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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胜第二日大早就来了,收拾了一下,换了簇新的长衫,瞧着精神许多。只是玉珠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想到这个词,玉珠就忍不住发笑。
对于新到的客人,秦铮起初显得比较感兴趣,尤其是得知他乃太医院的太医后更是兴致盎然地缠着他问了许多话。不过很快他就将人丢在一旁,该干啥干啥去了。玉珠跑去问他,他才一摊手,道:“姐,你从哪里寻来这么个闷嘴葫芦,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真真地无趣。”
玉珠敲了敲他的脑袋,懒得再和他斗嘴,打开笼子拎了两只兔子去找张胜。
因孙大夫说不教会张胜就不让回去,玉珠便只能在医馆里寻了间平时没人住光线又好的空房间,打扫干净后,辟成工作室。房间里也只准备了两张桌子,一并拼起来,上头再蒙上一层油纸,倒是像模像样的。
见玉珠拎着兔子进屋,张胜还有些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都白了,眼中一片怜悯之色。玉珠哪里会理会他的心情,将兔子朝桌上一扔,又对他说道:“你先抓着它们,别让它们跑了。我去拿麻醉剂过来。”
她满口的新名词张胜压根儿听不懂,不过还是听话地上前来抓住兔子耳朵。过了一会儿玉珠端了汤药再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却不知是何原因,弄得满头大汗。
没有乙醚,玉珠唯有煮了上回给张大夫喝的那种麻醉药,只是上次张大夫足足睡了两天才醒来,这让玉珠对药效和剂量完全没了主意。这回她只熬了一碗,让张胜把兔子嘴巴掰开强灌了进去。那兔子却极不老实,乱弹乱动,药汁倒有大半倒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儿,那两只兔子才渐渐安静下来,然后昏迷过去,一动不动。
张胜还以为玉珠灌了什么毒药,用一种极度吃惊的眼神愣愣地看了她半晌,这才缓缓地伸手探到兔子胸口,确定它还活着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扭头,却见玉珠打开匣子,麻利里从里头拿出两把小刀来,顿时又傻了,半张嘴着发了好久的呆,才一脸不敢置信地指着案板上一动不动的兔子道:“你…你…不会是要把这小兔子…”
“是呀,”玉珠打断他的话,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然我从哪里找具尸体来给你练习?”说着,又扔了副口罩给他,自己也拿了一个,麻利地将大半张脸都罩住,回头见张胜仍在发傻,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胜这才学模学样地将口罩套上,罢了,很不习惯地东摸摸,西摸摸,显得十分难受。
“衣服也换一件。”玉珠又扔了件秦铮的旧外套给他。这是她昨儿晚上费了好大的力气用开水消过毒的,又在炉子上烤了一晚上才烘干。
张胜抱着衣服,一脸涨得通红,“在…在哪里换?”
玉珠愣了一下,她平日里和秦铮在一起大大咧咧地惯了,这才想到方才的话实在有些不妥,赶紧又解释道:“不用换,不用换,套上就是。”说着低头暗自咒骂一声。
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张胜换好了衣服,十分腼腆地站在原地瞧着她。秦铮个子虽高,但毕竟年纪小,身量未成,这衣服套在张胜的身上,长度倒是够了,可肩膀和腰身都绷得紧紧的,瞧着格外滑稽。
玉珠好容易才忍住了笑,叮嘱道:“却是我昨儿忘了告诉你。你回府之后,让家人准备几套干净衣服,不用上好的料子,也不用绣花封边,只拣那结实的布料做,每日都用开水烫过消毒,来的时候带过来。这口罩也是,今儿的就算我送你了,让家里人照这样子再多做几个,我可没那闲工夫给你缝。”
张胜俱一一应了。
待一切准备好了,玉珠这才将其中一柄小刀递给张胜。这两把刀具都是从孙大夫那里借来的,刀身长约两寸,由精钢制成,锋利无比。
玉珠先用毛笔在两只兔子的肚子上画了线,一只递给张胜,一只自己摆放好,向他作示范,“就这样一刀划下去,注意力度不要太大,否则容易伤到内脏器官,用力要均匀,一气呵成……”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阵,忽然发现身边悄无声息,抬头一看,只见张胜手持刀柄身如筛糠,一张小脸又青又白,十分可怖。
“你倒是动手呀?”玉珠忍不住催促道。
张胜僵着脑袋看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一点一点地低下头,仿佛终于反应了过来似的,猛吸了一口气,手术刀缓缓伸向兔子腹部被玉珠画出来的部位。牙一咬,心一横,闭合眼睛切下去。
