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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玉珠被人唤出帐篷,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就被塞上了马背,身子尚未挺直,那马匹就箭一般地奔了出去,玉珠一个没留神,险些被甩下马来。
营地里被火把照得通亮,玉珠在马背上匆匆回首,却只瞧见一片模糊的人影,一晃之间,根本看不清李庚的脸。就在回首的一瞬间,马匹已奔出营地,冲入无边黑暗的树林。身后有马蹄和呼唤的声音,冲杀喊叫,还有悲戚的惨叫声,掺杂着呼呼的风声,渐渐地远去,最后,只剩下耳畔冰冷刺骨的寒意。
林中一片漆黑,玉珠根本看不清路,只任由胯下的马匹乱跑,幸好前方有人引路,身后又有人断后,才没乱了方向。不断地有树枝草藤刮到脸颊和脖子,顿时刮出深深的血痕来,火辣辣地痛。
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痛不痛了,脑子里也是空的,只一门心思地拽紧手里的缰绳,努力地不要摔下去。跑了不知多久,玉珠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隐约有光线传来。她心中一喜,还道是来了救星,正要放下心来,却听得前方护卫大叫一声,生生地将缰绳勒住,尔后掉头而行。
玉珠胯下的马匹也被人用大力掉了个头,马鞭一甩,复又回头奔向密林。但为时已晚,如雨点般的长箭纷纷射入林中,马上就有人中箭落马,发出沉闷的痛呼。玉珠听到声响回头看,只见身后一片混乱,手持火把的敌军如潮水一般涌进林中,突然的光亮刺激得连马匹都辨认不了方向,没头没脑地乱钻。
玉珠心中叫糟,正惊惶失措间,胯下那匹马忽然发了疯似的乱甩蹄子,尔后,似离弦之箭一般猛地朝林中冲去。玉珠一个趔趄差点没被甩下马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狠命地抓住马背上的鬃毛,身子紧紧贴着马背,任由它狂奔。
就这么一直奔跑着,说不清楚到底跑了多久,直到密林中渐渐有了黎明的曙光,那马儿才忽然无力的嘶叫了一声,陡地倒在了地上。玉珠也被甩在马下,一动也不能动。
四周安静得很,只听见偶尔的鸟鸣,先前的厮杀仿佛忽然间消失,连一路护卫的人也不见了踪影。玉珠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并不急着起身,先动了动手指,确定尚能动弹后,才缓缓地动动四肢,在原地做了好一会儿的准备工作后,才一点点坐起身。
除了手肘的跌伤外,她并无大的伤口,起身查看一旁倒地的马儿,早已没了气息。马臀和大腿上各中了一箭,一路上全都是血迹,想来是一路强撑到了最后。若不是它,她还焉有命在,玉珠朝马尸拱手作了作揖,算是谢过它的救命之恩。
折了些树枝草藤将马尸草草掩盖,算是暂且将它安葬。罢了,玉珠朝四周看了看,想设法找到出林的道路。
这片林子似乎与之前营地附近的林子有了很大的区别,树木要更高大繁茂些,之前随处可见的低矮灌木在此地几乎不可见,抬头看天,阳光都被繁茂的枝叶遮挡住,大树上攀爬着茂密的藤蔓,。玉珠抽了一口冷气,这分明是一片罕无人至的森林。
玉珠默默地思考了一下等人过来救援的可能性,很快又决定自力更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知能活下来的人有几个,又有多少人不知所踪,西北大营原本就缺乏人手,哪能抽出许多人来寻她,更何况,她还兜兜转转到了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儿。
她手里有匕首,有药材,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林中到处都是可食用的果子,只要不遇到豺狼虎豹这种大型生物,想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更何况,她自幼在山里采药,方向感极强,该不至于迷在山中找不出去。
一念至此,玉珠再没有犹豫,草草收拾了一下,确定了方向后,就毫不犹豫地朝东南方向走去。与此同时,新平城里也是一片混乱,县衙院子里,秦铮已经拽着李庚闹了好几场,逼着他赶紧将玉珠找出来。
李庚亦是无奈,他原是一番好意,见敌军来犯,敌我悬殊,只怕性命难保,才想着让下属护送玉珠先逃走。却不料,他们这些守在原地与敌军搏斗的等到了援军,虽说死了十几个护卫,但到底还是保得了大部分,就连身无缚鸡之力的郑览也在众家丁的护卫下毫发无伤。万万没想到的是,偏偏是玉珠一行遭了袭。护卫们大多死伤,孙大夫和张胜亦被掳走,而玉珠则在混战中下落不明。
