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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尘鸢没有动,依然背对着外面,直到她能感觉到赵书贤走到自己床边。
“我没有要杀你。”柳尘鸢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她始终觉得,这件事自己必须要解释清楚。
只是没想到,赵书贤淡淡道:“朕晓得。”
柳尘鸢一愣,又听见他说:“你没那个胆子。”
“既然如此……”柳尘鸢轻轻眨了眨眼,声音微颤,“为什么……”
“你指什么?”赵书贤坐在她的床边,语气淡淡的,“昨夜?这与你想不想杀朕没有关系,只和朕想不想做这件事有关。”
说的这样理直气壮。
柳尘鸢咬着嘴唇,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辩驳的余地,她咬住嘴唇,却听见赵书贤说:“不过,朕很惊讶,听常安说,今早你醒来后,没有闹没有哭,更没有想要自尽。”
在他心里,想来她确实是该哭闹或自尽的。
柳尘鸢缓缓道:“我……做了一个梦,不,是做过好几次梦。”
赵书贤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嗯?”
只是语气中确实有一丝疑惑,大约奇怪好端端的她为何要提什么梦。
柳尘鸢深吸一口气,有些费力地慢慢转过身,看着他道:“我梦了三次,三次都与你有关……梦里,我并没有嫁给你父亲,而是嫁给了你。”
她说完的那一瞬,柳尘鸢看见赵书贤脸上闪过一丝极其惊讶的表情,但那表情来的快散的快,柳尘鸢甚至无法看的分明。
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就转为平日的闲适,低头看着自己,眼中带着不屑一顾的嘲弄:“看来昨夜母后很满意,才会恨不得自己嫁给朕?”
在说出自己的梦境之前,柳尘鸢就已经做好了会被赵书贤用这样的话来打击的准备,可真的听到时还是浑身一僵。
她说:“我不止梦到这些,还梦到……”
她看着赵书贤,他却第一次在于她的对视中,悄无声息地挪开了目光:“还梦到了什么?”
“我还梦到,镇远大将军不是赵庭云,而是你。告诉你闽州从不落雪的人,是我。还有,赵庭云跟我关系很不错,会与我斗蛐蛐,他最喜欢的蛐蛐,叫小白龙……”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盯着赵书贤的脸,然而赵书贤的脸上像是戴了一张铁铸的面具,再看不出一丝情绪。
柳尘鸢只好继续道:“之前在崖下你昏迷时,说我负了你,可在我的记忆里,嫁来赵国以前,我只在十三岁那年和你见过一面!嫁来以后,你反复侮辱我,以我的痛苦为乐趣……赵书贤,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曾经发生过,可我不记得了?我梦到的那些梦……”
“只是梦而已。”赵书贤打断她,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一个梦而已,竟能让母后浮想联翩。这样也好,以后……”
他冰凉的手指从她脸颊旁划过:“母后还有的是做梦的机会。”
这却是在暗示她,昨夜的事情,以后会常常发生。
柳尘鸢猛地一颤,偏头躲过他的手指:“赵书贤……你!”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说的没错,不过是梦而已,即便那些梦看起来有所牵连,也只是梦而已!
“那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又为何要说我背叛了你……”她咬牙道。
赵书贤说:“母后偷偷逃出宫,备受磨难,难道不是背叛了朕,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
柳尘鸢不知何时眼里满是泪,随时便要顺着眼角落下,她连忙闭上眼睛,将被子一掀,整个盖住了自己,赵书贤倚在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团被子:“难怪母后今早不吵不闹,看起来还这般有精神,原来是找着了安慰自己的方法。难道,母后宁愿希望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朕的事,好让朕的一切行为有因可寻?可惜了,什么都没有,朕只是……单纯地想要这样做。”
那团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赵书贤用手撑着下巴,道:“再说了,母后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才能让朕愤怒至极呢?像母后这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能做什么狠毒的事情?”
被子里的柳尘鸢很想反驳他——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做什么狠毒的事情。
她想的是,也许这些事和闽国赵国两国间的征战有关系,也许和姜蕴有关系……
其实她也想不出来能有什么事,只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和赵书贤昏迷中的呓语,让她心中隐隐有这样的想法罢了。
现在赵书贤这样不留情地戳破,她也发现自己真的是想的太多了。
她能怎么背叛他?
