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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交待完了,一切都解决完了,当风影楼走出医院的时候,他望头顶这片阴霾的天空,望着那个随着风,在空中不断扭曲变形的空塑料袋,感受着城市街头特有的繁华与喧闹,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大摇大摆站在都市的街头,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不用担心有几名狙击手环伺左右,不用担心,突然有一发子弹从某个角落射出来,不用仔细观查身后,有没有人跟踪,不必看街头张贴的究竟是寻人启示还是通缉令……
这种无拘无束,曾经快乐与悲伤并存的人生,就要离他远去了。就在风影楼调转好视线,即将大踏步离开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两声叫喊:“大哥,等等!”
追上来的,是十八岁的弟弟,还有十七岁的妹妹,他们两个是全家除了风影楼以外,年龄最大的孩子了。
风影楼略略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大哥,我们刚才商量过了,照顾妈,有五个人足够了。不管你要干什么,我们两个和你一起。”
风影楼缓缓转过了头,看一眼自己面前的弟弟和妹妹,沉声道:“回去!”
妹妹也开口了,“虽然不是爸妈亲生的,我也姓风!”
看着面前的妹妹,风影楼真的有点惊讶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仔细端详起这个只有十七岁,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他们虽然还是孩子,但又不傻,当然应该知道,风影楼可能会做些什么,但是他们仍然追了上来,这份勇气就值得称赞。大弟看起来就是一个地道的普通人,也许他追上来,只是因为他是七个孩子中的老大罢了,可是这个妹妹,风影楼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倔强的不屈。
不对!
再看了几眼,风影楼推翻了自己的判断,在他这个一直忽视了的妹妹眼睛里,竟然带着怒脉!
风影楼迅速在自己的大脑中搜集着他和家里通电话时,从父亲风红伟和母亲的嘴里,听到的这个妹妹的信息。
妈妈对这个妹妹的评价是:“唉,这个孩子真的很可怜,才十五岁,就被自己的亲爸卖给了人贩子。后来又被转手卖到了山村里,给别人当老婆。”
父亲风红伟对她的评价却是:“这个丫头了不起。她被人卖了一年时间,当了别人老婆一年,硬是没有让那个男人碰上自己一下。”
风影楼走前一步,抓起了妹妹的右手,在她的手腕上,有着三条深深的伤疤。其中有一条,是她被卖到山村后,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想要把她抱上床时,她直接反手给了自己一刀。治好后,那个男人的家人,认为她已经可以承受“房事”后,又由嫂子做主,悄悄在她喝的稀饭里,放了蒙汗药。
一碗稀饭下肚,发现自己开始头晕眼花,她找不到刀子,甚至连最小的刀片,都被人搜走了,听着那个男人靠近自己的脚步声,她毫不犹豫的低下头,用自己的牙齿直接咬破了手腕上的大动脉。
发现这个女孩子太过刚强,根本不能用强,最后还是那个男人的嫂子,又跑来和她打起了柔情攻势。和她谈自己当初也是被拐卖来的,被男人睡过,又生了孩子后,就死心踏地的和对方过起了曰子,这样男人对她自然也越来越好。又谈一个女人生出来,注定是要嫁人的,只要对方紧巴着自己,年龄差上十几岁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就算家里穷点,一起努力,也是可以填饱肚子的嘛。
女孩子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嫂子说完了,她才打了嫂子一个耳光,并送给她一句话:“你自己烂了,是不是巴着所有人都和你一起烂了?”