一旁静坐的顾咏始终板着脸不发一言,但李庚宁愿他冲着自己大骂一通或是揍一顿才好,这样晾着,他自己心里难受。
“我继续去找人。”李庚恨恨地抹了一把脸,肩膀的伤口处又渗出斑斑血迹。昨晚上顾咏他们赶到时,营地厮杀正酣,他一股脑砍了十几个敌人,也同样生受了好几刀,除了肩膀处的伤口外,背上也有不少小伤口。天亮后打扫战场,得知玉珠失踪后,他又被秦铮劈头盖脸地骂了几回,到现在连眼睛都没闭上。
“你先歇着吧,”顾咏终于发了话,起身道:“找人的事儿还是让阿铮派人去,这里是新平地界,军中将士对此地不熟,若是万一没寻到人,把自个儿弄丢了岂非更麻烦。阿铮是此地的县令,做起事来更应手些。让衙门的差役寻些本地人,到四处的林子里找找。左右也才过了一晚上,想来不会走太远。”
李庚还待再说,被秦铮瞪了一眼,只得怏怏地应了。顾咏见他如此,又道:“阿铮与玉珠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见她出了事,难免急躁,不当之处,你且多担待。”李庚见他一副跟秦铮自家人的口气,心里头酸酸的,可又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只得闷哼一声,闷闷不乐地暂且回房去休息。
顾咏见他走远,这才无力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半天不能动弹。元武远远地瞧着,也不敢上前来劝,只得守在一旁,生怕他出什么事。
过了不知多久,顾咏总算撑着椅子缓缓站起身。元武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小声道:“少爷,您小心些,昨儿晚上您还受了伤呢,就坐着歇会儿,要不,回房去躺会儿?”
顾咏摇摇头,“我去问阿铮人找得怎么样了?以玉珠的性子,想来定不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人去救她,定要试着自己走出来的。我琢磨着新平城在东南方,她定会朝东南方向走。我们赶紧去找阿铮,让他多派些人手去东南方的林子里搜查。”
元武无奈道:“少爷,您能想到的,秦少爷定然也想到了,再说也不急这一时半活儿的,咱们慢慢走。您再快,这伤口又要裂开了。回头若是夫人晓得了,指不定怎么罚我们。就是秦大夫知道了,也定要心疼的。”
顾咏苦笑一声,黯然道:“那又如何,便是舍了半条命,偏偏没有救回她,倒不如昨儿晚上干脆受一刀倒过去,省得现在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元武闻言,再也无言以对了。
顾咏和秦铮说了心中的猜想,秦铮又赶紧唤了衙门里的差役过来,让他们另调些人手去东南方。谁知那些差役一听说要去东南边,全都变了脸色,连连摇头道:“大人,那地儿可不能去,城里谁不知道,那里可是过山风的地盘,我们去了,怕是有去无回的。”
“什么过山风?是人是鬼?”秦铮一听此言,大惊失色,一把拽住那差役的衣服领口,厉声问道:“为什么有去无回,难道那里还会吃人不成?”
顾咏到底见多识广,一听那名号就多少猜到了什么,一张脸陡地刷白,几乎喘不上气。
“大人,大人——”那差役没想到这位新任的县令大人瞧着年纪轻轻,脾气竟这般火爆,捂着领口连连求饶,又急忙解释道:“那过山风是此地有名的土匪,驻扎在大游山东南有十多年了,早些年朝廷也派人过来围剿过,可都没见成效。好在他们也不来骚扰附近的百姓,这些年衙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那些匪徒一个个都杀人不眨眼,虽说不会主动来寻朝廷的麻烦,可也不能去招惹他们,要不然,定没命回来。”
“土…土匪!”秦铮煞白着脸,缓缓放开那差役,一步步趔趄着坐回太师椅上,眼睛无意识地乱转,一双手更不知该往哪里放,“土匪,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担忧不已的时候,毫无所知的玉珠正一步步艰难地朝东南方向行进。
除了起初的一段路十分难走外,到后面,林子里渐渐有了小道,虽不曾铺上石阶,但总算不必再挥着匕首,手里拎着根长树枝,一边走路一边担心从草丛里忽然冒出一条蛇来了。
再往后走,小道上也渐渐有了行人的痕迹,有时候是挂断的树枝,有时候是仍在路边的破草鞋,玉珠越走,心里就越是欢喜起来。照这么下去,再走不多远,想必就能看到一两户山里人家,不仅可以指条明路,还能讨杯水喝,亦或是换些干粮果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