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章 秀才本色

杨龙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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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成功的消息传到村里,王秀才爹娘再也按捺不住了,老两口相跟着在夜半时分悄悄敲开燕儿的院门来向她打探情况。自从官府把王秀才和进财的通缉画像贴到街上,他两家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往了。即使在村路上遇到了,两家人连招呼也不敢打只能低着头匆匆走开,以免让村人说他们私下串通。王秀才还是去京城请愿时离的家,几年都未回来过,老两口想儿子都快想疯了。王张氏盘着腿坐在炕上抹着眼泪对燕儿说:“事情要是像村人传得那样,拴子也敢回家了!”

    燕儿叹着气喃喃地说:“这俩人总算熬出头了……”

    王春卓老汉皱着眉头说:“我不图娃娃有多大出息,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行!”

    自从老汉知道儿子是革命党头目,他和老伴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一旦城里传回处决革命党的消息,他总要悄悄向人打听是不是他的拴子。老两口心里惦念儿子却不能向村人道及,更不敢公开向村人打听儿子的下落。老汉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他更难过活的的父母?如今革命党成气候了,儿子也该回来看他们了。这些年老伴为儿子操碎了心,她才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全白了。

    燕儿握着王张氏的手安慰着她:“先生命大福大,当忙过这一阵子就回来看你了……”

    王秀才是在年关将近时回的家,他回来前一天就托人通知了爹娘。那天王秀才娘一早起来就把院子和村路打扫得干干净净。村人得知王秀才要回来,纷纷聚到他家里等着看这个新上任的县太爷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王秀才回来时已是大晌午,他在村路上刚一露头就被等在村口的后生们团团围住了。王秀才和以前在村中教书时一样身着土布粗衣,完全没有县太爷的气派和官威。后生们看到王秀才这身打扮对他是否做上县太爷心存疑虑,他们纷纷问道:“先生的官服、官轿呢?怎么你独自一个回来,身边连个护兵也没有?”

    王秀才微笑着一一回答了他们:“新政府不比满清,我们没有官服更没有官轿!”

    后生们簇拥着王秀才,喜形于色地向他家涌去。王秀才走到院门口扑通一声跪在二老脚下泣不成声地说:“爹、娘,儿子不孝让你俩受惊了……”

    王张氏抹着眼泪一把扶起儿子,说:“拴子,快起来!你能好端端回来娘比啥都高兴!”

    王春卓握着烟锅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平安回来就好……”

    王秀才回到院里也顾不得和村人说话,他跑到灶房里看了一下说:“爹,我先去把水挑满!”

    王秀才从窑根下拿过倒扣的水桶就要往井房里走,被娘拦住了:“你刚回来先喘口气……”

    王秀才一点官架子也没有,回到窑里又说又笑地和村人拉着家常,村人纷纷问着他造反的事:“死得人多不多?先生有没有伤着?”

    王秀才耐心地回答了村人的提问,他把从县城给爹买回来的烤得腊黄的旱烟叶一一散给了那些抽烟的人。晚饭后,王秀才特地到进财家里坐了一会顺便告诉了燕儿,进财和两个娃娃的近况。

    燕儿困惑地问道:“他咋还不回来?”

    王秀才说:“眼下时局还不稳,当过完年他才带着娃娃回来!”

    打完仗在城里分手时,进财就跟王秀才约好了,当过年他才回家。一来他怕时局不稳清庭会随时反扑过来,二来娃娃们在牢里关了这些年已瘦成了骨头架子,他怕燕儿看到心痛。当把娃娃养结实了,再把他俩带回家和燕儿团聚。

    王秀才仔细跟燕儿讲了一番,他是怎样和进财联手攻打县城又是怎样活捉县太爷的。这些事听得燕儿心惊肉跳,她埋怨着男人:“天杀的,这几年倒长本事了!”

    启勇坐在娘身边耐心听先生唠叨着有关爹的事情。王秀才摸着启勇的头对燕儿说:“娃这些年在家里受苦了,多亏这几年有他帮着,要不然日子咋过呀?”

