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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迹稀少,大雪依然在下。星星像顽童在头顶眨着眼睛,他一路开得飞快。
奔驰车掠过一条又一条街,一盏又一盏灯,在某个红灯处的无意一瞥,竟看见了那天舒瑶约他见面的地方。
深夜书房,灯光暖黄柔亮,有不少人还在里面捧书夜读。
他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下意识地在里面寻找,蓦地心头一紧。
那女孩穿着浅蓝色毛衣,白色牛仔裤,头发卷卷地垂落在肩上,正站在书架前看书。
虽然只能看见侧脸,他已经认出了她。
手机响起,是杨晓菁的来电。
“逸文,到家了吗?”
“还没有,我在外面。”他举着电话在耳边,却目不斜视地看着书店橱窗内的女孩。
“外面下大雪,开车不安全,早点回家。”杨晓菁关心地叮嘱。
“好,知道了。”他应付着,想挂电话,却听到那头又继续说话,口气犹犹豫豫。
“逸文,没想到你会帮我说话,我很感动。”
他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应该的,是我爸不好,以后有机会我再劝劝他。”
“没关系,他这个年纪,我能理解他。婚姻不过是一张纸,我也不太看重这些形式。”
“嗯,这是你的想法,但他作为男人,还是要有担当,我会再劝他。”鞠逸文的口气非常坚定。
“好吧,谢谢你,逸文。”
杨晓菁终于挂了电话,鞠逸文的目光仍然看着书店里的女孩。
虽然嘴上说父亲该有担当,可是,他自己呢?
这个寒冷的夜晚,不期而遇的大雪,不期而遇的她。莫名地感动涌上心头,眼眶慢慢发热,手中方向盘急打了一个漂亮的弯。
“什么书这么好看?”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
舒瑶吓了一跳,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一时间竟没有转过头。
他靠着她,目光也落在她手里打开的书页上,默默地念着那些字。
“浮生若梦,何妨就当它是梦,尽兴地梦它一场?世事如云,何妨就当它是云,从容地观它千变?”
他念字的时候,声音总是那么婉转动听,叮叮咚咚宛如清泉流过山涧。
舒瑶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这本书不错。”他说话时走到了她身前,黑色大衣落满了雪花,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容颜却越发地俊朗出尘,一双如水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
“怎么还不回家?害怕吗?”
“没有,只是最近失眠,回去也睡不着。”她眼眸低垂,声音有些无奈。
他思忖片刻,然后声音愉悦地问:“那我们去滑雪吧?今天是2013年的第一场雪,很有纪念意义,洪蓝镇的滑雪场晚上人也少。”
“嗯??”她愣住了,手中书本掉到地上,慌忙想要弯腰去捡。
鞠逸文却已经弯腰去捡了。
那么高大挺拔、矜贵优雅的男人,毫不犹豫地为她弯腰去捡一本书。
她只觉得心底涌起了汩汩的暖流。
鞠逸文捡起了书,却没有立即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了她不知何时散开的鞋带上。
“噢……”窘迫之余,连忙蹲下,却来不及了。
他的长指已经拉住鞋带两端,千缠百绕地系了起来。
这是她梦中的画面,是她心心念念、无法忘记的温暖。
2009年的冬天,她也和鞠逸文去滑雪,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一望无垠的雪场银装素裹,每一口呼吸都迅速在空中化作白雾。很冷,但是很喜悦。她坐在凳子上,正要弯腰换穿滑雪鞋,鞠逸文已蹲下,就蹲在她的脚边,白皙的长指拉住两根鞋带左右穿孔,一道道扎紧。
那时候,他也是蹲在她的脚下,低着头,神情专注,长指极其有力,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隔了许多年,舒瑶才猛然发觉,他给她系上的不是鞋带,而是千丝万缕的羁绊。
“逸文,求求你,别对我这么好……”她也蹲下来,茫然地看着他。
他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心不由得一痛。曾何时起,自己对她的好,竟会令她如此茫然?这本来都该是天经地义的事。
“卷卷,跟我走吧。”他握住她的手,站起来,神色十分动容,“我要告诉你一切,我要你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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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墨蓝,万籁俱寂,雪还在下着,外面寒风刺骨,车内温暖如春。
坐在他的身旁,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舒瑶的心境再次荡起了涟漪。她曾经无数次地坐在他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静静地,默默地,世界就很美好。
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去滑雪,不过她知道,他素来喜欢与速度有关的事物,比如赛车、跑车、滑雪,都是如此。
他却不知道,在别后的多年里,她曾无数次去过滑雪场,但不是为了滑雪,只是为了纪念。
每每到了滑雪别墅,她喜欢站在窗边张望,窗外的山林和和雪地,一片洁白,恍若出世,她伸出指尖去触碰玻璃,仿佛触到了雪,那一丝令人震撼的冰凉,纯净的不含任何杂质。
她出神地望着,突然看到窗外有两个人影。他们双手拄着雪杖,踏着雪板,从雪道的海拔最高处驰骋而下,畅快淋漓。
然后,她眼睛花了,竟将那两人看作了自己和鞠逸文,再用力眨眨眼睛仔细辨认,原来不过是生命中无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别发呆了,过来。”
今晚的滑雪别墅里,鞠逸文真真切切地坐在沙发上,向她招手。
舒瑶收起恍惚的思绪,走过去。“你要告诉我什么?”
