。
“我们有你,又何尝不是我们之幸?”秋海棠笑问,随即收起那个杯子,正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证据,早晚会找到的,你无需急于一时。更何况,我相信上天是有眼睛的,那些猖狂之徒,迟早会得到该有的惩罚,他们不可能逍遥一辈子。”
墨惜颜笑了笑,不语,怪力论神她从前不信,但现在,她也忍不住会想,善恶到头终有报,李家猖狂,野心勃勃,做的那些害人之事必定不少,怎么也不可能一直那么好运的,总有那么一两件事会栽跟头,留下把柄,而她,只需钻这些漏洞便好。
正想着,忽见青冥从殿门处阔步走来,眉间隐隐跃动着喜色,她一见青冥脸色,双眸霍然一亮,只等青冥走近,宣布好消息。
“陛下,方才下面的人来报,已经在女使的房间里找到了女使生前留下的揭发三公主罪状的书信,而且,宫外传来消息,那个制毒的人,已经被人拿下,且对李家让她制毒害人的事供认不讳。”
墨惜颜眉梢一扬,忍不住拍案而起,“好!有了书信和人证,墨燃玉毒害母皇的罪行终于能公之于众,李家也再也无法逍遥法外!青冥,你且将那个制毒的人关起来,好生看着,切莫叫她逃了!”
青冥抱拳道:“是,属下领命!”
“你且退下吧,有事孤再叫你。”
“是,属下告退!”
待青冥离开大殿,秋海棠笑着回到墨惜颜身边,道:“看吧,我没说错吧,证据这不都齐了么?我可是你的大福星呢。”
“是是。”睨了秋海棠一眼,墨惜颜笑着应和,“你没说错,你是我的大福星。”
“我姐姐等会儿要进宫了,旋珞的家人也要来了,我就先去准备了,等安顿好他们后,我再来陪你。”
“好,你且去吧。”
秋海棠想了想,瞅了瞅殿门的方向,见外面没人在偷偷关注大殿里的动静,抿了抿唇,他忽然红着脸在墨惜颜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快步离去。
走了几步后,想起某件事,他红着脸转回身道:“别忘了六皇子的事,你那天说你要给他写信的,你就早些写了信让人送去吧,别让他等太久了。”
说完,他又转过身,逃也似的快步离开,好似身后有匹狼在追他。
墨惜颜不料他居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亲自己,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他转身,又呆呆地看他说完那些话后离去,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如雾的光影里,她方才猛然回神,不由失笑。
这家伙,居然也会玩浪漫?真是人不可貌相,亦不可根据时代而论。
在龙椅上重新坐下,想着秋海棠所言,墨惜颜不耽搁的从桌案的左侧取了张常年备用的宣纸,在身前铺平开来。想起宫蓝锦,那个清贵绝伦,貌赛月华的人,她不禁月眸微黯,心中思潮汹涌。
自从襄阳一别,也不过才二十日有余,还不足一个月,为何她感觉他们像是分别了几个春秋?如今,他应该已经回到西夏帝都了吧?西夏女皇,可有责难他?抑或数落她的种种不是,心里将她恨得要死,恨不得出兵攻打她昭阳的边境,以此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出口恶气?
寻思了一番,提笔在宣纸上试了几次,墨惜颜终是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
道歉,大篇幅地写自己如何思他,爱他,显得粗俗至极。可若不道歉,不说明自己的心迹,她写这封信又有何意义?