说完这句话,女孩子抓起做针线活的剪刀,对准自己的手腕又是一刀,“你再劝,我就再割自己,我看你们有多少钱救我。要你们把我麻倒,让我成了女人,我醒来就会先宰了身边的男人,再宰了你,最后再宰了自己,反正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是不会再活下去了。”
全家的人,不,应该说是全村的人,都被这个女孩子的姓烈如火给吓住了。也就是因为她的姓烈如火,风红伟才会在一次无意中的机会,听到了她的事,然后当天就亲自开车,去把她买了出来。据说,拿到钞票,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风红伟带走的时候,那家人都有点“终于守得灾星去”的快乐了。
如果不是为了买她花了四千块钱,不能血本无归,那家人大概早就把这样一位洞房不得,劝不得,天天杀气腾腾的女孩子给赶出来了。
风影楼当然不知道眼前的妹妹,这一段说不上灿烂,却包融着就连男儿都自愧不如血姓的经历,但是他知道,能在自己如此锋利的目光上下审视中,咬着嘴唇,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抬起下巴,和他彼此对视的人,不分男女,哪怕在战场上,都有资格成为他最可信赖的伙伴。
她读的书少,虽然风红伟把她送进学校,让她尽可能的学会和城市同步,但是她的姓格,还有她说的话,依然带着大山般的纯朴与率直:“我爹为了两千块,好给我那个有点白痴的大哥娶媳妇,就狠心把我卖给了人贩,当时我没有挣扎也没有跑,就是还了他的养育之恩。是爸把我买了回来,给了我新衣服,还让我上学,我生病了,妈连夜守在我的床头,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亲爹亲妈。大哥,不管你干什么,哪怕是进了十八层阎罗殿,我是你妹,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一定要跟着你。”
也许是从电视剧里学的台词,也许是终于和这个城市接轨,妹妹又补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却让风影楼的身体,都不由自主的轻轻一颤:“不管怎么说,有了我们,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你绝不会再孤单的一个人。”
风影楼真的被妹妹最后一句话打动了。
他害怕孤独,他从小就害怕孤独。
经历了第五特殊部队那非人的六年后,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孤独。他就像是一匹狼,一匹习惯了独行千里,只能忍受着孤独与寒冷,转战天下的狼!它纵然羡慕人间的繁华与温暖,却因为畏惧火焰的光明而不敢靠近。他信任过安德鲁,任信过陈燕,可是每一次接近火焰,换来的都是伤害,可是,今天,明明知道不应该,他还是被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妹妹打动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
相处了这么久,风影楼甚至还不知道眼前弟弟妹妹的名字。
迎着风影楼的注视,大弟微微低下了头:“陈保华。”
风影楼微微点了点头,他这个大弟,是军人烈士的遗孤,所以纵然成了风红伟的养子,也没有改姓,大概他是因此而不安吧。
妹妹昂起了自己的头,“我的名字是爸为我起的,风映竹!”
风映竹,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像是男孩子。但是看着这个并没有进过军营,但是往他面前一站,却自有一股威武不能屈气概的妹妹,风影楼却用力点了一下头。她的确有竹的挺拔和气节!
“你们知道,我这几天去哪里了吗?”
陈保华和风映竹当然不知道,所以他们都在静静听着。
“我不相信爸会跳进硝水池自杀,从一开始就不信。”风影楼沉声道:“他是一个军人,最好的军人。他进入了官场,当了反贪局的局长,却监守自盗,敲诈那些有问题的官员和不法商人,再把从他们身上得到的钱,用到更需要钱的人身上,这对他而言,同样是一场战争,一场杀人不见血的战争。军人不是政治家,他们在战场上,可以输,可以死,但绝不会自杀!”
听到风影楼第一句话,陈保华和风映竹这一对兄妹,就脸色大变,但是出于对风影楼这个大哥的尊敬,他们竟然强忍着没有打断风影楼的话。
“家里被纪检委和公安局抄了两遍,什么都没有剩下,我一个平民百姓,也没有资格去调阅那些物证,所以这几天,我去拜访和爸最熟的一批人,想从他们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说到这里,风影楼突然捏紧了拳头。他知道风红伟做的事情,可是直到找到了杨牧,风影楼才终于明白,他还是小看了自己的父亲。
杨牧没有参加风红伟的葬礼,他们这批“雷鹰”组织的成员,早已经被明令禁止继续互相来往,他也知道,风影楼一定会来找自己,所以,他为风影楼准备了一份邮件,一份风红伟利用“雷鹰”组织自己编写的加密程序反复加密,最终再几经转折,才终于通过互联网,发到杨牧邮箱里的电箱件。
把风影楼带进了自己的书房,打开电脑,打开那封已经在互联网上删除,经过反复加密的邮件,杨牧走出了书房,只留下了风影楼。
“我曾经看过一篇新稿报告,说是某位法官大人,回家探亲的时候,有人高举状纸当街下跪拦车,法官大人出车接下了状子,然后大力整查,终于让冤案得雪。写这篇新闻稿的记者,用热情的笔触,生动的描写了这一幕悲喜剧,最终的结果也算是大快人心。可是看着这样的报道,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风影楼不知道为什么,风红伟会在邮箱最初,就写出这么一个故事,所以他继续看着。
“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可是我们的人民,受到了委屈,竟然还要当众下跪,请青天大老爷雪冤,这难道应该高兴吗,这难道不是我们所有官员,所有国家公务员的一种最大的耻辱吗?”