她确实迫切地想要知道。
鞠逸文似乎心中仍有犹豫,只是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你先换鞋,一会儿出去我检验下你的水平,要是没长进就不告诉你。”
“……”舒瑶无语,怎么有一种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意味,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任人玩弄……
两人穿戴好滑雪装备,乘缆车上了山。站在2115米的高度往下看,舒瑶还是打起了哆嗦。
鞠逸文侧眸看她:“胆子还是这么小?”
“我才没有!”口气是坚决的,只是舌头不争气地打了结。
不远处,两个装扮很专业的男人朝他们看过来,眼见两人迟迟不动,便主动发问:“需要专业教练吗?”
舒瑶犹豫地看向他们:“我是菜鸟,学了很久都没学会,你们能一次教会我吗?”
男人们笑得十分轻松。“小菜一碟,包你学会。”
“太好了。”她发自内心的笑。
鞠逸文目光宠溺地看着她,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其实他的水平绝不亚于专业教练,但为了舒瑶的安全,便没有拒绝这两个人。
教练先带他们选了一条初级雪道,波度只有5度,宽度足有50米,长度则达500米。
“这是雪道机修整过的滑雪道,适合初学者练习。今天先教你滑降,明天再学转弯。”
“嗯,这样看起来容易多了。”舒瑶信心大增。
那两位教练相视一笑,便开始传授技术。
“先穿好滑雪器材,将两只滑雪板的后部向外推出,呈內八字状,膝盖向前顶,上身稍向前倾,两脚平均负担体重,用两只雪板的內刃卡住雪面向坡下滑行。记住,两只滑雪板形成的角度越大,阻力就越大,滑行也越慢,反之阻力就变小,滑行就加快。”
“在滑行中需要不断的改变这种角度的大小,以体验由此带来的速度变化。初学者可将此技术用于滑降中的減速和停止。此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将滑降中的加速运动控制为匀速运动或減速运动。”
这些技术只对舒瑶受用,对鞠逸文这样的滑雪高手就是小儿科了。很久没有滑雪,此刻浑身畅快,转眼就将舒瑶抛在了身后。
舒瑶毕竟是菜鸟,她和鞠逸文恰恰相反。他喜欢一切与速度有关的事物,而她惧怕速度。饶是心底反复默念着要诀,还是不断地摔跤,站起,再摔跤,再站起,瞬间变身人肉弹簧,简直让鞠逸文不忍直视。
但舒瑶不愧是曾经的法学院高材生,悟性过人,半个钟头后,终于能坚持滑降200米不摔跤。
在这个初学的过程中,两位教练循循善诱,得到了鞠逸文和舒瑶的一致信任。他们如同一对好客的夫妇,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别墅里吃夜宵。
当然,这个邀请被教练婉拒了。他们只是真诚地微笑着,然后在夜色更深时,将两人送上了下山的缆车。
“再见,我亲爱的学生。”
这句话的口气怪怪的,鞠逸文忍不住一愣,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可又说不上缘由。他让舒瑶先上了缆车,自己随后坐了进去。
夜已经深了,深蓝色的天空犹如一块巨大的绒布,璀璨的星光像是镶嵌在上面的黄宝石。月亮发出清冷的光,如同一位清丽脱俗的仙子,用她满身的圣洁光辉,映照着苍茫的雪地,也给人间的顽童照亮了回家的路。
舒瑶仰望着头顶的星空,忽然万分感动。
“你还记得吗?你曾说,除了天上的星,水中的月,这人间的一切,只要我想要,你都可以给。”
鞠逸文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些,轻轻一笑:“我现在也会这么说。”
舒瑶心里“咯噔”一下,看似平静地默了数秒,其实内心在努力平复情绪。
“现在该告诉我了吧,你要和我说什么?”
他唇角的笑容敛起,神色变得郑重了,“嗯,那你听好了,我从头告诉你。我和萌萌——”
话刚出口,忽然停住了。
舒瑶诧异地盯着他,也骇然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两人都莫名地感到焦躁,但焦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瞬间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是他们的缆车正在下坠!!
绳索居然断了,缆车正往山谷里急速坠落!!
刹那间,两人注视着对方,彼此的眼底都是风起云涌,千言万语堆积在胸口,却什么都来不及说了。
缆车正在急速下坠,黑夜中,依稀能看到下面崎岖的山石。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了他们。
“卷卷,抱紧我。”电光石火间,她听到他这么说。
然后,便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无数往事、无数思绪,如风中的纸屑,浮动在眼前,又很快随风飘散。
只是,还有很多话,她还没能告诉他。
逸文,我始终不敢告诉你,我一直在盼望多年前的婚礼能够重现,我盼望着那一天,天底下最帅气的你,会穿着天底下最帅气的西服,走进鲜花满地的庄园,牵起我的手,在神父面前交换戒指,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亲吻我,说你爱我……。
可是,为什么上帝留给我们的是这样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不完美……
逸文,我是真的好遗憾……
破碎的思绪如闪电划过脑海,然后,天地间安静了。
大雪仍然静静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