只听得“噗”地一声,方才还在昏睡的兔子不知怎么忽然后腿一弹,猛地跳了起来。这事儿太多突然,就连玉珠也吓了一大跳,更何况是张胜。他惊惶失措地将手里的刀往天上一扔,抱着脑袋后腿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兔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睁着小圆眼睛朝四周看了看,步履蹒跚地在案板上走了几步。玉珠捋起袖子,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双手猛地往前一抓。这兔子却极狡猾,在最后一秒忽然跳开,尔后,就像得了狂躁症一般在屋子里乱跳乱蹦。
因房门早关了,兔子出不去,就只有满屋子乱窜。玉珠虽不担心它逃走,却也抓不住它,追了好半天,连根兔儿毛都没摸到,倒累出了一身的汗。最可气的是那个张胜,打从一开始就躲在墙角抱头坐着,到后来见玉珠抓不到兔子,他反而松开手,睁着一双无辜地眼睛盯着一人一兔在屋里大战,丝毫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玉珠气急,这会儿也懒得骂他,只得大声地唤秦铮的名字。秦铮立马就赶过来了,远远地听见玉珠在屋里尖叫,还道出了什么大事,随手拿了把扁担冲进来。房门一开,他还未来得及查看屋里的情形,就只见一个灰色的影子如闪电一般朝自己冲过来……
花了近半个时辰,姐弟俩才将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的兔子逮了回来,院子里却早已一片狼藉。
玉珠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只得揪着张胜,非逼着他将整个兔子的每一个部位都彻底地“了解”了一番,又让他一一地恢复原状,连腹部的伤口也都仔细缝上了,才放他离去。张胜一出门,就倒在了外头。
就这么操练了两日,张胜再看着玉珠的眼神就不是敬畏了,而是带着几分恐惧,他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可以“残忍”到这种程度。
当然玉珠也不理会他的,该使唤的时候使唤,该喝斥的时候喝斥,丝毫没有把他这位太医院弟子放在眼里。
上元节这一日,玉珠放了张胜的假,自个儿和秦铮去逛庙会。
京城的庙会就数上元节这一日最热闹,满大街都是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街上与年前不同,没了卖春联了,从街头到街尾到处都是花灯,还有各种各样的面具,有木质的,也有纸胎的。秦铮瞧着眼热,也凑热闹买了两个,一只上面画着昆仑奴,另一只则是嫦娥,非逼着玉珠和他一起戴上了,喜滋滋地到处乱转。
逛了不多久,两人怀里就各抱了一大堆东西,多是吃的和玩的。要是换做从前,玉珠定没有这般大方,不过前些天才刚得了药铺的红利,这会儿手头正宽裕,故也大方起来。
姐弟俩不仅买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还从街头吃到街尾,直把肚子吃得圆滚滚的,一步都不想走。
街尾的桥边有唱大戏的,演扁担戏的,还有套圈摇彩的,玉珠倒是没什么兴趣,秦铮却是好奇得很,每个摊子上都要上前去瞧几眼,碰到套圈的,还非要亲自动手。可套了半天,最后却是半个奖品也没得到。他却丝毫不气馁,瞧见一旁有摇彩的,又问玉珠要了几枚铜钱去摇彩了。
这回倒是得了个拨浪鼓,直把他欢喜得一直咧嘴笑,手里的拨浪鼓摇得叮咚响,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看。
“啊,崔大哥!”秦铮忽然叫道,高高地举起手,使劲地摇着拨浪鼓。
马上的崔宇终于看到了他,脸上一僵,赶紧转过脸去想要装作没瞧见。可这会儿秦铮已然冲了上前,笑嘻嘻地朝他大声道:“崔大哥,是我,我是阿铮。”他说到此处忽然想起自己脸上还带着面具,赶紧解下来,朝崔宇嘻嘻笑。
崔宇这会儿脸上已然镇定,朝他礼貌地笑笑,招呼道:“原来是秦家小哥儿,你一个人上街么?”
秦铮回道:“还有我姐在后头呢。”说着,又回头朝玉珠挥了挥手。
玉珠见了崔宇,也将面具摘下来朝他笑笑,快步走过来,问了声好,又道:“崔大哥今儿也出来逛?”
崔宇笑道:“今儿有事出城,没想到这么巧,又碰到你们。”
秦铮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插言道:“阿宇,这两位是你朋友吗?怎么称呼?”
秦铮这才发现原来崔宇身边还有个骑着一匹乌黑色大马的男子,身形高大,头发漆黑,脸上戴着修罗面具,只依稀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崔宇脸色略变,勉强笑了笑,介绍道:“这两位是秦家姐弟,玉珠姑娘和秦铮小弟,都是咏哥儿的朋友。”
男人的眼神里带着些莫名的情绪,盯着玉珠看了几眼,忽然笑了声,尔后一抖缰绳,笑道:“你们先聊,我在城外等你。”
“哎,你等一下…”崔宇话未说完,那人已经走了老远。崔宇赶紧向秦家姐弟告了罪,拍马追上。
待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秦铮才发现玉珠自方才过来后便没再说话,伸手去拉她的手,十指冰凉。
“姐,你怎么了?”他担心地问道。
玉珠呆了一会儿,才忽然醒转过来一般,“哦”了一声,又喃喃道:“方才那人好像是赵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