两个几乎没见过面的人……
赵书贤却又转了语调,冷淡地说:“但,这也说不准。也许,便正是母后这样的女子,反而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母后好好休息吧,说不准什么时候,朕又要来此休息。”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赵书贤就离开了,柳尘鸢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地拉下被子,又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安琢言洗过手,在洁净的白布的上将手擦干净,对着婢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一人手中捧着水盆,一人手中捧着白布与皂角,见了这眼神,立刻低头退下。
屋内只剩下她与坐在椅上那人,她垂眸,小心翼翼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轻轻帮他按了按太阳穴。
赵书贤上任前和上任后都一样事务繁多,时常有些劳累,安琢言在拜佛之余,特意学了这一手,为的便是在他累时,可以替他按一按,纾解疲惫。
赵书贤显然也很受用,他双眼轻合,身体放松,任她纤纤玉指在自己发间轻按慢揉,屋内很暖和,还有瓜果的熏香,让人身心舒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琢言还在思考怎么开口求赵书贤放了安勤华——这是出事一来,赵书贤第一次主动来她这儿,她必须要握住机会。
不料赵书贤却先开口了:“琢言。”
他难得这样喊她的名字,安琢言一愣,轻声应了:“皇上。”
赵书贤道:“你跟着朕,已有六年多了。”
“回陛下……是。”安琢言心里暖洋洋的,又觉得赵书贤主动追忆过去,自己为安勤华求情的可能又大了一分。
“当初,虽是父皇指婚,但朕知道,实际上……是你父亲暗暗对父皇提议的。”赵书贤说。
安琢言一愣。
安琢言的父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只是个普通学士,碌碌无名,只是赵文帝以前有一段时间沉迷修仙,安琢言的父亲很会写青书——所谓青书,便是写了后烧给神仙看的,据说可以上达天听的东西。
那段时间,赵文帝十分宠幸他,之后更是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将他的女儿安琢言指给二皇子。
只是在此之前,赵文帝也询问过自己这个年少老成的二皇子的意见,没想到二皇子听后便直接答应了。
安琢言的父亲没两年就因为自己吃了太多丹药死了,赵文帝引以为戒,再不信这些,对安家也十分不满,然而彼时他已不涉朝政,加之安琢言嫁给二皇子后安守本分,便也没惩罚安家。
指婚一事,不用仔细思考,实际也能猜到是安琢言的父亲在推波助澜,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赵书贤眼下忽然提出来,让安琢言不由得讶异。
赵书贤道:“为什么是朕?”
安琢言愣了愣,道:“什么?”
赵书贤说:“以你父亲当时被父皇宠幸的程度来看,你要嫁给朕也行,要嫁给老三也行,甚至要嫁给父皇都行……既是如此,你为何会,想要嫁给朕?”
安琢言惊讶道:“那,那是臣妾的父亲选……”
“说真话。”赵书贤忽然睁开眼,一面也握住她的手,“没关系,说真话。”
安琢言愣愣地看着他,最后红了脸:“皇上大约是不会记得的……七年前,迎春宴上,您来露了个脸……那一年,臣妾十四,皇上也不过十五,却已经上过战场,又决定回宫替先皇处理政务。大约是因为您十四岁就上过战场,所以看起来和其他的王公子弟一点儿也不一样……只一眼,臣妾便……”
她有些害羞,说不下去了。
安琢言沉浸在回忆中,并没有注意到赵书贤脸上的表情,直到赵书贤又说:“倘若当初,朕拒绝了呢?”
“这……”安琢言想了想,道,“那臣妾也不想嫁给别人了。”
“说真话。”赵书贤轻声道。
安琢言又是一愣。
赵书贤说:“你对朕的倾慕,便只有这样一点?朕不要你,你便放弃了?”
这是……什么意思?
安琢言实在不明白,但又隐约懂了点,赵书贤是希望自己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安琢言抿了抿唇,最后鼓起勇气道:“那臣妾,或许会想嫁给三皇子……这样,起码时时能看到皇上。”
赵书贤颔首:“那,倘若朕另娶了其他女子呢?你时时能看到朕,难道不会心生嫉妒?”
安琢言呆了呆,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赵书贤看着她,目光像是可以勘破一切似的:“你会的,琢言。”
“臣妾,只怕确实会。”安琢言低头,“皇上,臣妾不是与世无争的女子,是不是让皇上很失望……”
赵书贤说:“是。”
使了一招以退为进,只等赵书贤安慰自己的安琢言彻底愣住了。
赵书贤却已经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琢言,嫉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不该和安勤华一起,把柳尘鸢送入刑牢。”
只一句话,便让安琢言脸上血色尽失!
她立刻跪了下来,还想求饶,赵书贤便说:“不必求朕,安勤华这条命活不了,至于该怎么死,朕要好好想想。至于你……明日便去冷宫住着。”
“皇上,皇上……”安琢言浑身发抖,连磕了三个响头,“臣妾和臣妾的兄长只是为了您着想啊!皇上!若不是柳尘鸢她……”
“朕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柳尘鸢。”赵书贤的声音冷冰冰的,却又像是有一丝可惜,“只是你二人的行为让朕想到,你们可以送柳尘鸢去刑牢,若将来朕又御驾亲征,你们这对胆大包天的兄妹可以做出什么事情来呢?诬害忠良?夺权?勾结敌国?”
安琢言拼命摇头,连连磕头,然而赵书贤却看也不看她,只道:“明日去冷宫后,你可以最后去探望你兄长一次。六年,便抵这一次罢。”
说完他便不顾安琢言已磕出血的额头,径自走了,安琢言一人坐在屋内,浑身颤抖,愣愣地看着他无情的背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皇上怎会如此狠心?!
六年啊,这六年她都安分守己,也从不埋怨皇上不曾碰她,这六年的温顺和忍耐,难道敌不过一个柳尘鸢?!皇上竟还说他们会夺权,会勾结敌国……他明知不可能!
安琢言哀嚎一声,伏地大哭起来。
***
屋外,赵书贤的脸绷的极紧,他沉声对吴巍道:“明日安贵妃去探监时,让看守松懈些。不论他们要做什么,除了劫狱,都只当做没看见……不过,不要做的太明显。”
吴巍立刻应了,赵书贤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安琢言的寝房,微微眯了眯眼睛。
只有一个疑点了,只有一个……
若真是如此,那么柳尘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