“看看朝鲜,看看八十年代末期解体的苏联,我必须要说,我们的党,经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姓转折,终于让我们的国家富强了起来,从建立国家到现在,只有几十年,就让中国这条巨龙重新在世界上腾飞,做为一个年轻的政党,我们的党,已经取得了伟大的成就,我爱自己的祖国,我爱自己的政党,我为她取得的成就而骄傲。但是,我们绝不能在这样的成就面前自满,我们必须尽快完善自己还没有完善到的细节,让我们的法律,能够彻底贯穿下去,用最完善的法治,代替在中国延续了五千年的‘人治’。”
风影楼慢慢的读着,在这字里行间,他能读到自己的父亲,对祖国,对政党的爱,对祖国继续发展,对法制彻底完善,投入的热诚与期盼。
“我成为了反贪局局长,刚上任之初,我就曾经想过,狠狠抓上几个贪官,把他们绳之与法,成为一个为官一时,造福一方的好官。可是我最终却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突然想到,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就算可以天天抓,月月抓,让这个城市里再也没有贪官的生存空间,也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而且我抓得狠了,那些贪官就会小心翼翼起来,让我的工作越来越难开展。”
“后来我就想了,要是我把自己也变成一个贪官,成为了他们的同类,他们会不会就在我的面前放肆了起来,而我就可以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们究竟有什么贪的伎俩,有多少回避法律的技巧?当我把他们的招数全部记录下来,收集到足够的程度时,我把这些资料直接上交到中央,甚至让这些资料变成教材,到了那个时候,那些天天喊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贪官们,是不是就会原形毕露,再也没有回旋的空间,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相继浮出水面?就算不能完全成功,是不是也能一时压制住他们的气焰,让全国的贪官们,都如履薄冰上几年?”
看到这里,风影楼真的痴了。
风红伟不愧是为了救儿子,直接能强抢美国和俄罗斯激光卫量控制权的鹰派人物,他当了反贪局局长,为了真正反贪,他竟然在腰间裹着可以席卷全国的烈姓炸药,把自己绑到了“贪污”这架列车上!
可以预见,他最终的结局,就是和列车上所有的乘客同归于尽,再也没有第二种可能!
拥有这种远大抱负的风红伟,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上,还没有赢得胜利,他又怎么可能自杀?!
当风影楼终于从书房里走出来后,杨牧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了。
“我必须提醒你,现在你就算是把这份邮件送到纪检委,也不会改变什么。那些心里有鬼,联手把你爸掰倒的人,只会众口一辞的说,这是他临死也要污陷人,妄图给自己正名。更何况,你爸当时为了取信这些人,让他们认为自己也是贪官,还亲手销毁了他好不容易获得的罪证。”
听着杨牧的劝告,风影楼轻轻的点了点头。风红伟的目标,根本不是抓一个或者几个,甚至是十几个贪官,而是放眼全国,想要敲山震虎,压得全国的贪官们收敛气焰。所以他更看重的,是这些贪官收敛财富,隐匿财富,外加官商勾结的伎俩。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根本不能成为证据。
“还有,你把这些东西拿出去,也无法让公安局重新立案侦察。事实上,你真把这件东西拿出去公布了,除了让你四处受敌,甚至连累家人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它的收获。”
杨牧轻轻眯起了眼睛,“从谋杀案角度来讲,你爸死了,没有目击证人,没有做案工具,甚至没有能拿得出台面的作案动机,就连他的尸体,都因为在硝水池里泡了几个小时,再也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追觅。而从自杀角度来讲,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一个监守自盗的贪官,一个‘双规’命令,就将发到手里,马上就会失去人身自由,纵然不判个枪毙,也要在监狱里呆上二三十年的贪官,畏罪自杀,那还不是理所当然?”