脑海里的思维快速转动着,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墨惜颜还是思绪全无,只觉得写这信当真是比那毕业论文还叫她痛苦。
双手抱着头,无意识地抓着头发,不知过了多久,她脑里灵光一闪,双眸蓦地一亮,提笔蘸墨,快速写下心中所想。
卿在南隅,吾在北隅,日日思卿不见卿,共望长生天。念往日种种,吾心悔恨,恨不能时光倒流,诉满心情肠,将卿挽留。眼下昭阳初定,事事待兴,吾心虽急,恨不能长了羽翼,飞至卿旁,却只能暂留天竺,主持大局。忆往昔,卿倾心以待,吾负之,不敢奢望卿能原谅,惟愿卿心犹在,五月后,十里锦红。
落笔,将信从头到尾阅览一遍,最终定格在开头那一句,墨惜颜心中沉沉。
到了今日,自己再写这样一句话,她终于能够明白,当初宫蓝锦给她写那些信时是什么心情。
想念,期盼,等待……
各种复杂的情愫交织成一杯馥郁芳香的酒,灌注心田,有苦,有涩,还有那份浅淡的甜。
五个月后,她已生下腹中孩儿,但愿到时,他还在等自己。
眸色微黯,墨惜颜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信叠好,放进信封里,并在信外落款“墨惜颜书”,希望那个收信的人,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封信是她写的,更希望,那人在得知是她写的信后不会直接将这封信给扔了。
命人去叫了玄鹊来,嘱咐玄鹊派一个皇家护卫带着自己的信物造访西夏,一定要将信亲自交到宫蓝锦的手中后,墨惜颜怔怔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殿门一声轻叹,心中弥漫着浓浓的忐忑,等待的忐忑。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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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温品言与他的姐姐温轻言一同入宫,去向墨惜颜禀报墨子卿已在今晨醒来的事。
他两的到来,无疑在宫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他两身上带着的消息,更因为除去男女之别外,他和他的姐姐长得真的像极了,仅仅的区别,便是在于眉宇间的不同气质。
他二人赶到未央宫时,陌如星和他的仆从秀岚和青竹正好在场,三人不免齐齐一惊,尤其是青竹在看见两个温轻言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
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仔细扫描了几圈,若不是两人的衣着全然不同,青竹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是温轻言,谁是温品言,而在听得温轻言的回禀后,他心生狐疑。
咦,温小姐的声音……怎么和之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是病了么?还是最近天气太热,嗓子不适?
墨惜颜早已知晓从前出现在她身边的温轻言实则是温品言,两人是孪生姐弟,所以,当两人同时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在看见温品言恢复男子装扮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已。
若说之前,她曾经怀疑温品言是否用了人/皮/面/具易容,现如今,她倒是可以肯定,温品言当初完全是本色出演。
不过,他虽男生女相,却又不同于现代的男生长得像女生时便会不可避免的有些阴柔,他的眉间,有着不同于这个世界的男子所有的刚毅之色,一看便知是外柔内刚,相比之下,他的姐姐,看起来比他还要温柔。
眸光轻动,收了桌上摊开的奏本,墨惜颜淡淡地问:“你们二人进宫,可是子卿他醒了?”
温轻言回道:“回陛下的话,十殿下已经醒了过来,再将养些时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嗯。”墨惜颜淡淡地应着,微垂着的眼帘下,无人能看清她月眸中的神色。
久久没能得到她的回应,温轻言试探地问:“陛下,可是要派人将十殿下接进宫来?草民好着府中的下人为十殿下收好东西。”
月眸幽幽,过了须臾,墨惜颜才声音清冷地回道:“他……是怎么说的?他醒过来后,可有说他要回宫里?”
“这……”温轻言微微一愣,“十殿下倒是不曾说过,自从醒过来后,他很安静,一句话也不曾说。”
“他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十殿下当初坠楼摔着了腿,伤了骨,腿虽未折,却是伤了内里,即使从今往后能下床行走,但双腿,只怕没有寻常人那般灵便,且往后的年头,遇上阴雨天气还会腿疼,得好好养着才行。”
墨惜颜垂着头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腿脚不便,遇上阴雨天还会腿疼?不就像那些得了风湿的老年人么?墨子卿才十多岁的年纪,大好的花样年华,往后的人生路还长,却要经受这样残酷的事实,这于他而言是何其残忍?