    启勇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年学到了学堂里没学到的本事!”

    王秀才知道启勇是块念书的料子,这娃不能就这样荒废了,他说:“启勇,过年完你就到学堂去找学董,我已和他打过招呼了!”

    启勇从炕上溜下来,忙着收拾书本去了。进财不在家,王秀才也不好和燕儿久坐,另外他还要去拜见一个重要的人,这才是他这次回村的真正目的。从进财家出来,王秀才急不可耐地向刘秀才家走去。刘秀才正在屋里吃晚饭,他放下碗从屋里走出来紧握着王秀才的手说:“谁说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天大的事,终究还是让老弟干成了,你为普天下的读书人挣了口气。我要在刘王坡纪事上大书特书要让后人知道,读书人也能干成大事!”

    王秀才大笑着说:“你可不要让后人学我,要是那样的话,就是我这个父母官干得不成职了!”

    两人说笑完,王秀才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刘兄对眼下的时局持何种态度?”

    刘秀才沉思一番说:“大清是一去不复返了。你们不能再走大清的老路,要革旧图新积极实施新政,才能富国强兵!”

    王秀才兴致昂然地说:“还望刘兄不吝赐教!”

    刘秀才也不客气,扳着指头诚恳地说:“一要唯贤是用,大力推广洋式教育!二要开放言路,让工农各界敢言政事!三要加强吏治惩处**……”

    听完刘秀才的治国策略,王秀才诚心实意地邀请着他:“刘兄不该再隐居下去,出来帮我一把!眼下百废待兴,正是你我用武之地……”

    “我这人散漫惯了,坐不了官的!”刘秀才微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王秀才的好意:“老弟啥时困惑了再到我这儿来,咱哥俩再坐下来品茶论道……”

    刘秀才已下起了逐客令,王秀才站起来不无遗憾地说:“新政权要是没有你,是咱舜地百姓的损失……”

    刘秀才笑而不语,把王秀才送到院门口,他意味深长说:“老弟要多学学为官之道……”他本想劝王秀才要学一点为官之道,否则依他的性子必然在眼下的位子上干不长久,话说到一半他又咽了回去。这人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他不该在这时候给他泼冷水。依他对这位同窗的了解,这人疾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官场哪是他这种性子的人待的地儿。将来他能不遭人陷害不,能做到全身而退也算祖上烧了高香。刘秀才关好院门回到屋里,刘玉琼忽闪眼睛困惑地说:“爹,王叔诚心请你,你为咋不出去做官?”

    刘秀才反问道:“女子,给爹说说做官有啥好处?”

    刘玉琼转着眼珠想了半天说:“做官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还能让人怕你,敬你……”

    “锦衣玉食并不见得就开心!”刘秀才用洞穿世事的双眼爱怜地注视女儿,缓缓说道:“做官有做官的烦恼,做平头百姓有做平头百姓的福份……”

    官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刘秀才早有所闻。他之所以把名利看得很淡,要缘于十多年前和王秀才到太原府赶考的经历。那时候他和王秀才一样对前途充满希望,他期盼着自己能金榜题名以便将来报效朝廷。赶考期间他到一家饭铺用膳,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位喝得醉熏熏的胡子拉碴的老汉。老汉因没银子付酒钱,被店小二抓着胳膊百般羞辱。他掏出银子解了老汉的围,言谈其间得知老汉原来是一位被朝廷罢了官的落魄知府。老汉也是读书人,何以如此穷困潦倒?他和老汉闲聊起来,当老汉得知他是来赶考的生员时,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刘弟,你不在官场不知官场险恶呀!”

    做官原来这么不易,哪普天下人为何都争抢着做官呢?刘秀才满腹诧异正欲问个明白,老汉哧哧笑着说:“刘弟一身浩然之气,将来做了官,是打算做清官还是做贪官?”

    “这还用问?”刘秀才不以为然地说:“当然是做清官了,难道我还能做个贪官不成?”