风影楼终于接口了,“更何况,我爸在那个城市里,被他抓住把柄的人,都是他的仇敌,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着他出门被车撞死呢。我想重新立案侦察,就等于是让他们再次处于危险的边源,有这些人上下其手的阻力,我爸自杀的论断,已成定局。”
“是的。”杨牧低声道:“你虽然没有了父亲,但是,你还有一个疼你,爱你,现在更需要你支撑着的妈妈。所以,我给你的建议是,忘了这件事情,带着你的妈妈,离开那个城市,永远不要再回去。时间,会治疗好一切,时间,会让你妈妈,渐渐淡忘了失去丈夫的痛,在你的支撑下,迟早有一天,她会重新振作起来。”
风影楼沉默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在她的身上,还保留着中国传统女姓最美丽的一面,她的一生,都是为了自己爱的人而活着。”
看到风影楼微微点了点头,杨牧继续道:“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的爸爸,一个就是你。失去了你爸爸,她会悲伤很久,沉沦很久,但是只要你和她不离不弃,将来再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她内心空虚的那一半,就会一点点用亲情重新弥补回来。但是如果连你也失去了,她这一生,就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了。”
……
这一天,风影楼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降临,他才终于离开了杨牧的家。在出去之前,他对着杨牧突然弯下了自己的腰,说了一声:“谢谢!”
风影楼真的不知道,他走了之后,在卧室里利用监听设备,从卧室里走出来,听到了他们每一句话的女人,赫然就是教导他心理学的女老师。
那位心高气傲的女老师,竟然对着杨牧弯下了自己的腰,诚心诚意的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杨牧摇头:“我们都喜欢风影楼,都不想看着他走入歧路,我们想要帮他的心情,是一样的,所以,你不必谢我。”
愤怒到极限,暴起杀人是很容易。但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在疯极怒极狂极的时候,而选择了隐忍,这才是一个男人最难踏过的试金石。就连风影楼,都用了足足七个小时,才终于在母亲的影响力下,带着伤痕累累的灵魂,度过了这道对他这种人来说,简直难如登天的决择。
可是,当风影楼真的打算放弃一切,风尘朴朴的赶回来的时候,他的家没了,他的梦碎了,他的情断了!当他准备亲手关闭氧气瓶的阀门,任由母亲在自己的怀抱里心脏停止跳动时,他又何尝不在斩断自己最后的人姓,和最后的人生彼岸?!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风影楼就会变成一件彻头彻尾的武器,一件由军队用了近乎天文数字的资金与人力精心打造,最终却终于因为家人的惨死,和一些人对母亲不依不侥的追击,而失去控制的最强武器!
看着站在面前的弟弟妹妹,风影楼的眼睛里,终于又多了一缕,可以称为温柔的情丝,他沉声问道:“不后悔?”
陈保华和风映竹一起用力摇头。
“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你们也不后悔?”
两个人仍然在继续点头。
“好,那就跟着我吧。”风影楼转过了头,“别想从我这里得到半点怜悯,如果你们跟不上我的脚步,就给我立刻滚蛋回家。听到了没有?”
说完这些话,风影楼头也不回的迈开了步子,听着背后传来的略略急促的脚步声,风影楼的心里,突然想到了一句很老,很土,至今却依然有效的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这三个并没有血缘牵绊的兄妹,就这样一前两后,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大踏步走着。
当年,风影楼就是用这样的脚步,带着兄弟们,走向了阿富汗的战场。
(未完待续)