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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财和燕儿料理完爹的丧事没敢歇下来,赵耕庆的驴打滚像座山似的压在他俩背上,让他俩时刻都不敢怠慢。进财继续在外打着短工,过着两头不见天的日子,燕儿则在地里忙着庄稼。当收了秋把粮食粜了,连同进财打短工挣的钱加起来也只凑了三十块光洋,要还赵耕庆的驴打滚还差得远着呢。无奈之下,进财只好把抵押出去的六亩地折算成五十块光洋抵给了赵耕庆。这个地价在眼下也算是高的了。即使这样也刚好够还赵耕庆的本钱,还着差他四十块的利息。
自家没了地,进财一狠心从赵耕顺手里佃了二十亩地和燕儿忙活起来。佃人家的地种,一年要交三成的租子。带上官税人头税,到了自个儿手里怕是连三成也落不下。这还得是遇到好年景,要是烂年景怕是连肚皮也糊不饱。一到农闲,进财就忙着到外头找活打短工,人像轧花轴样没日没夜地转着,累得连撒泡尿的时间都没有。菊花已经三岁多了,这样的年纪正是和村里的娃娃们海活着淘气的时候,燕儿却不得不叫她到地里帮忙。她锄地时,菊花就蹲在她身旁拔草。菊花小小年纪就懂了不少事,夏天大日头晒得她头上的汗流得像水洗过一样,她也不肯歇下来。当燕儿叫她到树下歇一会时,她就咯咯笑着说:“娘,我不累。我多拔一颗草,你就能早点回家歇着。”
进财在外忙活,燕儿娘俩在地里忙活。一家人累死累活地干了一年,到头来也只挣下了二十多块光洋。到了给赵耕庆结算的日子,利滚利算下来反而欠得比上一年还多了。进财这才真正领教了驴打滚的厉害,驴打滚就是要从穷人的骨头里往外榨油啊!进财气得大骂着赵耕庆这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照这样子干下去,他怕是祖祖辈辈也还不清他的驴打滚了。他一家子成了赵耕庆家不要工钱的长工,年年干下来的血汗钱,都要送给他。驴打滚这个无底洞,就是把他一家人的脊梁骨全累断,怕是也填不满。进财托人求了好几次情,希望赵耕庆能把他剩下的利息钱给免了。他还出去的钱比当初借回来的要多得多,赵耕庆也该知足了。进财四处托人说着好话,无奈张管家却是一个子儿也不肯松口。进财知道张管家只是个传话的,背后真正拿事的还是赵耕庆。进财亲自到四合大院里去找赵耕庆说情,张管家带着两个长工堵在门口,他连院门也进不去。
进财把小时候厚着脸皮讨饭的本事拿了出来,他软磨硬泡地赖在赵耕庆的院门前缠着非要见上赵耕庆一面。一个月后,张管家托人带话过来,说是让燕儿到赵耕庆院里做三年下人,就把他的驴打滚给免了。进财知道赵耕庆家缺着洗洗刷刷的女佣,张管家在附近几个村里找了几年也没能找到。要说让燕儿到赵耕庆家去做下人,就是把进财活活累死他也不会答应。这些年赵耕庆就像从院门里往外扔破衣裳一样,到他家做事的女佣丫鬟全都被他从院门里抬了出去。她们活蹦乱跳地直着走进去竖着被人抬出来。在进财来到葫芦峪的这十多年,从赵家的门楼下陆陆续续抬出来过三四个年纪轻轻的女娃,谁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每死一个女佣,赵耕庆就重新张罗着再找一个新的来。没有一个女佣能在他家里挨过三年,赵耕庆对外宣称说她们是得病死掉的。村人谁也不信,几个年纪轻轻的女娃能全都得病死掉吗?肯定是赵耕庆狠着心让这些女娃们做牛做马,才把她们活活累死的!县太爷也不愿管这号事,谁愿意为了区区几个下人,去招惹有钱有势的家户。自从赵耕庆的门楼下抬出几个年轻的女娃后,他花再多的钱也雇不到做事的下人了。了解底细的人,谁也不愿把女子送到他家里给累死。燕儿知道了赵耕庆的要求后和进财商量着要到他家去做下人,进财铁青着脸说:“你不想活啦?”
燕儿说:“咱们和他是一个村的,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无论燕儿怎么说,进财就是不答应她到赵耕庆家去做下人。燕儿流着泪心痛地摸着进财的脸说:“看你这几年累得还有人样吗?我只去他家干三年。熬过这三年,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进财生气地说:“你想都别想,咱们欠他钱,慢慢还就是了。”
燕儿擦着脸上的泪伤心地说:“咱们一不偷二不抢的,啥是时候才能把他的钱全还上!”
菊花听说娘要出门去做下人,她抽着鼻子说:“娘,你不要去。菊花黑里会想你的?”
燕儿把菊花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菊花不怕,娘天天回来看你!”