    老汉大笑着说:“看来你和老朽一个下场!”

    “何故?”刘秀才很是诧异,难道做个清官就这么难?

    老汉长叹一声说:“官场就是一面鏊子,要翻来覆去地烤你!当把你烤糊了烤焦了,你也就与其他贪官一般黑了!我就是为官过于清廉才被免职的!”

    刘秀才不服气地问道:“做贪官就不怕被免职杀头?”

    老汉嘿嘿一笑说:“你要是做了贪官,不但不被免职,相反还会步步高升!”

    这是何等理论,老汉莫不是在说笑?刘秀才义正严辞地说:“朗朗乾坤,邪岂能胜正?”

    “刘弟太嫩,还是让老朽来教教你为官之道吧!”老汉拍着刘秀才的肩膀说:“你如若不贪何以孝敬上司?”

    “我老老实实地做个清官,干嘛要贿赂上司?”

    “你不贿赂上司,上司岂能让你待在官位上,他会找位贿赂他的人来坐你的位子!他还急着用银子去贿赂他的上司呢!”

    “要是那样的话,我上奏朝廷罢免他!”

    “上奏容易,朝廷会派钦差来查!要是所有的官都贪,就你一人不贪。那些贪官们就会同流合污站到一起,指责你诬陷上司!钦差是相信你一人的话,还是相信百官的众口一词!你要真敢这样做,你的官就做到头了!”

    “难道就没王法了,皇上爷就不知晓这些事?”

    “皇上是啥人?那是驾驭百官精于权谋之人,岂能不知你奏的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那他为啥不管?”

    “管?”老汉冷笑一声说:“皇上爷用得就是贪官,也只有贪官才能治世!”

    “贪官何以治世?”刘秀才越发糊涂了。

    “这你就不懂了!”老汉得意地说:“你要是皇上,就需要百官为你卖命来维护你的江山,而你也要付给人家丰厚的银子。可你没那么多的银子,咋办?你就要给他们权让他们去贪,去搜刮百姓!”

    “他们要是搜刮百姓搅得民不聊生,对皇上爷有啥好处?”

    “贪官们有了钱,就会维护皇位就会替皇上说好话!要是皇上栽了,他们还能搜刮到银子吗?这样一来,皇上爷的江山不就坐安稳了!”

    刘秀才如梦初醒,继续问道:“既然皇上用贪官,为何还要杀贪官?”

    “这是权谋之术的精髓!用贪官又杀贪官,一来对贪官是恩威并举,杀掉那些不听话,留下那些听话的。二来则可以欺骗百姓,得到他们的拥护!这样一来皇上爷的天下岂不更稳了?”

    “要是贪官贪得招致百姓造反闹事咋办?”

    “好办!杀了那些民愤大的贪官,抄没他的家产。把他贪墨的银子装进你自个儿的腰包,如此一来,你不负贪官之名却得贪官之惠,岂不美哉!”

    刘秀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感叹道:“原来皇上才是最大的贪官!”

    “自古以来,天下的官全都如此,再过五百年还是如此”老汉嘿嘿笑着问道:“听了老夫这番话,刘弟还愿再去做官吗?”

    刘秀才低头不语,赶考的激情在这一刻已灰飞烟灭,他报效国家的精神支柱已轰然倒塌。如若老汉所言属实,那他情愿做个白身的庶民!刘秀才煞白着脸回到客店,再也没了博取功名的心思。自此以后他淡泊名利远离仕途,决心做一个闲云野鹤样无忧无虑的隐士。他宁可披发配剑游呤于麻姑山之巅,也绝不会踏进官场半步。当王秀才不知官场深浅劝他出来为官时,他立刻巧妙地回绝了他。这个好事的同窗和他一样眼里容不得沙子,这种性子的人,能在沆壑一气狼狈为奸的官场上待得长久吗?刘秀才不由得替王秀才的命运担忧起来,高处不胜寒,但愿他这个同窗能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