自从墨惜颜开始提及墨子卿的事,陌如星便紧抿着双唇,俊眉微微蹙着,心底弥漫着复杂的情绪。
被墨燃玉关押起来的那段日子,他闲暇时便会思量墨子卿当初究竟为何那般待他,而他猜想的结果,是那般的让他无措。
此时,听闻墨子卿从此双腿不便,他发现,他心中无法真正地恨墨子卿,只是觉得那样的遭遇于一个孩子而言真的太过残忍。
秀岚和青竹听闻后俱是惊了惊,他们没有忘记他们的主子当初便是被墨子卿弄进宫里来的,可是,一个尊贵的皇子,余生却要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们的心绪都有些沉重。
好奇墨惜颜会做什么决定,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锁住她的面容,等着她的决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静静流逝,想着回宫后的第二日,太上凤后来找自己请罪的场景,墨惜颜心中有些纠结。
这世间,什么都有对错,惟独爱情没有对错,她不能阻止墨子卿喜欢上自己,亦不能让时光倒流,阻止他受墨燃玉的摆布,她唯一能做的,是不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一声饱含着复杂情绪的喟叹在心底漫开,未曾抬头,墨惜颜淡淡道:“他若没有说要回来的事,就暂且先让他住在温府吧。”
“……”温轻言一怔,心里直觉这事诡异外加不妥。
想了想,墨惜颜抬起头来,道:“打扰之处,还望温姑娘多多包涵。”
“……”温轻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拒绝,墨惜颜也没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继续道:“服侍的人,孤等会儿会让太上凤后挑几个送过去的,吃穿用度方面,太上凤后想必也会打理。十殿下年幼,那日受了惊吓,让他在宫外调整调整心情也好,以免回宫将他憋坏了。
这宫中,什么都不缺,却永远不及宫外来得让人放松,况且温太医医术精良,温姑娘和温公子又得其真传,有三位照看着,孤和太上凤后都能放心。”
一番话语诚诚恳恳,温轻言方才便找不到拒绝的话,此时更是想不到怎么推拒,便只能躬身领命,“谢陛下信任,草民定和家母以及弟弟竭尽全力,好生照顾十殿下。”
墨惜颜嘴角一掀,扯出一抹有些公式化的笑。“如此,就有劳了。”
温轻言躬了躬身。“陛下言重了。”
墨惜颜没再多说什么,温轻言禀报完事情后便打算出宫回府,临走前,她说此前一直是由她在调理墨惜颜的身体,而她的弟弟温品言与她医术同宗,她已经将墨惜颜的身体状况告诉给了温品言,从今往后,她就留在府中照料十殿下,由温品言代替她照料墨惜颜。
对于她的说法,陌如星和秀岚青竹心里都闪过几分诧异,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墨惜颜自然知晓根本不存在什么交接,一直就是由温品言在照顾她,她虽然也觉得事情有那么些蹊跷,温轻言为什么不直接接过温品言的活计调理她的身体,而是让温品言继续,但她并未仔细去想这其中的根源,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温轻言退下后,温品言道:“陛下,请问草民从今往后要住在哪里?”
墨惜颜扬了扬眉,她没想到温品言居然打算在宫里住下来。但见他神色坦然,她心想自己如今的身子已经有六个月了,确实该让人仔细照应,他进宫出宫的来回跑着也麻烦,在宫里住下确实方便许多,便看向一旁的陌如星。
“如星,这件事便交由你来安排吧,给温公子安排个住处。”随即看向温品言,“温公子,你需要什么样的住所,你都告诉如星吧,他会帮你安排你喜欢的居所的。”
温品言躬身,“是,草民在此谢过陛下。”
墨惜颜微微颔首,然后不再多言开始处理奏折,陌如星看了看她,蹙了蹙眉,没想到她居然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让温品言在宫里住下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又想不到什么地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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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墨惜颜如期登基,将墨燃玉与李家所犯罪行昭告天下,昭阳百姓为之轰动。
昔日的李贵君被罚去古寺修行,终身与青灯佛堂相伴,其所去寺庙,是墨家先祖开国时用来处罚犯了错的墨家子孙以及其夫侍驸马的,不存在酒肉绯色之事。
李家整个家族被罚,除去上了年纪的老者以及十五岁以下的幼小之外,全被发放到江都,交由江都刺史差遣,加入即将开演的开渠挖湖,对抗洪涝大戏之中。
此圣旨一下,昭阳百姓无不欢呼,直夸新皇英明,心胸宽广。
是夜,帝后同寝时,墨惜颜与陌如星说起了宫蓝锦的事情,将自己的打算如实说了出来,她本以为,陌如星怎么着也该和她闹闹情绪,却不料,他说他什么都懂,她如今身为陛下,这后宫中确实该多几个人。
想着陌如星的反应怎么着也太过平静了些,她细细追问之下,方才得知宫蓝锦的事秋海棠已经和他说过了,而他,醋已经吃过了,现在没什么感觉了,只希望她不要太急,等将来孩子生下来后再去西夏不迟。
对于此,她除了无奈地抽抽嘴角,剩下的,是满心的庆幸和幸福,还有满足。
三个月后的某日午后,挺着大肚的墨惜颜一如往常那般批阅奏折,她正批着,肚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拿在手里的笔一颤,“啪”一声砸在了桌上。
在未央宫里陪着她的陌如星秋海棠和景墨三人听见她的动静,齐刷刷向她看来,但见她脸色痛苦,三人立马起身向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