看到燕儿铁了心要去赵耕庆家做下人,进财没好气地说:“除非你从我和菊花的尸首上踩过去,我俩活着你休想去。”
进财的牛脾气燕儿是知道的,她缓下口气说:“我不去了,咱再想其他的法子还他钱。”
其实进财和燕儿心里清楚,这笔钱是他俩一辈子都还不清的。燕儿嘴上暂时软了下来,心里却在默默盘算着到赵耕庆家去做下人。她不怕赵耕庆耍花招加害她,他累死了几个下人,怎么着也会顾忌村人的闲话有所收敛的。
一连几天燕儿也不提去赵耕庆家做下人的事,进财以为她回心转意了。一天晌午当他从地里回来看到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燕儿却不见了,连她平时穿的衣赏也不见了。菊花拿着把秕谷在院子里喂鸡,对他说:“娘到河里洗衣服去了。”
吃完饭,到了该上地里做活时,燕儿依然没有回来。进财心知不妙,到村外的河边找她,河边洗衣服的几个女人摇着头说,谁也没看到她来过。进财马上明白过来,她定是去了赵耕庆家。他找到赵耕庆家,不料管家早带着两个长工守在院门口了。赵耕庆家的三个长工中有一个是本村的名字叫常发,是个老实巴脚只知道出死力干活的后生。其余的两个是张管家的远房亲戚,这俩人除了给赵耕庆熬长活外还兼做着护院的家丁。管家带着两个长工守在院门口,看到进财走过来,他干笑着说:“你屋里人来了,她让你和女儿好好过日子不要想她。”
看着张管家狗仗人势的样子,进财气得一把推开他就要往门里闯。两个长工马上围过来架住了他。进财只好无奈地求着张管家:“你让我进去和她说几句话!”
张管家冷笑着说:“没有东家的话,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从这道门里走进去。”
进财无奈地问道:“那她晚上回来不?”
管家哼了一下鼻子说:“你想,她能回得来嘛!几个姨太太的吃喝拉撒全要她干,够她忙得了。”
进财还想往院门里闯,被两个长工牢牢地按在地上动弹不的。管家在一旁劝着他:“后生,回去好好过日子吧。熬上三年,当期限一满你屋里人就回去了。”
管家说着意味深长地冲进财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院门,进财已从管家诡异的笑容里琢磨到了什么,他猜想燕儿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要往门里闯。燕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和菊花怎么办?他不能把自己的女人扔进那个狼窝不管。
赵耕庆的院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乡民们,他们没有一个敢跑过去帮上进财一把,就是连说上几句公道话也不敢。他们无奈地摇着头小声议论着进财,招惹啥人不好,偏偏去招惹这个活阎王,这娃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为了能救出燕儿,进财情急之下狠狠在一个长工手上咬了一口,接着他脸上火辣辣地挨了几下,两个长工照他脸上给了几拳。有赵耕庆撑腰,这两个长工平时根本不把村人放在眼里。他俩知晓进财在村里势单力薄,打起他来更是有恃无恐。两个长工的拳头雨点样地落在进财身上,打得他鼻口是血。院门口看热闹的村人开始惊叫起来:“要出人命啦……”
进财眼一黑晕了过去,醒来后他已躺在了自家炕上。马啼秋耕地回来路过赵耕庆院门口才把他背回来的,他劝着进财:“兄弟,不要急慢慢来!”
进财冷静下来想想,也只能如此。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对付不了那两个浑身都是力气的长工,这事只能从长计议。
菊花还不知道娘回不来了,她拿毛巾擦着爹脸上的血,抽噎着说:“爹,我娘洗衣服啥时候回来,锅里还给她留着饭呢!”
进财摸着菊花的头,哄着她:“你娘出门去了,过几天就回来。”
过了几天,菊花看到娘还没有回来,每天天不亮她就急着从炕上爬起来跑到窑门外的村路上去等。进财叫她吃饭,她也舍不得回来。她在村路上苦苦地等着娘,只要听到脚步声,她就一蹦一跳地跑到远处去看。每次回来她眼里都禽着泪水。看着菊花失望的样子,进财心里像刀割样地疼痛难忍。菊花懂事,她知道爹心里难受,从不在他面前提到娘。进财问她:“菊花,想你娘了吧?”
菊花摇着头说:“不想,我只是瞅瞅是谁走了过去。”
进财知道菊花想娘了,只是这娃要面子嘴上不说。她人小心眼却很多,怕说出来让他伤心。进财心想无论无何也要想法子,到赵耕庆家里去把燕儿救出来,菊花不能没有娘。
一连三个月,进财一筹莫展,想不出任何搭救燕儿的法子。张管家软硬不吃,拦着进财不让他迈进赵耕庆的院门半步。张管家越是这样,进财越是放心不下燕儿。燕儿像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进财打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他想从老实巴脚的常发嘴里套出几句话来,无奈常发和他一样从来都见不到燕儿。燕儿在中院和后院干活,常发干完活只能待在前院。赵耕庆的家法甚严,要是没有管家的允许擅自走到中院,罚一年的工钱不说,还要被吊起来毒打一顿。至于后院想也别想,那是赵耕庆和几个姨太太们住的地儿。他在赵耕庆家干了几年,还不知道后院是什么样子。
没有燕儿在身边陪着,进财也没心思再好好种地。他想起放羊时和她在山坡上的种种情景,眼圈不由得红了出来。他曾经说过要一辈子对她好,他不能把她扔在那个狼窝里不闻不问。进财决定冒险到赵耕庆院里去看看,既然门里进不出,那他只好从墙上进去。他已经横下心来,就是鬼门关他也要提着脑袋闯一回。到了夜深人静时,进财从家里悄悄溜出来,决定从墙上爬进赵耕庆的后院去救燕儿。
让进财没料到的是,这一去他竟然闯出了大祸,干出了他一生中第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